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小心打翻了。”谢之霖忙捂住谢少游的嘴,生怕他说出什么话,抱歉道,“多谢您的姜汤,味道……很是不错。”
看着谢之霖面不改色的说‘味道很是不错’时谢少游又是一阵作呕,这下也不用谢之霖捂嘴了,那根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各位客人喝完了?”掌柜问道。
“……都喝完了。”谢之霖满脸僵硬,毕竟掌柜也是好心,他们怎能直白说没喝完就全洒掉了,倒不如说成善意的谎言。
掌柜的面色一松,看着满地狼藉也不生气,“诸位客人不知吃饱未?我再去下几碗面。”
谢少游忙摆手,“别,别,别,千万别。”
“不收钱的。”
谢之霖也满脸尴尬的笑意,“不用了,谢谢掌柜的。”
李昱走上楼去,沈朝跨了几步拦在李昱面前。
“阁下方才所言可有一句为真?”李昱问。
沈朝比李昱高两个台阶,身高堪堪超过他,闻言一笑俯身,“自然全是胡诌的。”
李昱还没反应过来,衣袖下的手就被斗笠人握住,略带薄茧的手指在他的手背来回摩挲似是夫妻之间最隐晦的调情。
李昱皱眉正想反抗却被出乎意料的强大力道狠狠锢住,一时竟没有挣脱。
下一刻斗笠人猛地凑近,温热的气息吹在他的耳畔,李昱耳上的绒毛一瞬间都竖起来。他很少与人靠得这样近,尤其还是同一陌生之人。
“你正襟危坐的样子真是诱人得紧,把我的魂都勾没了。”
斗笠人压低声音,以再寻常不过的语气,像老友见面打招呼般地自然说出那些登徒浪子调戏的话语。
李昱一怔抬眼望向她,似是从未想到会有如此胆大包天之人对他说出如此晦涩的话语。昏暗的客栈之中微弱的烛光根本照不亮这楼梯上的隐秘之处。
斗笠人大半张脸隐在阴影之中,只是唇角隐约地似是勾起。
客栈之外下着雨,潮湿的水汽丝丝渗透进来,如同她身上所带着的黏腻如丝网般紧紧裹挟住他。
阴寒的气息通过衣衫带起一阵颤栗,唯有李昱手腕被紧握之处一片滚烫,冰火两重天之处刺得皮肉不自主地瑟缩。
沈朝突然放开李昱的手,轻轻勾绕起他的发丝作轻嗅样,状似非常痴迷,唯独眼中清明,没有半分为情所陷之意,
“今夜在房中等我,三更时分我来寻你。”
“破斗笠——你做什么?别动我家公子!”谢少游有些虚脱,刚缓过神来把一楼的碗筷收拾好就看见李昱似被斗笠人缠住。
沈朝直起腰来,转身上楼,不疾不徐地在楼梯上踩出吱呀吱呀的声响,
“我不动,那也要你家公子无意才行。”
谢少游一下就理解错了,以为是说方才李昱同意拼桌之事,
“你个臭不要脸的,我家公子那是好心才让你坐下一起吃饭,你不知感恩也就算了,怎么还缠上我家公子了?”
李昱摩挲了一下刚才被斗笠人握住的手腕,酸痛似是仍残留着她的温度。他神色冷下来,眉目之间杀意隐现。
谢少游忙过去查看李昱身上有没有伤口,李昱只道无事。
夜半又下起雨来,潇潇雨声渐起催人好梦,掩盖世间所有声音。
沈朝戴好面具,看着面前未闭紧的房门,嘴角扯了扯带出几分笑,这明显是在特意等人到来。
对象上钩儿了,明明是值得高兴的事,沈朝心中却莫名地烦躁,当真是人皆如此,到嘴的肥肉有谁会不吃呢?
只要能带来身体上的欢愉,陌生人又如何呢?只是一句轻薄的话语就引得李昱动了心?
