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面登时陷入了一片死寂,月娘和几个男人面面相觑,脸上都有惊恐之色,过了一会儿月娘神色缓了缓,她慢慢向雪若走过去。
这次有用了,看来上官逸的名头还是可以震住他们的,雪若心中呼出一口气。
月娘忽然拿出手中的布,用力塞进雪若嘴里,雪若哭着用力挣脱,奈何月娘两只胖手像铁环一样死死压住她的肩膀,亲自拿着绳子把她绑得结结实实,“居然敢拿上官逸那个活阎罗来吓我们?我还会信你?你若认识上官逸,我更不能放你了。”
雪若已经哭得声嘶力竭,月娘替她摸了把眼泪,劝道:“姑娘,我劝你认命吧,进了这个门就别想着出去,过了今晚接了恩客,就想明白了,刚来的姑娘都跟你一样。”
雪若浑浑噩噩地被带出了小黑屋子,马月娘让人给她灌了一碗汤药,吃完后她浑身无力,大脑也是糊里糊涂,只木然被带着一路穿回廊走柳巷,登上灯红酒绿的阁楼,洗脸梳妆,换上薄如蝉翼的丝裙,蒙上流光溢彩的面纱。
点绛台上丝竹声起,有楚腰纤细的美人在台上轻歌曼舞,台下的看客们一声声高呼起哄调笑,今夜被挂牌初夜的姑娘蒙着面纱,依次被带上台正上方的二楼,依栏一字排开等待拍卖。
雪若被人搀扶着懵懵懂懂地走着,耳边尽是轻浮的调笑,宫灯暧昧的光影中,穿红着绿的人影相拥而过,浓烈的脂粉香气熏得人神志更加模糊,她是谁,她在哪里,她不知道。
燕熙宫的一切都恍如隔世,宫女的跪拜,母妃的训导,允轩的谈笑,一幕幕如电如雾从眼前闪过,在茫然的眼眸前消逝得无影无踪……
雪若呆呆地被领着上了台阶,深思迷离中,恍然见台下角落里坐着一个身影,她强撑出神思中的一丝清明,直着眼望着远处有些眼熟的人儿。
是上官逸!
他穿着一件很普通的青衫,戴着街上书生戴的黑色儒生帽,十分低调地坐在人群后面,只是那清俊的面容和冷淡倨傲的神色,让她在沸反盈天的人群中一眼就认出他来了。
雪若不动声色地慢慢挪动位置,趁所有人都被台下舞台上的表演吸引的时候,她脱掉脚上一只绣花鞋,朝着上官逸的方向踢了过去。
还没等她看鞋子是否踢中,她就被人拉回了二楼的中间位置。
“一个两个都给我站好,今晚能卖出高价的人今后就有好日子过,没人买的就要被打发到黑舀子里面受罪,都给我好好表现!”月娘低声训着像物件一样代售的女孩们。
雪若挣扎地看向一楼,上官逸仍旧如一潭静水那样坐在那里,神色没有丝毫变化,她心中一片哀凉,又想大声呼喊,但这楼内丝竹歌舞声喧天,还没等她引起上官逸的注意,大约就被马月娘给拉走了。
丝竹骤然停歇,挡在二楼姑娘们前的巨大红纱从空着飘落,细碎的鼓点想起,站成一排的女孩被推至回廊边,叫价正式开始。拍卖的开始让楼下的男人兴奋到了极点,调笑、叫价和污言秽语混着香浓的脂粉味充斥在空气中,雪若胸中翻浆腾海几欲作呕,她绝望地看着楼下一隅,上官逸坐的位置被几个手舞足蹈的登徒子完全挡住了。
她默默闭上眼睛,心里打定了注意。咬断舌根的话应该能立刻就死了吧,她伸出手抚摸着脸,确定自己还有张嘴的力气。
十六年公主生涯居然以这么羞耻的方式画上句号,可笑自己顶着别人的脸,死在陌生的地方,宫中的人也许一世也无法找到她了。
她被抱人起往厢房走的时候,脑子依旧像灌满浆糊一样,只是死死地咬着牙关,买她的人是一个中年富商,台下的男人都起哄叫他潘二爷。
她被一路抱到厢房的床上,潘二爷还没来得及关门,就听到楼内一声巨响,似乎有很多人涌进楼下,大声说话,有人大声呼喊,有姑娘在尖叫,有东西砸落破碎的声音,楼上楼下都有人跑来跑去。
雪若撑着手艰难地从床上坐起来,潘二爷已经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脚步声从外面的楼梯上由远至近,上官逸一身便服如神兵天降一般出现在她面前,自上而下地打量着她。
雪若怔怔地看着他,从巨大的惊吓绝望中回过神来,突然“哇”地一声大哭起来,跳起来猛地抱着他不撒手,哭得呼天抢地的。
上官逸完全被她吓倒了,身体僵直得像被点了穴,两个手无措地举在空中,无奈地看着雪若把鼻涕眼泪蹭了一身。
“哭够了吗?”冷淡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雪若抬起婆娑泪眼,正对上幽深如寒潭的一对眸子,她反应过来,猛然推开他,她从未受过这等屈辱和委屈,一时刹不住车,抽抽搭搭地哭个不停。
上官逸显然对女孩的在面前哭泣有些招架不住,他伸手想安慰她一下,又本能地收回,天人交战一番才犹豫地用两个手指轻轻地点了点她的后背,咳嗽了一声,温言道:“有惊无险,都过去了,芸儿姑娘不必难过。”说着给她递过去一方丝帕。
雪若用丝帕狠狠地擦了一下鼻涕,抬头看了一眼上官逸,瘪着嘴说:“你只需再晚来片刻,我就咬舌自尽了。”
上官逸闻言从怀着拿出一只绣花鞋,胸有成竹道:“你且放心,我可是掐着点上来的。”
雪若看了眼他手中自己的鞋子,“哇”地一声哭得更厉害了:“你说得倒轻松,你捡到了我的鞋子为什么不给我使个眼色,害得人家受了这么大的罪,差点死了。”
看她气急无赖的样子,上官逸只能苦笑道:“方才时机不成熟无法行动,也不方便给予姑娘回应,是在下不好,让姑娘受委屈了。”说着他弯下腰,把鞋子放在雪若的床前。
雪若一边穿鞋一边一抽一抽:“上官大人,为何你会出现在这里?”
