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上吃食喂完了,许无忧走在回家的路上。
突然一人从昏暗中走出,站在了他的身前。
许无忧努力睁大的眼睛,终于看清了来人。
“你是张麻子。”
张麻子点点头,示意到跟着来。
两人人走到一个厅堂之中,里面稀稀疏疏的坐着十几个人,
中间有烛火散发着点点微光,
借着这点微弱的光芒,许无忧勉强辨认着面前这些人,
有与他一同前去喂食的人,也有上次那些强硬站在胡力面前不愿逃跑的人。
不知道为什么,此刻他的心跳动的很快,他有一种想要转身逃跑的冲动,
深吸一口气,许无忧暗暗告诉自己,不紧张,保持平静。
张麻子已经坐到了上位,看着面前的那些沧桑脸庞,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这就是他这段时间找出来的火苗,就用他们来燃烧起整个南疆。
坐在位置上,张角没说什么大话,反而开始讲起了一个故事。
故事很简单,就是一个儿女双全的四口之家,因为上面的横征暴敛,一夜之间化为乌有。
家产没了,土地被人没收,小吏甚至还要对他的妻子动手动脚。
他再也忍受不下去,抢过了小吏的武器,杀了他们。
知道自己惹了大祸,不敢在原地逗留,立刻出发逃跑。
可是女儿在路上感染了疟疾,没治好,走了。
妻子忧思成疾,没能扛住,也走了。
就剩下他们父子俩了。
儿子一直在嚎啕大哭,他却没有,他只是默默的安葬了她们,找了块木头立了碑。
随后带着儿子继续两人这悲惨的旅程。
他不敢哭,也不能哭,就怕把自己那一口气给哭没了,就再也走不动道了。
两父子一路走过山川河流,钱花光了,就沿路乞讨。
儿子一直问什么时候能停下来,
父亲却说不够,还不够。
终于两人隐姓埋名的来到了南疆。
可父亲第二天就走了,儿子去看的时候,他是笑着死去的,带着心愿已了的笑容。
许无忧听到张麻子说到这,心里有些触动。
烛光中,一群人还是沉默。
过了一会儿,又有人开了口,讲了个故事。
每家每户都要服劳役,这都是轮着来的。
可是村里的有钱人不想去吃苦,就用钱贿赂了小吏,将自己家的劳役强行摊派在了另一家人头上。
那家人也不愿意啊,与小吏理论,却被小吏带着人直接打了一顿,民怎能与官斗,只能默默吃下这个苦果。
家里仅有的两个男人去服了劳役,留下老母与妻孩。
那次劳役是去修理堤坝,没想到一去就出了事。
那几天连下大雨,河水流量猛涨,堤坝被冲毁。
河水直接淹没了劳役们居住的地方。
幸存者十不足一。
两个男人也没能回来。
家里的老妇人听到这个消息,一口气没缓过来,竟然也跟着走了。
留下一个寡妇带着年幼的孩子。
众人看她只是一个女子,打定了主意要来吃绝户。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
她拿着一把菜刀活生生的追了那些人三里地,吓的今后再无人敢上门欺凌她。
母子俩虽生活困苦,但还是能勉强度日。
孩子也在慢慢长大。
可是天不遂人愿,因为埋葬亲人的那块地紧挨着另一家人的祖坟。
另一家人可不是寻常百姓,家中有人做官。
因为出了点事情,有风水先生过来看了以后,
说那家人有些流年不利,将原因怪罪到了埋葬亲人这块地上。
说被这群泥腿子冲撞了风水。
这群泥腿子的坟墓必需迁移,
母子当然不愿,可是仅仅过了三日。
那位母亲上山务农的时候便消失不见,再无半点消息
......
烛火依旧微弱,照不清人的全脸。
又有人开口了,这次故事很简单。
一家庶民,劳作时节需要先帮国君的土地进行耕作完后,才能再耕作自己的。
国君的土地肥沃,一亩地的粮食产出能抵得上庶民的十几亩地。
虽然生活困苦,一家人还是磕磕绊绊的走了许久。
直到小吏上门告知,因边关有战事发生,全民加税。
听到加税后,这家人绝望了,若是缴足税额,一家人必定活不过这个年头。
没有办法,一家人逃进了山,过起了野人的日子。
终于时来运转,听到有消息说,城主收拢流民,凡愿意加入者送居然还送田地。
一家人高高兴兴的下了山,以为生活会变好起来的。
没想到自家的土地却被贵族连同小吏侵占。
于是这家人失望了,想要回到山里。
但这次他们被发现了,被捆绑在村口,遭受着残酷的刑罚,生不如死
......
这些人当然知道这不是故事,但每个人或许只有把它当做故事,才能说出口。
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故事,故事很辛酸,故事的结尾没有大团圆,只有无穷无尽的痛楚。
在这人的身上,许无忧能看到自己的影子,与他们一样,生活的环境并没有什么不同,
在他们身上发生的故事,或许换个时间就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他们有什么错吗?没有野心,没有欲望。
那些故事中的人从来都没有什么野心,最大的心愿也就是能够吃饱而已。
可是在这个世道里,吃饱也变成了一种奢望。
那些人会用尽一切办法,吃你的肉,喝你的血。
在那些人看来,根本就没有把百姓当作人一样看待。
许无忧一直以为自己的生活很苦,直到遇到了他们,听到了他们讲的故事,他才发现,自己还是还是过于悲观了。
在他们的讲述下,一个赤裸裸,人吃人的社会鲜血淋漓展现在他眼前,让他一时间有些恶心,有些恐惧。
烛火已经快要熄灭,颤颤巍巍的火苗好似下一刻就会消失。
许无忧看着烛光,就像看到了自己的未来。
张麻子站起身来,倒入了新的灯油,火苗一下剧烈燃烧起来,
发出的光芒一下子将阴暗中的人脸全部显现出来。
他们都在看着这明亮的烛火,倒映在眼睛中似有烈焰在燃烧。
“发如韭,剪复生,头如鸡,割复鸣。吏不必可畏,小民从来不可轻。”
这是张麻子一个人在说。
“发如韭,剪复生,头如鸡,割复鸣。吏不必可畏,小民从来不可轻。”
有两三个人在附和。
“发如韭,剪复生,头如鸡,割复鸣。吏不必可畏,小民从来不可轻。”
许无忧跟着他们喊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