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你说人为什么会胡思乱想?”
朱元璋并没有从正面去回答朱高炽的疑问,反而是问了一个似乎风马牛不相关的问题。
这问题相对于藩王问题来说,好回答太多,朱高炽不假思索道:“自然是不用为生活而奔波……”
他话说到一半,忽的愣住了,似乎领会了些什么,但又似乎没有抓住要领,一时间有几分焦急之色。
朱元璋见状,便道:“殿下所说的不错,人但凡衣食无忧,就会想要拥有更多,脑子里的想法也会逐渐的变多,表现在生理层面上,就是过多的精力无处去发泄,得不到释放。”
“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
“意思非常简单,殿下可以想一想,在地里辛辛苦苦刨食的农民,会有时间和精力胡思乱想吗?”
“这……自然是不会,他们的精力全部用在了耕作之上,连农活都忙不过来,哪有时间想东想西。”
“这不就得了!”
朱元璋笑道,“殿下也清楚,历来农民造反,先决条件就是已经没有土地,能够供养农民的生活,他们的精力,没有了宣泄的途径,为了活下去,自然只能够选择造反这一条路。殿下可以将其称之为精力过剩理论,用这套理论去解释藩王问题,也有异曲同工之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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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姓每日里为了生计而奔波,他们脑子里所思所想,就是柴米油盐酱醋茶这样的小事情,偶尔有一些想法,也会被巨大的生活压力压制住,根本生不出任何心思。而藩王不一样,有着朝廷供奉的藩王,完全不需要担心生活问题,因此他们就会有更多的时间去进行其他的活动,诸如诗词歌赋、饮酒作乐以至于在家里库库造小孩,总之必须要把这些多余的精力,给发泄出去,才能够静下心来。
但是,殿下需要明白,当一个人失去了生活的压力时,又不能建功立业,那么他发泄精力的渠道就会变得极为稀少,且效率低下。无论是诗词歌赋,还是饮酒作乐,都只能在短时间内起到一定的发泄效果,从长远来看,宗室所积攒的精力,只会越来越多,越来越得不到发泄。
精力得不到发泄,脑子里就会胡思乱想,就会产生一些不必要的想法,就会对世界和万物有着意料不到的影响。宗室又不同于普通人,他们的身份决定着他们可以往更高的目标去看,因此,为了发泄多余的精力,宗室们势必会铤而走险,选择一条可怕的道路。
当然,殿下可能会觉得,这些被剥夺了绝大部分权力的宗室,不应该会有这个胆子,但是人心思变,一个人不敢,十个人呢?一百个人呢?一万个?一百万个?当宗室的数量足够多时,迟早会从中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潮流,到那个时候,积攒下来的精力会在一朝一夕之内得到释放,但是对于朝廷,绝对是灭顶之灾!
商君书中提到的愚民之法,看似是让百姓没有见识,不接受教育,从而杜绝造反起义的可能。
实际上,商君书的真实意图,是将百姓永远的固定在脚下的土地上,让他们为生活而奔波,从而失去对事物的思考能力。
往后帝王再加上儒学编织的牢笼,将天下人牢牢的把控在其中,彻底的杜绝其胡思乱想的能力,从此天下长治久安,王朝能维持近三百年国运,直到这些百姓,无立锥之地时,新一轮的变革就会从下往上,再度掀起!”
朱高炽听得面色一白,这所谓的剩余精力理论,在他耳中好似洪钟大吕,不断地发出声响。
半晌,他才道:“若是削藩,这些藩王没有实力,即便有想法,1又怎么可能拉拢起一支庞大的能够与朝廷对抗的军队呢?这难度也未免太大了!”
“难度大,但并非没有可能!”
朱元璋缓了一口气,继续道:“剩余精力无从发泄,意味着这些藩王,将会拥有更多的时间去胡思乱想,他们未必会有造反的实力,但是他们有造反的能力,而且,极可能沦为别人的棋子。殿下可曾想过,若是朝中出现权臣,他不满意现在的皇帝,是否有可能从宗室之中,挑选出一位他满意的皇帝?”
