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大站在申家这破落的院子中都觉得硌脚,这地儿也不知多久没修整过了,坑坑洼洼的。
再走进正屋,一张床,一口大瓮,灶台干净得没有一点渣子。床上的八十老妇人满面愁苦,咳嗽起来直像要将肺咳出来,感觉像是命不久矣。
郑大忙走到院子里,难闻的药味混合着发霉的气息还直往他鼻子里窜。他觉得站在这里都晦气极了。
“你,你也看到了,我家就是这个样子,哪,哪里有钱孝敬你……”申公明畏畏缩缩地道。
郑大其实每次找人下手都不是随机的,太有钱的不能找,越有钱的越扣,而且还容易被打。
他要下手就找没什么钱,又很怯懦的人。可郑大没料到,这家是真的穷啊,他觉得往这家米缸里扔个铜钱估计都能叮当响。
郑大啐了一口痰,又拿脚磨了磨,习惯性地咧嘴一笑。这不笑不要紧,一笑又露出缺了一半的大门牙。
申公明差点没忍住笑出来。
郑大忙捂着嘴道:“我也不为难你,你告诉我当日为你出头的女子是谁,家住哪里,我今日就放过你。”
啊……申公明慌了神,这是要去找沈朝的麻烦?他刚想拒绝就对上了郑大威胁的眼神。
郑大恶狠狠道:“想好了再做决定。”
正午日头正好,申公明却如坠冰窖。
又是到了沈朝去药材铺送药材的日子,只不过这次有些特别。
掌柜告诉沈朝,前几日郑大来这里打听过她的事。她总是去送药材,还是有不少人识得她,也知道她家住哪里。
回程途中,沈朝也在一直想这件事。她为此专门去偷偷查看了一下吴家的院子,有些地方有桐油的残余,的确有可能是人为纵火,吴家大火背后也许另有隐情。
沈朝回忆道:“郑大此人好赌,曾因索要钱财被吴府赶出去过,但前一阵子突然富裕了不少,还进了程府做事。
“程家与吴家都是商户,生意有重合,还曾起过摩擦,吴家更胜一筹。
“这郑大前脚走出吴家,后脚就进了程府。前脚吴府没了,后脚他就多了一笔来历不明的钱财。”
最重要的是,从吴府大火,到镇邪符箓卖得火热这期间只相差几日。非年非节,哪家店铺会想着去大量备这些东西。
这店铺刚刚好还是程家的,趁着这所谓的‘镇邪’之说狠赚一笔。
难道程府还能提前预测到大火不成?这什么决明子的流言不会也是程府放出来的吧?真是钻到钱眼里了。
沈朝下意识地探向腰间,摸了个空才想起早已没了佩剑,习惯了常年佩着绝影剑,如今倒是觉得有些空落落。
“不管了……先回家吃饭。”沈朝想起这些日子饭菜的滋味,不由得开始分泌唾液。
自从李昱住到她家之后,她就再也不用忍受自己两次烧掉厨房,三次烧糊锅底,四次饭菜半生的‘手艺’。
此时的郑大站在破败的院子中,略有些嫌弃地唾了口唾沫,真是没猜错,那女子的家里果真穷得叮当响。
沈阿婆看着院子里乌泱泱的一群人有些惶恐,“这是做什么?”
郑大没有说话,只是瞥了一眼身后。穿红戴绿的媒婆满脸笑意走上前去:“沈阿婆,你的福气来啦。”
沈阿婆斜睨一眼: “你是来说亲的?”
“正是。”媒婆笑着走上前来,“真真是一门好亲事,再合适不过的一门亲事了。”
“今儿说的这门亲事啊,就是县上的程老爷,商户程家,您二老可听过?”媒婆刚说口,郑大不禁洋洋自得,还是他想得周全。
碰巧这几日程老爷想纳一房小妾,这不就是最最合适的人选吗?
媒婆一来,再放下程老爷要娶的话,看看哪家还敢娶这丫头。
聘礼一下,再去几个小厮,一顶小轿就能抬入府了。
到时候这小丫头片子进了府中还不是任人磋磨。
媒婆补充道:“程老爷那可是县上有名的善心人儿,年过四十很会疼人,这膝下已有二子一女。
“府上的正妻也是个善心的,您就放心吧。沈家女娘一旦进府,那必然是穿金戴银,吃香喝辣。”
说着媒婆扫了一眼这破败的院子,“正好您也有些余钱把这院子修缮一下,可不是两全其美的好事。”
沈阿婆已经拿起院子里的扫帚,一把打在了媒婆的身上,抽得媒婆往后退了好几步。
媒婆正欲辩驳,却听得沈家阿奶怒道,“你个王八羔子,昧良心的,作了甚么孽来害我孙女!程老爷府上不晓得第几房的小妾这等亲事也敢来说,不打你打谁?”