沈朝不由得眉宇之间有些冷冽,一手推开门看都不看抬脚迈进去,结果下一刻就停滞在半空中,不敢再往前一步。
脖颈处传来丝丝凉意,锋利的剑尖毫不客气地抵在了沈朝的喉间,隐隐的痛意昭示着他的确没有手下留情。
不用看她也知道绝对渗血了,沈朝抬眼望去,三尺长剑清亮如雪。
剑的那一头李昱眉眼不复温和,像是剥下那层最表面最会骗人的糖衣,露出其下苦涩且剧毒的内里,但偏偏是这极苦的毒药比糖衣更让她想要一探究竟。
窗户没有关紧,雨水顺着窗缝丝丝渗入,潮湿的水汽在屋内蔓延。雨打窗檐的声音在这寂静的环境之中都显得有些吵嚷。
沈朝低低地笑起来,笑声在这寂静的环境中显得无比突兀。明明被指着脖子,沈朝的心情却比方才明亮了许多。
笑声刚停沈朝突然伸手用力握住锋利的剑刃,强劲的力道令李昱不能再近一步。
鲜红的血液缓缓滴下,与脏污的地面混在一起了无痕迹,而面具之下的沈朝平静非常,唯有空气中弥漫的血腥之气昭示着沈朝的手的确被隔开层层皮肉,淌出淋漓的鲜血。
四目相对,沈朝的双眼如寒星般熠熠生辉,像料峭的春寒。也许是错觉,可李昱却仿佛体味到枝头冰雪之下即将蓬勃的新意。
沈朝似是不觉疼痛,一手握住长剑渐渐逼近,直到雪亮的刀身染上暧昧的红。
暧昧——奇异的,李昱脑海中突兀地蹦出这个词。
狂风骤雨将不严的窗户掀开来,雨水一瞬间铺满李昱整个后背,冰冷的湿意震得李昱清醒过来。
李昱侧身一脚将茶壶踢过去,直砸向沈朝的脑门。
沈朝偏头去躲,茶壶紧紧贴着脸侧飞过,眼见着要砸在墙上发出清脆的一声,惊起客栈中酣梦之人。
沈朝转身好险一脚勾起茶壶,身后李昱已经一剑刺过来,直逼心口所在。
沈朝脚微使力,茶壶被抛起来正正好挡住锋利的剑刃,历经磨难的茶壶最终还是碎了,不过幸好没有什么太大的声响。
李昱含笑的眉眼在夜色中看起来当真是像那夺命的鬼魅,还是谈笑间取人性命的厉鬼。
不过这厉鬼实在夺人心魄,甚至引得被杀之人都舍不得看见这俊俏的公子皱起眉头,心甘情愿去赴死。
当然不包括她。
沈朝看见这张蛊惑人心的容颜就会想起那日他被郑大打得一身伤痕,那无辜可怜的样子竟将她也骗了过去。
照他这般身手,能被郑大欺负至此?甚至口吐鲜血?
原来都是专给她一人做的局。
果真,果真都是一场骗局。
李昱剑剑皆直指性命,沈朝向后一仰躲过剑锋,脚尖以不可思议的角度灵活一转,已经近了李昱的身。
李昱尚未回神之际,沈朝已然将他手腕一折。李昱只觉手腕剧痛,瞬息间剑已落地。
没了剑的李昱如同拔了爪牙的鹰,本就不敌沈朝身手厉害,现下更无还手之力。
下一刻李昱就被毫不留情地掐住咽喉,压倒在窗边,连半边身体都浸润在风雨飘摇之中。
他是燕王世子,沈朝知道的。从一开始她就不应该救他。先前没有走出永安县之时,她还能告诉自己,不再掺和这一切纷纷扰扰,只顺遂本心而行,救便救了。
可如今她既走出永安县,不再是那以卖药草为生的平民沈朝,而是那个曾经站于三尺庙堂之上的天子近臣沈朝。
那些曾经的承诺就不能再视而不见。
她,是先帝的臣子,为完成先帝遗命纵万死也不辞。
燕王为先帝之幼弟。当年先帝以公主之身摄政十余年,登基之后碍于宗亲大臣反抗甚重,先帝并未杀掉燕王,但下了绝子的汤药。即便如此,燕王仍是先帝心头大患。
绝不能让燕王登基,这是先帝所言。燕王本只有李昱这一子,如果李昱一死,一个无后的帝王如何能安人心?
所以,杀掉李昱才是她应该做的事。李昱的心计和狠绝早已可见一斑,若是他能平安回去辅佐燕王,父子二人必成大患。
沈朝意念一动间,手掐得越发紧。而这次再没有沈阿婆出来阻止,完完全全仅凭自己选择。
因为无法呼吸,李昱的脸色逐渐变得苍白,背脊依旧挺直着,像被风雨摧折的竹,唯有那双眼在雨水洗礼之下仍是一如当日的纯粹。
只要她再用力,就可以取他性命。她也不负先帝嘱托。
李昱几乎已经不能呼吸,濒死感让他拼尽全力定定望着斗笠人,似要将她的模样刻入心底。他的眼中终于不再是一成不变的笑意,褪去温和的外衣,只剩下根根尖锐的刺。
即将失去意识的瞬间,新鲜的空气一瞬间争先恐后的涌入。
喉咙处的桎梏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下颌处传来的恶狠狠的力道。
沈朝恨极了,恨自己如今下不了手,看着这双惯会骗人的眼睛她依旧不忍动手。
当初的一念之差,造成如今的割不断,舍不离!
隔着冰凉的面具,斗笠人突然倾轧下来细细啄吻李昱的唇。动作虽是凶狠,实际上却无比轻柔,像是方才生死威胁之后的安抚。
李昱的脑海一片空白,这斗笠人当真是要轻薄于他!
耳边只剩下风的呜啸和雨水的淅沥,背后的冰寒与身前的炙热几乎要将他撕裂成两半。手中的长剑不知何时已经落地,雨水打在面庞竟有些睁不开眼。
一道紫色的闪电劈开天幕,李昱短暂地神思清明,抬手去扯她的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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