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万朝观众对于李亚子的行为,进行了强烈抨击。

身为帝王,岂能扮作伶人唱戏?

简直荒谬!

【咏絮才女谢道韫:万朝自李隆基之后,又出一伶人昏君,而且还是被三国皇帝哄抢的李亚子,更让人扼腕叹息。】

【竟陵王萧子良:何不给他李隆基的待遇,把他骂到吐血为止。】

【东晋大司马桓温:我来替黄宗羲发言:帝王乃天下之大害,须趁早除之。】

【承天太后萧绰:黄宗羲能得你这个知己,直呼「吾道不孤」。】

【梨洲先生黄宗羲:呵,我看未必,桓温在九锡到来之前,一视同仁地反感每一个皇帝,等加九锡之后么,霎时为之一变。】

【周太祖郭威:各位莫激动,庄宗皇帝与李隆基二人,有若云泥之别。】

【周太祖郭威:朕以前是庄宗的从马直亲卫,庄宗少年起兵,十余岁即独自领军抗衡逆贼朱温,又十五年终灭梁,中兴唐室,若神武英豪,近古无此人主。】

观众本来觉得这话很正常,夸一夸老上司嘛,结果被热心人士一科普,才发现……

好家伙。

你们一家子关系真够乱的。

郭威是柴荣的养父,从前在李亚子麾下当亲卫。

他的夫人,也就是柴荣的姑母兼名义上的养母柴皇后,以前是李亚子的妃子,在其死后离宫。

慧眼识英才,一下相中了彼时寒微、尚不曾发迹的郭威,缔结良缘,演绎一段佳话。

按照这个逻辑,柴荣见李存勖,应该叫一声……小爹?

但是,柴荣的岳父符彦卿,他爹符存审(那时还叫李存审)是李存勖的义兄。

所以,他少年时就当上了李存勖的亲卫指挥使,深受宠爱,可以自由出入禁宫、待如亲子的那种。

这叫什么?

我岳父和我名义上的前任小爹,亲如父子?

观众们直呼关系太复杂,根本搞不清!

天幕前的柴荣:气炸 jpg

一个个再胡咧咧,他要拔刀了噢!

【庐陵太守欧阳修:周太祖此言甚是。唐庄宗不但精通文艺,而且是马背上开国、亲自平定天下的一代战神,当其全盛时,「举天下之豪杰莫能与之争」,可惜后来昏招频出,陨身于兴教门之变。】

【庐陵太守欧阳修:关于这段历史,给大家看看我最近写的《新五代史 庄宗本纪》。】

欧阳修说罢,飞速输入《庄宗本纪》的全文,上传到评论区。

因为这段文字非常长,观众只顾着看文了,压根没注意作者的名字。

如果早知道是欧阳修的文……

踏马的,我们根本就不会入坑好吗!

欧阳修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大好事。

他毕竟是个鸽子,本性就是咕咕,所以仅仅写好了《庄宗本纪》,还没写到李嗣源称帝的剧情。

想来唐宫上下,应该暂且相安无事吧,今天也为和平作出了巨大的贡献呢!

……

然而,事实恰恰相反,唐宫此刻乱作一团。

文武百官惊悚地看到,《庄宗本纪》有这么一行字:

“甲子,魏王继岌杀郭崇韬及其诸子于蜀,继岌将兵在外,后教非天子命,可止而不止。”

啥玩意,郭相公死了,而且还被灭门了?

虽然史书上说是魏王杀的,但谁知道实际上是个什么情况,陛下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呢。

太可怕了,真的太可怕了。

郭崇韬是后唐第一重臣,兼管文武,功勋卓著。

其地位,基本相当于诸葛亮之于季汉,王猛之于前秦,于谦之于景泰,王朴之于柴荣。

他一死,国家焉能不乱,焉能不亡?

众人都吓得三魂没了七魄。

“这……”

李存勖本人更是愕然,将目光投向立在他身前的郭崇韬,急忙三步并作两步走下玉阶,解释道:“安时,你信朕,朕绝无害你之心。”

他现在刚刚开国,还处于明君英主状态,万万没想到自己过段时间就会宛如邪灵附体一样,怪事频频。

从“举天下之豪杰,莫能与之争”,到“身死国灭,为天下笑”,居然仅仅过了三年。

这搁谁身上遭得住?

