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华院中,秋风微凉。
梁尔尔垫着脚尖儿,死死地抱着邹护卫,她整个人挂在他身上,气势汹汹又可怜兮兮。
“梁尔尔……”邹护卫轻轻推她。
梁尔尔摇着头,更紧地抱住他:“不许推开我,也不许再丢下我!”
她嘴上说得蛮横又霸道,但是……身体却止不住颤抖,惊弓之鸟一般。尽管抽噎声压得很低很低。可邹护卫还是感觉到了。
邹蓝微微僵住,僵了许久,有些手足无措,稍显笨拙地劝:“别,别哭了……”
“……”
“没有……”梁尔尔吸了吸鼻子,声音止不住哽咽着,可依旧嘴硬,“我没有哭,我才没有哭……”
“……”
邹护卫轻轻叹了气,若是没哭,他脖颈一阵阵湿意是哪里来的?
邹蓝的脖颈都快被眼泪淹了。
“邹蓝……邹蓝……”梁尔尔扒着邹护卫的脖颈,蹭了一把眼泪,更加抱紧了。
她这个动作,让彼此看不见彼此。这样,梁尔尔才能随心所欲地使性子,抱怨。
“邹蓝,你知不知道,邺城离京城这么远……一路上坐着马车颠簸,有多么难受……”
“……”
“他们要慢点走,但是我不让……我就要快些赶路,我害怕我到了洛京找不到你,我更害怕自己忍不住想你……只有晕晕乎乎难受着,我才能暂时不那么想你……”
“……”
“邹蓝……”
邹蓝伸手,想要抚一抚梁尔尔的后背,手抬起来,又停在了半空。
邹护卫僵了半天,攥紧拳头,收了回去,他道:“既然这么难受,就忘了我吧……”
“你说什么?!”梁尔尔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把推开邹护卫。
邹蓝这才终于看清她。
还说没哭……明明泪痕在脸上还没干。
梁尔尔胡乱擦了一把眼泪,狠狠地盯着邹护卫!她使劲儿瞪着眼,眼角泛着红,薄薄的泪水聚在眼眶中,倔强地不掉下来。
邹蓝看着这样的她,有些失措,避开目光。
“邹蓝!”梁尔尔直视着他,也不允许邹蓝逃避。
“你看着我!”梁尔尔道,“你知道我在大理寺遇刺,就偷偷来保护我!见萧见楚要杀我,就奋不顾身地救我!你做的这一切,就只是因为你是我的护卫?”
邹蓝不语。
梁尔尔逼近他:“如果我没记错,你已经不是我的护卫的了……所以,我可不可以理解成,你做这些,只是因为我?!”
邹蓝依旧不语。
梁尔尔的告白,深情,逼迫,砸在邹护卫的眼中泥牛入海,他依旧沉默无波,拒人千里之外。
梁尔尔咬紧下唇,将眼中的湿润狠狠逼回去。
“邹蓝……我知道,你离开梁家,离开我,是有苦衷的……”她说着说着,扯着嘴角笑了笑,残破不堪地笑。
“你不肯说你的苦衷,我也没办法……”梁尔尔话锋陡然一转,利剑出鞘,果敢狠绝,“但是,你也知道的我的性子!”
“邹蓝,你不是不理解刚才萧见楚为什么忽然要杀我吗?”梁尔尔定定看着他,“因为,他知道你在这里,他要逼你现身!”
“你……”
“是我求他的,我用宝明寺的真相做交换,求萧见楚找到你!”
邹蓝沉声:“梁尔尔!你这是与虎谋皮!”
“哪又怎样!”梁尔尔梗起头,声音恨恨,眼泪直流:“我就是这样的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
邹蓝微微一怔,眉心紧锁。
四目相对,僵持了许久…
邹蓝扫到梁尔尔的脖颈,微微一怔,或许是因为激动,她的脖颈又开始流血,血迹从脖颈流到衣襟上,殷红扎眼。
邹护卫哪里还有气?立马要去检查梁尔尔的伤口。
梁尔尔反而退了一步。
“我们不要这样,好吗?”邹蓝道。
“好!”梁尔尔擦了把眼泪,“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你如实回答我!”
“我喜欢你!你喜不喜欢我?”她问。
邹蓝顿住。
梁尔尔道:“苍天为鉴,若是你说谎,就让我不得好死!”