“这……”
朱高炽面色一白,点了点头,这种事情多有发生,已经不是孤例。
朱元璋趁热打铁道:“这只是其中一点,藩王的精力问题不解决,那么其他的就无从谈起,想要解决这个问题,就必须让藩王有事可做,这也是在下要教给殿下解决藩王问题的上策:不削如削!”
“不削如削?”
朱高炽听得有些懵懂,他实在是不理解这其中有什么奥秘,光是这个名字,就叫人绕的头疼起来了。
“说起来可能很绕口,名字没什么好记住的,只要知道意思就行。”
这名字也就是朱元璋随便起的,没什么太大意义,他解释道:“既然削弱藩王,会在长久时间内带来一系列的问题,那么为什么要削?殿下所说的什么威胁朝廷,什么天下大乱,都是建立在藩王精力过剩的基础上,一旦藩王没有过剩的精力时,他们自然不会对朝廷有任何威胁,相反,还会像普通百姓一样,成为朝廷的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先生,恕我愚钝,我还是不理解,能不能说的更加清楚些?”
朱高炽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好家伙,从刚才开始,他就一句话都没有听懂。
也不知道老爹和道衍大师有没有听懂,真要是三个人都听不懂,那可真的糟了。
他不知道的事,外面偷听的道衍和尚和朱棣,也是听的直打脑壳。
什么不削,什么如削,实在是绕口的很,完全听不懂了。
对此,朱元璋早有预料,听不懂实在是在正常不过了,他的解释也随之来了:
“殿下不必心急,在下会给你慢慢的解释清楚。
之前已经说过,一切动乱的根源,就在于藩王的精力无处释放,那么解决办法也很简单,就是释放掉他们过剩的精力。
用普通方法自然是难以做到,至于让藩王入朝为官,朝廷也不会放心,让他们节制行省,也是治标不治本罢了。
既然如此,为何不让他们往更为偏远的地方去呢?
朝廷可以给予藩王一项极为特殊的权力,那便是开疆拓土的权力,让藩王去其他地方闹去吧,为大明朝拓土开疆!
每一个拥有开疆拓土权力的藩王,都可以在朝廷的指派之下,前往不同的地界,为朝廷拓土开疆,去争抢其他国家的资源,其掠夺其他国家的财富。
如此一来,藩王的旺盛精力能够得到充分的发泄,而大明朝的疆域,也会不断的扩大,如此两全其美,何乐不为?”
朱元璋这一番大胆的言论,着实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朱高炽猛然站了起来,神色一时间有些复杂,呼吸声都粗重了些,他按照朱元璋所说的去设想,前景竟然是一片大好。
但是,他心中的挣扎就在于,如此做,是否会损伤天朝上国的威严?
作为受到儒家文化熏陶颇深的人,朱高炽本性仁厚,不喜征伐之事,虽然经过朱元璋一番调教,性格有了很大的改变,但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朱元璋穿越以来,深切的研究了历朝历代的历史,从中得出了一个骇然的结论,他道:
“殿下自小深受儒家文化影响,性格内敛,但是殿下有没有想过,为何汉唐之时,四方臣服?”
不等朱高炽回答,朱元璋继续道:“原因自然很简单,因为汉唐武德充沛!”
“自殷商开始,这片土地上生活着的人民,从来都是武德充沛之人。
即便是儒家至圣先师孔子,本身同样有着非同一般的武力,花甲之年还能够游历天下,这是如何的体魄?
更别说春秋战国时期,任侠遍地,四大刺客的故事至今还记载于《史记》之上,那时候的百姓,有侠气,路遇不平之事真的会拔刀相助。
到了汉朝,武帝举国之力,征伐匈奴,一扫近百年屈辱,犁庭扫穴,封狼居胥自那时开始。
唐朝之时,天可汗李世民璀璨如烈日,光耀古今,大唐成为世界中心,真正做到了万国来朝。
但是,从宋朝开始,这片武德充沛的土地,变得脆弱,变得内敛,甚至于是懦弱。
有宋一代,国家未能一统,甚至向异族苟且偷安,最终为异族所灭,神器易主,天下倒悬。
如此情况,持续至今,开放进取之风不存,似乎这天下,就该只有这么大,其余地方,似乎就可以放弃?”