别是被什么脏东西给缠上了吧?

郭崇韬半晌未语,只是定定地看着李存勖,这位自己亲手捧起的青年帝王。

从他刚继任晋王的时候,自己就一直陪伴在他身侧,兼任将相,送他登上皇位,为他出生入死、冲锋陷阵,为他治理中枢、灭国开疆。

哪成想,最后居然换来了满门俱灭的惨痛结局,内心的悲凉自不必多言。

杀他的命令不是李存勖所下,而是魏王在千里之外矫诏,事发时,李存勖并不知情。

但这并不意味着李存勖就能摘干净,对此毫无责任了。

天子万乘之主,坐拥万里之地,竟不能制区区一王,何等荒谬。

郭崇韬闭上眼,许久,一行清泪从面庞滴落,缓缓跪地说:“陛下,臣有一事相求。”

“使不得”,李存勖一震,急忙下座去扶他,“你有要求只管提便是,何必如此生分……”

郭崇韬不接他的话茬,仍是笔直地跪着,一动不动,唯有声音中带着一丝极轻的颤抖:“臣举兵破梁之时,一剑封喉直取汴京,陛下曾与铁券,恕十死,此言如今可还作数?”

李存勖沉声道:“自然是作数的。”

郭崇韬深吸一口气,将官服的衣袖从帝王手中抽出,复又散发抽簪,解开外袍,齐整地叠放在一旁。

他俯身长拜不起,乌发披散在肩上垂落如云,脊骨依旧萧然似青山般挺拔不屈,一字一句道:“臣请辞官归乡,高蹈山海,削迹岩林,终身不复启用。”

李存勖:“……”

郭相公,要不朕给你磕一个吧,你走了这朝廷还能运转?

二人这般僵持了一会,李存勖索性一撩衣袍,在他身旁席地坐下,又挥手示意其他人出去。

他道:“安时,你与朕辗转四方,开国登基,多年来既是同袍战友,也是死生知己,彼此之间何尝有疑虑。”

郭崇韬垂眸不言。

他也曾是这么认为的,觉得他们会成为乱世中最好的君臣,并肩而立,终结这一片烽火。

可是,史书青灯黄卷,何其残忍。

不论是他,还是李存勖,都倒在了漫漫征路上,没有抵达终点。

李存勖见他不答,沉默片刻,又轻声说:

“那年,你与朕在河东初相逢,已见亲厚,立誓要同心同德,共同平定天下。这大唐天下是朕的天下,也是你的天下,你说你「以天下为己任,遇事无所回避」,一往无前,无论朕遇见何等难事、亲临何等险地,都会与朕同行。”

“你还说,朕做千秋万岁的帝王,你就做朕的佐命元功第一。”

“梁唐交战多时,局势焦灼,众将皆劝退兵,朕不信别人,唯独只信你,夜间将你叫入军帐中密谋。彼时,也只有我们想到了一处,你说「数日灭梁」,胜则为王,败也无非同归黄泉路罢了。”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微微转沉,带着一丝诘问。

“我们花费了十多年的岁月,才走到了帝座前。如今天下未平,疆域未统,北有契丹尘氛待扫,南有蜀吴未及平定,你要这样中道弃朕而去么?”

“陛下。”

郭崇韬纵然哀莫大于心死,打定主意不理他,也被这一通颠倒黑白给气笑了。

他抬起头,厉声道:“我何曾弃陛下而去,是你先食言的!”

“——朕没有。”

李存勖按了按眉心,叹息着说:“十余年了,平日在朝在野在军中,朕很少违逆你的意愿。”

“你说的二十五条国策未曾改动半分,你推荐的人才都一一启用,如今枢密院里,甚至只留了你一个人主政,就是想让你去除掣肘,安心治理国事。”

他说到最后,深觉委屈。

自己平日对宰相是何等信任依赖,现在明明还什么坏事都没做,却要背未来的锅。

缓了一缓,又道:“你说,自己位兼将相,禄赐巨万,因此身居高位,常不自安。朕为了安你的心,封你为世袭国公,允你辞去节度使之位。”

“每日那些弹劾你的奏章,如山如海,朕统统一焚殆尽,从未理会过。”