“梁尔尔!”邹蓝皱眉,“你又胡言乱语!”
“我要听答案!你内心的答案!”
邹蓝锁着眉心,脸色复杂地望着她:“我……”
梁尔尔屏气凝神,她的心脏被邹护卫捏在手中,捏圆搓扁,任由邹蓝处置。
邹蓝沉默许久,目光再次扫见梁尔尔脖颈的血痕。
他微微一怔。
梁尔尔脖颈的血痕,又将他带回刚才那惊险的一刻。
萧见楚举剑刺向梁尔尔的那一幕,在他脑中闪回。电光火石,只是一个瞬间刹那,只差一点点,梁尔尔就要被萧见楚一剑割喉。
那时候,他的脑中一片空白,如今,邹护卫才觉得后怕起来。
邹蓝伸手,按了按自己的胸口。
他是杀手,冷心冷情,再血腥惨烈的场面,他都不为所动,或者说,已经麻木了。但是,扫见梁尔尔脖颈地血红,他心口跳得飞快,刚才的后怕,姗姗来迟……
梁尔尔目不转睛地盯着邹蓝。
见他迟迟不开口,心里忐忑,忍不住道:“邹……”
邹护卫忽然伸出手,梁尔尔还没反应过来,被他抱在了怀中。
梁尔尔一怔,丝丝缕缕的惊喜爬上心头。
“邹蓝?”她手脚酥麻,兴奋中又夹着小心翼翼。
“喜欢……”邹护卫轻声说。
梁尔尔一愣,随即意识到邹护卫在说什么,她眼眶一热,张着嘴,想说什么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邹蓝……邹蓝……”
梁尔尔回抱紧邹护卫。
这一刻,不是她单方面的搂抱,而是相拥。
彼此相拥,两颗心靠得最近。
…………
…………
那边梁尔尔与邹蓝彼此坦诚。
这边萧见楚形单影只,走出了将军府。
初七望着自家王爷的背影,不知怎么的,竟有些不忍心了。
“王爷,您……您没事吧?”初七疾走几步,跟在萧见楚身后。
萧见楚神色无虞,说道:“本王能有什么事?”
初七闻言,连忙垂下头:“是属下多嘴。”
萧见楚目不斜视。
初七顿了顿,扫了一眼身后的的将军府,他抓了抓脑袋,心里不免嘀咕。
他家王爷对人家梁小姐到底是什么感情?好似是喜欢的……但是……
初七一头雾水,但是……刚才王爷是真想杀了梁尔尔。他看得分明,若是那邹护卫晚上半分,王爷就会要了梁小姐的命,那绝不是玩笑或试探,没有任何回寰的余地。
…………
…………
将军府,有人欢喜有人忧愁,有人终成眷属,有人形单影只。但是,这都与梁思思无关了,她已经住进大公主的庄子。
梁思思将庄子打量几番,心道,这庄子的布局结构,不像大公主的风格。
萧景琼张扬,喜华奢,爱明彩,但是这庄子处处透着一股子清雅韵味。
起初梁思思还不解,也没放在心上,直到她在庄子上看到了萧景临。
“三皇子?”梁思思行礼。
“你是……”萧景临一袭白衣,清俊雅致。他是萧家人,却不似萧家人那般美得张扬,萧景临更含蓄更清雅。许是带着一些病气,倒让他看起来更柔软和善,特别是在他望着一个人的时候,仿佛他的眼中只有你,让人产生一种被深深重视的错觉……
“我是梁思思。”梁思思轻声细语。
“梁思思?”萧景临若有所思。
“是。”
“你是皇姐的客人?”
“是,大公主心善,留我在这里养病。”
“原来如此。”萧景临从善如流,“身体可好些了?”
“回三殿下,好多了。”
“那就好……”
“你们在干什么!”一道声音,插在两人中间。
“景临,你来了怎么也不告诉我?!”萧景琼一身张扬的红衣,疾步走到萧景临面面。
“我是临时起意,想来看看皇姐。”
“是吗?”萧景琼笑着,眉梢都是满足满意。
“大公主……”梁思思想说说什么。
萧景琼转头看她,眉目冷淡了一些:“思思,景临身体不好。你身上有病气,离他远一些。”
梁思思一顿,随即低下头。“我知道。”
萧景临说:“皇姐,哪有那么矫情?”
