第135章 葱烧海参

史延贵虽然没有得到史贞娘的嫁妆,可是有了林豹的刺激,对梁家人是恨之入骨,这日天还没亮,就带人去了狗尾胡同,亲自把梁家人从自己的宅子赶了出来。

梁鹏和梁付氏虽然责备梁坤一声不响就决定了去广西当师爷,对他拿出来二十两银子却是没有任何意见的,所谓手里有钱心里不慌,尽管他们被史延贵揪出被窝赶走,梁鹏还是硬气地怼了史延贵几句,这才带着梁付氏和梁坤离开。

全程梁坤都一言不发,似乎对他们的对骂毫无兴趣。

一家三口沦落街头,在某个路口,一向合作愉快的梁鹏和梁付氏却发生了争吵。

梁鹏认为如今又不是没钱,正该寻个像样的宅子赁下居住,就算租不到合适的宅子,还是可以住客栈的嘛。

毕竟他家是秀才之家,他可是堂堂的梁老爷,万万不能在吃住上亏待自己的。

梁付氏比他清醒些,她叫骂着梁鹏出的馊主意,非要把金主史贞娘赶走,如今一家没得吃又没得住,正该节省些花用,就这二十两银子,要是住客栈能花几天?这钱花完了又该怎么办?

提到史家的事,梁鹏就怨气顿生。

要不是梁付氏半夜去堵史贞娘的门,何至于发现王瑞,更不至于把事情闹大了,他们就还可以过着有房住有人养有丫头婆子伺候的好日子。

两人越吵越凶,把史贞娘和王瑞的事扒出来大吼大叫,互相责骂对方愚蠢,引得路人纷纷驻足围观。

于是很快就有人发现这是曾经嚣张无比的梁老爷和梁太太,那旁边这位就一定是传说中不能人事的梁秀才了。

被众人指指点点了半天,梁坤忍无可忍,转身就走。

他都走出去一段距离了,梁鹏和梁付氏才发现儿子不见了。

这下他们总算顾不上吵架了,急匆匆追了过去。

好在梁坤还没走太远,没多久就被追上了。

梁鹏看了看梁坤的脸色,试探着问道:“坤儿,你找的那位县令大人,他能不能给咱们安排一个住处?”

梁付氏猛点头,说道:“对对,要是能再送咱们几个下人就更好了。”

“是啊,你可是要去给他当师爷的,总得有下人伺候你吧?”

梁坤没想到他们俩居然能想出这样的主意,一时间都不知道怎么回答。

那吕大人待他都那么不客气,怎么可能会收留他的父母?

他咬着牙忍着气,重重地摇了摇头。

梁鹏满心失望,抱怨道:“你要当师爷也不找个好人家,连你爹娘都不管……”

“就是,才给二十两银子,够干什么的?买个小厮也要七八两银子呢!难不成你一个秀才卖给了他,就值二十两银子?”

梁坤实在不想再听道两个人的唠叨,低着头快步向前走。

他不想被人认出来指点耻笑,便朝着人少的地方走。

梁鹏和梁付氏见他不理,只顾闷头走路,只得闭上嘴巴

,跟在他身后。

梁坤走得这么坚定这么飞快,难不成还有其他的法子安置他们?

不知不觉,梁坤出了南城门,走得越远,周围越是荒僻。

梁鹏和梁付氏心里画魂,问梁坤却得不到回答,拉他又拉不住,只得由他去了。

走了小半个时辰,实在走不动了,见路边有个破旧的土地庙,索性一头钻了进去。

梁鹏和梁付氏赶紧跟进去,看了看四周,都是一脸茫然。

难不成这就是梁坤找到的安身之处?

梁坤身体虚,这会累得气喘吁吁,直接坐在一个烂蒲团上。

梁鹏在土地庙里前后看了一遍,忍不住问梁坤:“坤儿,咱们来这儿干什么?”

梁坤喘了几口气,才有力气哼了一声。

“爹要是有什么更好的地方,不妨带我们过去。”

一句话怼得梁鹏哑口无言,此时他要钱没钱,妻子儿子又都对他满腹怨言,他能有什么地方安置他们?

梁付氏倒是觉得这地方不错,虽然破了点,可是不用花钱啊!

她推了一把梁鹏,说道:“你赶紧捡柴禾去!”

梁鹏大惊失色:“什么?叫我捡柴禾?我可是——”

“不管你是个啥,没柴烧都要冻死了!”梁付氏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赶紧去!”

梁鹏一脸不满,骂道:“你不是有钱吗?买几捆柴能花几文钱?”

自打逃难到京城,由武家帮着在京城安了家,他还没干过这种粗活呢。

“有钱也不能这么花!你到底去不去?不去你别吃饭!”