郭崇韬未想到还有这么一出,一时怔然。

难怪……灭梁之后,许多朱氏旧部入朝为官,欲图报复,都没有后文了。

不只是他出将入相,为了君王征战。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他的君王也是这般极力回护着他。

“这些年,陛下与我夙兴夜寐,共同创业”,他神色中带着一丝迷惘,叹息道,“怎能料到却是只能共苦,而不能同甘;只有善始,而无法善终。”

这句话很轻,却真如一柄利剑刺入心口。

李存勖望了他许久,声音低低地说:“事已至此,安时就不能看在这些年的情分上,再给朕一次机会吗?”

郭崇韬沉默,想起那些过往,眸中泛起了些微的挣扎之色。

长风吹动檐下金铎,铃铃作响,李存勖心中一动,忽然伸手拉起他,走向了玄武楼的最高处。

暮色已深,从这里俯瞰洛阳,满城华灯初上,蜿蜒如星河,历历在目,远处的北邙山依旧迎立西风,苍茫万古。

李存勖凭栏而立,衣衫猎猎飞动,指向烟光明灭的城池深处:“这是长寿宫,这是紫微宫,这是曜仪城,这是九洲池……这些都是由我们共同点亮的万家灯火。”

唐末民生凋敝,自平乱后几度经营,休生养息,方得如此。

郭崇韬远望着一片星火长川,俱与自己相关,也觉心口激荡。

耳边听得李存勖又道:“再往北就是兴教门了……也是帝王本纪中,朕身死的地方。”

你真的要抽身离去,坐视朕身死国灭吗。

李存勖站在星河中央,回身看他,银汉清浅,眸中也落了一池碎裂的星光。

像他这样少年英武、亲定天下的帝王,一生骄傲,从未向人低头,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也已经是极限了。

郭崇韬望着天际,沉默了许久。

直到李存勖心往下沉、觉得对方大抵不会同意的时候,才听见宰相声音沙哑地说:“为这万家灯火,只此一次。”

李存勖惊愕地看着他,仿佛没有反应过来。

郭崇韬冷冷道:“怎么?陛下还想再杀我一回?”

“当然不!”李存勖长舒一口气,如释重负,一把握住他的手,“怎会还有下一次,从现在起,你剑履不朝,拿着朕的天子剑如朕亲临,一应事务悉可自决,看谁还胡乱矫诏。”

说罢,目光望向天穹,神色一肃:“万朝见证朕的誓言。”

观众纷纷在评论区发「知道了」,表示郭崇韬放心干活,我们会替你监督你家陛下的,量他以后也不敢再作死。

郭崇韬抬手接过天子剑,很快进入了工作状态,转眸看向他:“陛下,敢问今年的避暑宫阙还建吗?”

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呢,李存勖以手扶额:“……不建了不建了。”

郭崇韬又道:“宦官、河南尹张全义为人贪鄙,理当褫夺衣冠,重审河南县令罗贯一案。”

“马上审马上审。”

“蜀中混乱,正是进兵收复之机,理当从凤州攻入,一举灭蜀。”

“都依你都依你,反正你是主帅,出征在外自行决断便是,朕在家中等你的捷报。”

如此说了十几条,庄宗陛下都一一应下。

本以为这回总算是过关了,不料郭崇韬又道:“陛下,这伶人曲子……”

李存勖无奈,凑过去小声跟他商议道:“朕统共就这么点爱好,你就包容朕偶尔唱一曲如何?保证关上门来,不传出去。”

庄宗陛下文武全才,精通梨园众多曲艺,诗文流传千古,确是其中内行。

郭崇韬一思索,还是比较习惯看他意气风发的样子,也不愿太拘束他。

于是微微点头:“好,但陛下须得居安思危,勤修己身,如此才能强敌轸灭,海内宾服。”

……

万朝观众通过领奖直播,看了好一出大戏。

眼前君臣相得的一幕很是感人。

从《庄宗本纪》来看,李存勖的战绩还是非常过硬的,属于实打实的军事天才。

文章写得太精彩啦,读到他少年起兵,“与尔三矢,尔其无忘乃父之志!”