郑大眉头一竖:“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这么好的一门亲事不要,我看你能找到什么好亲事?”
沈阿婆一扫帚打在了郑大身上,边打边骂:“滚犊子,你们这些没了良心的狗东西。”
郑大被打到的手背上泛起一道道红痕,心下恼怒,只招呼自己身后那些狐朋狗友:“还不快上?难不成连个年过八十的老妇人都打不过么?”
这……连老人也要打?
还真是挺没道德。
这些混子平日里惯是无赖,偷鸡摸狗这等小事那是经常干,但谁的家中没有个老人,一时也犹豫着没有上前。
郑大怒目圆睁:“亏我平时对你们这么好,连这点义气都没有?”
眼见着郑大要生气,这群无赖也就撩起袖子意思意思上了。
谁知沈阿婆也不是吃素的,那是抄起扫帚实打实地打。
这群混子平日里吃喝玩乐,身体虚得很,又加上沈阿婆这架势像极了家里要打人的老母亲。
一时间他们都被抽得嗷嗷直叫,只知道满院子乱窜。
废物得郑大都没眼看。
媒婆看见这满院子的混乱,哪里还敢再留,一扭身就出了院门。
不必多说,今日这热闹必定是传得人尽皆知。
就在此时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一身高八尺,半张脸蒙了步巾,手持棍棒的男子大踏步走出来,场面安静了一瞬。
这装扮古怪的高大男子一手将沈阿婆护到身后,质问道:“你们可有半分良心,如此老人也下得去手?”
被打得抱头鼠窜的几人放下举在头顶的手臂,胳膊上扫帚留下的红痕清晰可见,倒真像被家里的老母亲狠抽了一顿。
有人跟个鹌鹑一样探出头,嘟囔几句:“到底是谁打谁?”
郑大看见这几人的窝囊样,往他们屁股上踹了一脚,没好气道:“去去去,还好意思说?”
这几人灰溜溜地一股脑躲在郑大身后去了,郑大一挺胸膛,装模做样地掸去领口的灰尘显得自己气宇轩昂些,谁知甫一抬头就对上古怪男子淡漠的双眼。
这人通身的气质只是站在那里已是如翩然鹤立鸡群。而自己那拙劣的动作相较之下更是没眼看。
郑大也不装了,背又垮下来,他可是打听过,这沈家只有一女,哪里来的这人。
于是郑大张口问道:“你是何人?”
只见这人置若罔闻,甚至都没有低头看他一眼,只听得淡淡一句让沈阿婆回房间的话。
郑大心中更是气恼,这小子竟如此狂妄,竟敢不把他放在眼里。
郑大又上上下下来来回回把李昱扫视一遍,非要寻找点不如自己的地方。
可细细挑刺过后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身高也比不过,通身气派更是拍八匹马都赶不上。
郑大的自尊心一时间收到极大的侮辱。
但郑大心里虽是认输,嘴上也不肯承认:“就你这小鸡仔一样的身板还出来伸张正义?别一阵风给你吹倒了!”
李昱将棍子猛地跺在地上,这一下直在坚硬的地面凿出个坑,吓得郑大一个哆嗦。
郑大是真没想到这人看着身材清瘦,力气倒真是大得很。
提起力气他又想起沈朝那一拳,还有沈阿婆那一扫帚,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想起这些郑大又有些气恼,他难道还会怕一个小女子?今日他必要让沈朝进程府受磋磨。
郑大又是招呼身后那群撑场面的混子,怒吼道:“兄弟们,快和我一起上!这小白脸一看身体就虚得不行,这我们还打不过吗?今日打赢了,我郑大请你们吃酒!”