如今梁付氏掌管着家里的全部财产,梁鹏想反抗也不敢。

梁鹏一边骂着一边开门出去,被外头的寒风吹得直缩脖子。

不行,就这四面漏风的小土地庙,就算有柴烧,也没法住人啊!

见不远处有一片小村落,他便袖着手快步走了过去。

这里虽然荒僻,也不是没有好处,村民们不认识梁家的人,对梁鹏的态度比京城里的人好多了。

梁鹏随便编造了一个被无良房东欺负赶出来的借口,村人见他们临近年关被赶出来无家可归,倒多了几分同情,便把村尾处一个没人要的破屋借给他们一家,讲定了租金一个月八十文。

总算有了安身之处,这价钱也便宜得很,梁鹏兴冲冲地回到土地庙,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梁付氏和梁坤。

谁知梁付氏却满心不乐意,说这土地庙明摆着没人住,为什么他们不住免费的,偏偏要多花八十文去租人家的房子?

八十文难道不是钱吗?

两个人说了几句又吵了起来,这会儿梁坤已经歇过劲来了,索性直接站起身来,问梁鹏那破屋在哪儿。

梁坤跟梁鹏站在同一个战线上,梁付氏孤家寡人一个,只得也跟着他们去了破屋,老老实实交了八十文租金。

那破屋荒废了几年,比土地庙也强不到哪儿去,好在地方

大了些,屋内有一铺小小的炕,还有一些人家不要的家物什。

看到那些破破烂烂的铁锅瓦罐之类,梁付氏才觉得这八十文花得值了。

房东家还好心送了一捆柴火来,梁付氏就更觉得物超所值了。

梁鹏和梁付氏费劲收拾了大半天,才把炕烧起来,窗纸重新糊上,总算挡住了外头的寒风。

坐在半温不热的炕上,三个人都累得无心说话。

这一刻,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想起了从前的好日子。

在三条胡同的时候,住着大宅子,顶着秀才的名头,又有钱又受人尊重,多风光。

狗尾胡同虽然小了些,可有下人伺候,有史贞娘拿钱养活他们,多舒坦。

可是现在,他们就剩下了三个光身板,就这么破的一个屋子还是租人家的。

眼看要过年了,可他们别说办年货,连吃饱都成了问题。

城里店铺早就关了门过年了,就算他们有钱,也买不到吃的啊。

梁付氏只得肉痛地拿出几文钱,叫梁鹏去村里换些糙米来,胡乱煮了一罐稀粥,一家人吃了糊口。

屋里只有一铺炕,他们三口只好挤着睡在一起。

梁付氏和梁鹏肚子空空,饿得睡不着,心烦意乱的两个人又开始对吵起来。

这次,梁坤连躲都没处躲,想走都没处走。

他只有裹紧身上的破被子,用被子蒙住了头。

他在心里默默地安慰自己,再忍一忍,等到过完年,他就可以跟吕大人走了,远远地离开这里。

生他养他的京城,再也没有任何东西值得他留恋了。

这日是邵兰来给梅娘送礼,鸡鸭鱼肉自不必多说,竟然还带了一袋子冻得冷硬的海参。

梅娘见了海参除了惊喜还有疑惑,以她对邵兰的了解,她家并不像是能拿得出海参的样子,这东西十有八九是别人送给给邵兰的。

梅娘便说道:“这海参很难得的,做法又不难,不如你拿回去给家里人尝尝。”

虽然海参难得,梅娘却并不放在心上,古代早就有干海参售卖,只要她想吃完全买得起。

邵兰家就不一样了,想要吃到海参的机会可是很难得的。

谁知这番话却让邵兰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她低下头,半晌才说道:“他们懂什么?就算给他们吃,也落不下好,还不如孝敬师父了呢!”

梅娘听她这话倒像是跟家人赌气似的,便拉了她到一旁,问道:“你跟家里人吵架了?”

邵兰在第二批学徒里算是顶尖的,虽然她为人圆滑爱奉承,可是做事却很勤勉努力,学习起来进步飞快,梅娘平日里是很看重她的。

邵兰见左右无人,便红了眼圈。

“师父还不知道我家的情形吧?我过了年就要十八岁了,其实我家里人一直逼着我嫁人……”

“我爹娘都是贪财的,跟媒人说什么我长得好,做菜又好吃,必定要高价的聘礼,只要出得起钱,给

人家做妾也行……”

邵兰说着说着,不由得泫然欲泣。

她倔强地仰着脸,把眼泪忍回去才说道:“我不敢瞒着师父,其实我有个发小,叫曹大锤,我俩一块儿长大,早就说好了我非他不嫁,他非我不娶,我爹娘也是知道的,可他们嫌曹大锤没钱,硬逼着我们分开!”