而后奋威三垂冈,破璐州,战夹寨,败后梁,复大唐,灭前蜀,取两川,何等英雄气概,于最天崩地裂、万仞倒悬的绝境中杀出一条生路。

放在整个历史长河中,都是当之无愧的战神帝王天花板。

谁能不为之拍案叫绝,深感荡气回肠。

再加上李存勖现在这个时间线,确实什么错误都没犯。

大家的态度,总体来说也比较友好,倒没有进行什么激烈的批评。

李世民对李存勖的好感度也挺高。

见少年横刀立马,挥师灭梁,如见自己当年还是秦王时,破阵诛敌高奏凯歌。

最让他感同身受的,是史书里的这么一句话:“(李存勖)继位以来,于今十年,攻城野战,无不亲当矢石,近者攻杨刘,身负束薪为士卒先,一鼓拔之。”

亲当矢石!

身先士卒,一鼓拔之!

这等画风和自己简直不要契合,李世民畅快地大笑,对贞观众臣感叹道:“亚子英武类我!”

众人叹服不已。

没想到啊。

除了咱们陛下,老李家居然还有第二个打仗这么莽、喜欢御驾亲征,上来就横冲直撞、三日不卸甲连续征战大杀四方、满朝文武卯足了劲都拉不回头……的战神帝王。

李世民含笑看向天幕,心想,难怪都说「生子当如李亚子」,哪个皇帝不想要这么一个骁勇盖世、横扫八荒的继承人。

哦,李亚子本来就是大唐的后世帝王啊……

那没事了。

李亚子虽然不是他直系后人,却入了大唐宗室族谱,奉李世民进太庙祭祀,为万世不祧祖。

这天子之位名正言顺,大可坐得。

他的一生,都在为了复兴大唐而奔走,历经血火,百折不渝,此等信仰无比令人动容。

评论区有一名后世诗人,正在作诗吟咏:“英雄立马起沙陀,奈此朱梁跋扈何。只手难扶唐社稷,连城犹拥晋山河……”

只手难扶唐社稷,李世民读到此处,不觉微微叹息。

像李存勖、郭崇韬这样的人,怀着满腔热忱策马挥鞭走向长夜,想要平乱复兴,终结混战。

他们纵然倒下了,倒在了和平到来之前,无法以一人之力扭转乾坤,却依旧是可敬的英杰。

然而,人比人得扔。

李世民看看天幕上的李亚子,十岁就随军征战,入朝献捷。

再看看一旁的太子承乾,生长于深宫,百姓艰难所未涉,充满骄逸之气,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唉,家里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一个不成器的囡仔……

李承乾狠狠打了个寒颤。

总觉得他爹这个眼神,简直就是想把他扔出去,换李亚子回来。

观众们看完《庄宗本纪》,都在思索,如何才能培养出一个像李亚子这样出色的孩子呢?

像李世民这种帝王中的文治武功最顶尖者,众人自知高攀不上。

而且,李世民的成长路径,也不太像能靠人力培养出来的。

李渊要是知道如何培养一个天才孩子,就不会有玄武门之变了。

但换成亚子的话,就比较亲民,不少观众都觉得还是可以卯足了劲拼一把,往目标上靠一靠的。

正打算索要一些史书新章节,获取育儿小技巧,结果下一瞬,就看见了作者的名字。

又是你,欧阳修!

万朝观众:笑容缓缓消失。

谁特么能想到,欧阳修一坑未平,又开一坑。

《新唐书》的债还没还完,他又来写《新五代史》啦!

欧阳修丢下一篇文章就跑,回头该吃吃该睡睡。

对评论区爆炸式增长的催更信息,根本不予理会,也不管众人对他这种不负责任的行为,究竟有多么恼怒。

无所谓,现在主打一个「债多不压身」。

只要挖坑的速度够快,翻车就赶不上他 jpg

观众催更一阵,宛如出拳打在空气上,感觉无比心累,于是在评论区抨击道:“欧阳修,恭喜你获得了新一代「坑神」的美称!”

有人不禁好奇地发问:“新一代坑神?那上一代是谁?”

“是白起吧”,那人说,“虽然他和欧阳修是不一样的坑法。”

万朝观众:“……”

天幕前的白起:“……”

这还真是离谱中又带着一丝丝的合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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