混子们一咬牙,撩起袖子就和郑大一起上了。
李昱只是斜睨一眼,就有几人被震慑得不敢上前,上前的几人还没能近李昱的身,就被棍子抽得几乎把前几日的吃食都吐出来。
李昱并不像沈阿婆那般毫无章法,他使棍法流畅如舞剑,招招只落在最痛处。
这些平日里只会捉鸡逗狗的混子哪里见过这阵仗,棍子打在身上叫得比先前还要惨烈。
待这些人被打得只知道嗷嗷惨叫,没有还手之力之后,李昱方才停手。
这些人一倒地,那尚且站着的郑大就格外显眼。
说是大家一起上,但郑大哪里敢冲在前头,一开打就跟小鸡一样缩在最后,到现在反倒是受伤最轻的。
郑大看着这场面,话音都结巴了:“你,你,你可知道我是谁?我背后可有程家撑腰呢。”
“我倒是才要问你,程家是什么人?”李昱终于开口。
郑大挺了挺胸口,正打算将程府夸得天花乱坠,让这小子不敢轻举妄动。
郑大话没开口,谁知李昱突然笑起来,一瞬间气氛如化开的冰面瞬间回暖。
李昱半张露出的眉眼如绵绵春雨般柔和,引得人难以生出半分怨气。
这样的柔和引得郑大情不自禁顺着李昱的手势靠近,努力去听清李昱的话语。
“不过区区一介商户,竟也敢作威作福?”他的声音轻慢流畅,如流水潺潺。
郑大脸上无意识的笑意一瞬间僵住,茫然,震惊混合着来不及褪去的笑糅成似哭非笑的神情。
郑大抬眼望去,无意撞进李昱的双眼,柔和春风之下丝丝寒意如无数冰刺密密地扎在皮肤,寒冷麻痹了痛意倒叫这冰针直钻进骨髓,刺得郑大一个激灵。
“你,你敢对我动手?我告诉你,程家不会放过你的……”
郑大想要去寻他那帮‘兄弟’,可回头一看,哪里有半个人影?
“动手?”李昱重复了一遍这个词,眉眼像是天生含笑,甚至连弧度都没有一丝变化。
不过这次郑大只觉阴寒透骨,从李昱的神情中,他仿佛读出一句话,我有万种方法能教你死得无声无息。
李昱所持棍棒重量并不轻,可在他的手中却看起来轻飘飘,使得无比顺畅。
郑大下意识向后退了很几步,眼含恐惧,方才那些人被打得嗷嗷直叫的样子他可是清晰记得。
这人是要对他动手了?
郑大都抬起手臂挡住头了,谁知李昱突然捂着胸口,半张眉眼紧皱着像在强忍剧痛半跪在地上,就连手中的棍棒也已落地。
郑大半含试探地捡起棍棒,李昱竟也没有阻止。
郑大更是胆大几分,重重地抽在李昱的身上,而李昱仿佛失去躲闪的力气一动也不动,任凭郑大抽打。
原来是个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
郑大拿着棍棒叉腰大笑。
他回去必要同那些不争气的弟兄们好好讲讲自己的英勇,他可是把这人打得站不起来了,也算是替他们出气了。
“哼,你小子之前不是还很嚣张吗?怎么现在嚣张不起来了?”
郑大面上尽是得意之色,说着又是一棍打在了李昱的背上,这一下打得李昱弯下腰背。
郑大看着李昱再没了开始的高傲气派,心下一阵爽快,伸手拉下李昱遮面的步巾,“我倒是要看看你是什么人?”
李昱抬起一手狠狠捏住郑大的手腕,几乎要将腕骨捏碎。
郑大吃痛,眼神恨恨:“不会是沈家女娘的姘头吧?跟程老爷抢人,你是不想活了?”
“我倒是不知道世间竟没了律法,哪里还有强抢民女这一道理。”李昱甩开郑大的手,一字一句道。
闻言郑大笑了起来,“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在永安县,程家就是律法!你有本事就去衙门告,看看县大爷打谁的板子?
“你还是乖乖把沈家女娘送到程老爷府上吧,这样也免一顿打了。女人可以换,命可只有一条。更何况你们这没名没分的。”
郑大拍拍李昱的脸,李昱有些嫌恶地别过去。
“谁说没名没份?我就是她的夫君,容不得任何人欺辱于她!”
李昱咬破舌尖吐出一口鲜血,苍白的嘴唇沾染上血色更显几分脆弱。
眼见着李昱口吐鲜血,郑大吓得向后跳了一步,他刚刚那一下这么重的吗?竟造成了内伤?
这小子刚才以一打十的时候没觉得这么脆弱啊!
“你是来找死的吗?”阴恻恻的声音在郑大背后响起。
这声音熟悉得如同恶鬼索命,让郑大又想起大门牙逝去的剧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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