“我来做学徒,就想学一门手艺,以后能养活自己,我要让他们看看,我不用嫁去富人家,凭着自己也能把日子过好!”

梅娘只觉得邵兰平时努力得过分,一心向上钻营,倒没想到其中还有这样的缘故。

“你有这样的志气,是极难得的。”梅娘向她露出鼓励的笑容,接着问道,“就因为这些,所以你不愿意让你家里人吃海参?”

提到海参,邵兰的脸颊飞起两抹红晕。

“那海参是……是曹大锤送我的。”她低头揉搓着衣角,难得露出几分娇羞,“他知道我去做学徒,就说不能只靠着我一个人努力,就跟着人去海边贩海货了,虽然还没挣下什么钱,可是他说、他说……”

见邵兰羞得说不下去了,梅娘替她说道:“他是不是说,等他攒够了钱就来娶你?”

“哎呀,师父!”邵兰顿时涨红了脸,又羞又气地叫了一声。

梅娘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推着她走到炉灶前。

“既然是你那个谁送来的,这海参我就收下了,来来,给我打下手,我教你做海参,免得以后那个谁再给你拿海参,你却不会做!”

邵兰被说中了心事,羞得恨不能把头低到胸前。

曹大锤送海参来的时候,说这个东西洗干净煮熟了就能吃,她在家偷偷试过了,可是这海参煮熟了却没滋没味,即使曹大锤再三说这是好东西,她也吃不下去。

她就想到了梅娘,这海参,她师父一定会做。

当然她也有自己的小心思,要是学会了把海参做得美味无比,以后她做给曹大锤吃,曹大锤肯定很高兴。

所以这会儿她虽然被梅娘打趣得十分害臊,还是忍不住偷看梅娘是怎么做海参的。

只见梅娘把海参放在水中,等海参解冻后,用剪子把海参从口器处剪开,翻开洗净其中的泥沙藻类。

洗净的海参放入锅中,飞水后捞出备用。

她让邵兰去外头苫布底下取几根大葱来,剥去外面带着冰碴的葱皮,露出里面嫩生生的葱白。

拿出一个小碗,碗中放料酒、盐、酱油、糖,加少许水,混合均匀。

葱白切成寸许长的葱段,放入加了少许油的锅中,小火焙出焦香味。

锅中下入海参和调好的料汁,翻炒几下,稍微炖一下,收了汤汁就可以出锅了。

看到做好的葱烧海参,邵兰顾不上害羞,凑过去仔细看了起来。

只见海参上裹满了淡褐色的芡汁,一只只晶莹发亮,散发着浓醇的葱香味。

梅娘拿了碗筷给她,说道:“你尝尝看,味道如何?”

邵兰虽然

急着吃,却也没忘其他人,让梅娘和武大娘等人都来吃。

武大娘却说海参滋补,小孩子吃不得,武兴只能眼睁睁看着,馋得直咽口水。

梅娘知道武大娘说的是实话,便不让武兴武月和小石头吃,还许诺一会儿给他们再做其他好吃的,才哄住了三个孩子。

见武大娘和梅娘都动了筷子,邵兰才赶紧夹起海参塞进嘴里。

入口的海参柔滑无比,葱香味恰到好处地压住了海参那淡淡的腥味,那味道简直令人拍案叫绝。

邵兰连吃了两个,才意犹未尽地放下了筷子。

武大娘说这东西太滋补,怕吃多了对身体不好,让她们都只吃一两个就够了。

余下的海参,梅娘没有硬塞给邵兰让她带回去,左右她还有曹大锤呢,以后可不缺这些海货。

送邵兰出去的时候,梅娘还让她留意,若是曹大锤贩的海货果然好,不妨拿去南华楼看看。

邵兰顿时惊喜万分,如果曹大锤能搭上南华楼,给南华楼供海货,那可是一笔大生意!

她情知梅娘是看在她的面子上才说这话的,对梅娘感激得无以复加。

她对梅娘谢了又谢,这才回了家。

有师父帮她,她跟曹大锤的事就更有把握了。

邵兰这么想着,连带着心情都跟着雀跃了几分。

回家过年去,过了春节,又是新的一年了!

腊月二十八这日,顾南箫终于回到了靖国公府。

才踏进大门,便有几个管家小厮匆匆迎上来。

“三爷,您可算是回来了!”

“小人问三爷的安,老爷和夫人都盼着三爷回来呢,夫人都着人来问了好几次了!”

“三爷辛苦了!快来人去二门传一声儿,就说三爷回来了,屋子收拾好了没有?茶水可预备下了?”