“你的身体,你又不是不知道!”萧景琼不容分辩,“一点风吹草动,你都要咳上半天的!那次在宝明……”她说着,忽然顿住了,一纵即逝的古怪从脸上闪过。
“思思,你先回房吧。”萧景琼心烦意乱,摆了摆手。
“是……”
…………
…………
楚王府中,迎来了两位客人,梁尔尔与邹蓝。
萧见楚在客厅见到他们,放下茶盏,似笑非笑,他扫了一眼邹护卫,看向梁尔尔,问:“得偿所愿了?”
梁尔尔嘴角噙着笑意,也不遮遮掩掩:“托王爷洪福,是的。”
“坐吧。”萧见楚说着,冲周围摆了摆手,影卫会意,纷纷退下了。
梁尔尔看向身旁邹护卫:“邹蓝,你也先去外面等我。”
邹蓝有些犹豫。
“放心吧,不会有事的。”梁尔尔冲他一笑。
邹蓝出去了,客厅中,只有梁尔尔与萧见楚两个人。
梁尔尔看向萧见楚,开门见山:“王爷,我们约定,你帮我找到邹蓝,我告诉你宝明寺的真相。”
萧见楚轻轻颔首:“人,本王帮你找到了……”
“是啊。”梁尔尔压住嘴角的冷笑,说,“在王爷差点要了我的命的情况下……”
萧见楚一笑:“梁尔尔,人想要得到什么,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懂。”
“我懂,所以我来找王爷了。”梁尔尔说,“来告诉你,宝明寺的真相。”
萧见楚看她。
“人是大公主杀的。”梁尔尔说:“她杀了宝明山上所有的人……她之所以动手,是因为她的秘密被发现了。”
萧见楚道:“这些你都跟本王说过。”他盯着梁尔尔:“景琼有什么秘密?”
梁尔尔吐出一口浊气:“她爱三皇子。”
“……”
萧见楚眉心微动,说道:“景琼对景临是有些好的过分,可是他们是……”
“王爷!”梁尔尔打断他,说,“三皇子对大公主是姐弟之情,但是,大公主对三皇子,是男女之情。”
男女之情……
萧见楚眉梢挑起。
“那晚,大公主对三皇子表达爱意,被一个和尚偷听到了,公主担心这种事暴露,就索性斩草除根了。”
萧见楚听罢,思忖半晌:“不对。”
他摇摇头:“你曾说过,凶手皇上,这句话是骗本王的?”
“不是。”梁尔尔微微眯眼,说,“他未来就是皇上!”
“你说什么?景琼会做皇帝?”王爷诧异。
梁尔尔说:“王爷,我只能告诉你宝明山上的事情,至于谁是未来的皇帝,我不能说。”
“……”
萧见楚沉默半晌:“梁尔尔,这些话都是真的?”
梁尔尔举手发誓:“我用我跟邹蓝的后半生发誓!若是我说的话中有一句谎言,我跟邹蓝此生不能相爱相守,这辈子都不得善终!”
萧见楚闻言一怔。
“王爷,我要说的说完了。”梁尔尔站起身来,说,“大公主是宝明寺的凶手。她杀人放火理由我也告诉你了。我现在可以走了吗”
“你要去哪里?”萧见楚站起身,问。
梁尔尔耸肩一笑:“我要跟邹蓝一起走,他去哪里,我去哪里!”
“……”
“王爷,我们就此别过了。”梁尔尔往外走。
“梁尔尔!”萧见楚忽然喊了一声。
“嗯?”梁尔尔回头。
萧见楚神色微凝,望着她,不说话。
“王爷,还有事?”
“无事,你走吧。”
“……”
梁尔尔跟邹蓝走了,萧见楚目光还深深地盯着远方。
“王爷,梁小姐走远了……”初七提醒。
“嗯。”萧见楚顿了顿,收回了目光,倏然凌厉起来,“去查查萧景琼跟萧景临。”
…………
…………
梁尔尔走出楚王府,背着手,哼着歌。
邹蓝看她:“心情很好?”
“差不多。”她嘴角挂着的笑意越来越深,“坑人的感觉,确实不错。”
邹蓝一顿:“你坑萧见楚了?”
梁尔尔背手微笑:“倒也不能算坑了他,只不过……我说话的时候,转了一个弯儿而已。”
梁尔尔感叹:“所以说啊,我们中原语言真是博大精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