朱元璋冷笑一句,言辞不免激烈起来,道:“在下以为,想要彻底的解决藩王问题,就必须恢复汉唐雄风,而想要如此,殿下,以及太子殿下,都必须有一副继往开来的心态,如此才有可能远迈汉唐,否则不过是守成之犬!”
“先生说的或许有道理,但是周围国家,不过是贫瘠之地,即便是征伐下来,也取之无用。更何况征伐之事,向来极为消耗国力,一旦穷兵黩武,则天下动乱又起,这又该如何解决?”
朱高炽忧心不已,说出种种理由,话语中充斥着对蛮夷之地的不屑。
仿佛那些地方,土地就不是土地,资源就不叫资源了。
朱元璋对此嗤之以鼻,他嘲讽道:“殿下怎么知道周边国家贫瘠不堪?殿下又是如何得知,征伐之事,就必定会消耗国力?”
“这……书中多有介绍,且使臣往来,信息交流也算方便。”
“哦,那么殿下请思考一下,汉唐之时,这广袤的南方大地,被称之为什么?”
朱高炽忽然说不出话了,他对历史本就有着研究,自然是知道,从先秦时期开始,南方地区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被称之为蛮夷之地。
直到五胡乱华,衣冠南渡,大量的人口涌入南方,将这片肥沃广大的土地开发之后,南方才逐渐的拥有了苏湖熟,天下足的美誉。
等到宋朝时,中原失陷,南方得到进一步开发,才逐渐有了今天的富庶模样。
反观北方中原地区,经过四百多年的异族统治,已经是民生凋敝,不复往日繁华景象。
见朱高炽不说话,朱元璋继续道:“自先秦时期到如今,已经过去数千年了,殿下怎么还在死守着那过时的老一套?想华夏先民在这片土地上立足之时,所占之地只有黄河一带,但是到现如今,已经南北蔓延数千里,幅员辽阔,哪里是先民能够想象到的景象?这数千年的发展下来,莫非这些土地是自动沾到先民身上的?
殿下所谓的凶险困难,无非就是一种惰性,一种骨子里的懦弱和满足,认为如今天下,已经足够。
可治国的不应该是星斗小民,而应当是雄心勃勃、志在万方的君主,若如此就容易满足,还谈什么远迈汉唐?
南方水土丰美,一年四季皆有阳光照射,可谓是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如此土地,若是能纳入版图之内,何愁百姓困饿?
更何况,在下刚才也提及,此事不需要朝廷出力,只需要交给藩王就行,殿下莫非还不理解?”
朱高炽闻言一皱眉,反驳道:“藩王想要开疆拓土,也需要军队和资源才行,莫非还能够无中生有?而他们需要的军队和资源,不还是需要朝廷拨出,归根结底还是在消耗国力!更何况,周边国家的确都是穷国,这一点无论是书中介绍,还是使臣往来,都能够看得出。若是有征伐之举,先不说能不能够打赢,即便是赢了,我们获得的东西,也未必能够弥补征伐带来的损失,如此得不偿失的时候,还不是消耗国力吗?”
“殿下还是不懂。”
朱元璋眼中有几分失望,道:“尽信书不如无书,即便是使臣商队往来,也未必能够得知这些国家的全貌,贫瘠一说全部都是一张嘴的事情,具体情况,殿下也不全知,何谈什么消耗国力?莫非殿下以为,大明朝的土地长出的是粮食,其他国家的土地,长出来的就是怪物不成?还是说殿下以为,其他国家,和在下一样不用吃饭,只需要喝点清茶?既然如此,那么汉唐为何要费尽心力打通丝绸之路?”
连续几个问题,直接给朱高炽干蒙了,他脑海中仿佛有一团浆糊,不知如何回答,张了张嘴,又有些颓然。
朱元璋却没有在意这些,只是继续道:“针对殿下刚才提出的那几个问题,在下就进行针对性的回答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