上官逸道:“我们早就怀疑这天香阁与多起女子失踪案件有关,因此今日布设局行动,趁他们召开点绛大会时将他们一网打尽。京都防务营已经将这天香阁团团围着,翻案人等已经一网打尽。”
正说着,有副将模样的男人从门外进来,圆脸,五官清秀,只见他拱手道:“报告将军,天香阁一干主谋都已经被一网打尽,押解去防务营大牢等待审问。被强抢拐卖的姑娘都已经安置到妥帖的地方,待细细询问找到各自家人领会。”
上官逸点头,“很好。”他指了指雪若,“元裴,给这个姑娘拿一身衣服过来换。”
元裴立刻点头答应,片刻就找来一身干净的普通老百姓布衣,上官逸把衣服递给雪若,“芸儿姑娘,请换上这个衣服,眼下宫门已经关闭,不如在宫外暂歇一晚,明日随我进宫,我愿去燕熙宫替你解释今夜之事。”
“不必了。”雪若这才从刚才的惊吓中缓过神来,马上陷入一个更大的惊吓,她没有在宫门关闭前回去!这事儿要是被父王知道了不知道要如何雷霆震怒,王后必定借题发挥斥责母后管教失职,燕熙宫合宫的宫女不被杖毙,也要挨板子,赶出宫去。
元裴又进来递过一碗汤药,上官逸道:“这是解你身上迷糊药的。”
雪若连忙端起碗一口饮下,片刻之后顿觉恢复了力气,她抱着衣服,穿好鞋站起来,急切道:“烦请将军给我片刻更衣,奴婢今夜必须回宫,可否请将军助我进宫,否则公主责罚奴婢吃罪不起。”她迟疑了一下,说道:“另……可否请将军,勿将今晚之事告知他人,否则众口铄金,奴婢将无法在宫内容身。”
上官逸闻言,目光流露出同情,点点头:“好的,在下定当全力相助。”
雪若侧身行礼:“多谢将军相救,大恩铭记在心。”
人生际遇变幻莫测,曾经满心厌烦,避之唯恐不及不急的人,在这天香阁氤氲的烛影中,在方才楼上楼下各色登徒子的对照下,此刻但觉气质疏朗,眼神明净。
天香阁的门口灯火通明,举着火把的兵士呵斥着用草绳绑成一串的人,赶着他们往外走。雪若看到马月娘和她的打手也在队伍里面,低着头磨磨蹭蹭地往前走。
她的目光扫过了草绳拴着的所有人,问上官逸:“将军,请问所有人犯都在这里了吗?”
上官逸点头,“是的,我们的人把天香阁围得密不透风,这些都是查到的人犯,应该没有遗漏。”
雪若疑道:“当时打昏我的是一个面色黝黑的男子,约莫三十有余,我刚才仔细看了所有人,他并不在里面。”她想了想,又说:“我记得他的胳膊上,印有一个青色的莲花印记。”
上官逸脸色一变,问道:“你没有看错?是青色莲花印记?”
雪若点头,肯定道:“千真万确,他拉我的时候我清清楚楚地看到。”
“是斥候营的人!”元裴在上官逸旁道,上官逸举手制止他继续讲下去,元裴见他神色肃然严峻,立即低头闭嘴。上官逸命令道:“立刻增派人手在方圆十里范围内追捕在逃人犯,凡是看到有青莲印记的一律带回审问!”
他令人牵过一匹马,翻身跃上马背,从高处向雪若伸出手:“芸儿姑娘,随我进宫吧,我有御前行走令牌,可以随时进宫。燕熙宫在紫宸宫的西边,我们从西直门的角门进去,便可绕过其余诸殿到达燕熙宫。”
雪若见他安排周全,心中赞许。踟蹰片刻,缓缓握上空中莹白修长的手,那手温凉如玉,握住她手的一瞬间,她被一股坚定而有力的力量拉上马背。
靠着上官逸的胸膛坐在马背上,她感觉到他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一点,应是恐她觉得与陌生男人同骑感到困窘。
雪若微红着脸低下头去,第一次感觉到了劫后余生的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