一连串的各种问候声音里,顾南箫抬起头,却看到院里的回廊已经挂满了一排排的红灯笼,看起来十分喜庆。

见他望着灯笼,一个管家忙笑道:“这灯是世子爷吩咐的,说左右年三十也要点,不如早点上两天灯,叫三爷您回来瞧着也高兴些。”

顾南箫点点头,回头看向铁甲,铁甲会意,连忙把手里的食盒递给一个小厮。

“这是三爷在外头得的新鲜吃食,你拿去厨房,算是新添的菜。”

管家小厮少不得又恭维几句顾南箫有孝心,在外还惦记着家人,又说宴席已经备下了,只等顾南箫入席。

顾南箫淡淡地应了一声,径直回了自己的院子。

他一向很忙,一年之中回府居住的日子屈指可数,可这处院子一直为他留着,无论什么时候都打扫得干干净净。

就如此刻,外头寒冬腊月,屋子里却温暖如春,书案上焚着沉香,床榻上一尘不染,一如从前。

顾南箫向来不大注意这些,这会儿却觉得屋子里有点儿空,像是缺了什么。

可是到底缺了什么,他却说不上

来。

顾南箫揉了揉眉心,努力想要甩脱这种陌生的感觉。

他换了一身家常穿的墨蓝色锦袍?,便去了前厅。

见他进了屋,除了靖国公夫妇和世子,其他人全都站起身来,向他叫着三弟或是三叔。

顾南箫一一回应,坐在靖国公身边的空位上。

靖国公夫人仔细端详了他一番,又说起他瘦了,定是衙门里的事务太辛苦之类的话。

见顾南箫沉默不语,顾安氏寻了个空儿,对靖国公夫妇说道:“爹,娘,三叔虽忙,到底没忘了孝顺二老,这两道菜就是三叔带回来的呢,爹娘快尝尝。”

靖国公夫人这才注意到桌上多了两道菜,一道是切成薄薄的不知是什么的肉片,另一盘则切得长方块的糕点。

“噢?这两样都是什么?”

桌子太大,两道菜离得又远,靖国公夫人一时没看清。

顾安氏看了一眼顾南箫的脸色,小心地说道:“听厨房里的人说,这道是酱牛肉,这是沙琪玛。”

“酱牛肉?!这东西能吃吗?”靖国公夫人顿时皱紧了眉头,再次看向顾南箫,“箫儿,你在外头就吃这个?这怎么能行?我早就说叫你带几个厨子去衙门,只做你自己的三餐两点,又费不了什么事,你就是不愿意,说什么不能搞特殊……那你也不能吃这种东西呀,这牛肉哪是人吃的?!”

一旁的顾魏氏听说是牛肉也面露担心,小声地对自己的儿女叮嘱道:“那牛肉你们不能吃啊,吃了会生病的!”

朝廷明令禁止宰杀耕牛,市面上的牛肉不是横死的就是病死的,他们这种贵人当然不敢吃了。

再说,牛肉又硬又粗,孩子吃了肚子不消化,很容易积食腹胀。

倒是那盘沙琪玛,听说南城那边之前卖到一两银子一盘,倒是个稀罕的吃食。

顾魏氏生怕顾南箫让大家吃牛肉的话,抢着说道:“让三叔费心了,柏儿,桐儿,杉儿,尝尝你们三叔带回来的沙琪玛,快谢谢三叔!”

见二房的三个孩子齐齐站起,大房的几个孩子也赶紧起身,一起向顾南箫道谢。

香甜软和又喷香的沙琪玛很是受孩子欢迎,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就被孩子们分光了。

只是那盘酱牛肉,既然被靖国公夫人亲口判定了“不是人吃的东西”,一桌人便视而不见,竟无人问津。

顾南箫倒不在意这些,反而叫丫鬟把那盘酱牛肉端到自己面前。

别人不吃,他吃。

见靖国公夫人满脸的不赞同,靖国公清了清嗓子,说道:“箫儿到底是在外做官的,官声要紧,谁见有人还带着厨子去衙门的?要是被御史知道,又是一堆麻烦。”

又对顾南箫说道:“你虽年轻,办事却极稳妥,你这样很好,家里人也能放心些。”

靖国公夫人这才咽下了到嘴边的话,只抱怨道:“那些御史就是事儿多,人家吃个好菜,都要巴巴地上个折子,真是闲的!”

靖国公为了表示对儿子的支持,率先夹了一块牛肉。

“谁说牛肉不能吃的?我年轻的时候去北疆打仗,鞑靼那边的人就吃这牛肉,说是顶饿,吃着还长力气,除了酱牛肉,还有牛肉干呢,一人背着一袋子牛肉干加炒面,能吃一两个月!要不人家怎么能练骑兵,有了这些,就能轻装简行呀!瞧瞧咱们汉人打个仗,说什么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粮草辎重就是大麻烦事……”

家里人都知道靖国公一说起打仗的事就没完没了,一边听着一边低头吃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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