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也大动恻隐之心。
吴振庆默默流泪,双唇抖颤说不出一个字。
吴振庆和老潘来到医院的男厕所,他们各自吸烟,各自流泪,之后,吴振庆扔掉烟头,洗脸,洗罢,把手绢递给老潘说:给你!
老潘接过吴振庆递给他的手绢,扔掉烟头洗脸。
吴振庆说:听着,不许让郝梅看出什么来!
他们回到郝梅身边。郝梅焦急地望着他们,韩德宝替她问:医生怎么说?
吴振庆说:骨刺,但是得动手术。医生建议到北京大医院去,因为离神经和血管太近,要对芸芸负责任。
老潘也说:是啊,要对芸芸负责。
郝梅的担心似乎减少了一些。
吴振庆将一只手搭在郝梅肩上:准备到北京去吧!越快越好,病是经不得耽误的……这件事我替你做主了,啊?
他转身对老潘说:你等着下午接出芸芸,陪她们娘俩回家。
又转身对韩德宝说:咱们先走吧,我还另外有话跟你说。
他们来到医院的大楼后边,吴振庆对韩德宝说:芸芸的日子很短了……
韩德宝似乎不明白。
吴振庆说:是骨癌。医生说,她最多还能活两个星期,只有百分之一二的希望。为了这百分之一二的希望,也必须带她到北京去……
韩德宝呆住了。
吴振庆已经有了主意:我负责借钱。穷家富路,得多带些钱,我才放心,你负责替你自己请两个星期假,陪郝梅去。
韩德宝虽面露难色,沉吟了一下,还是肯定地点了点头。
吴振庆说:按理说应该我陪着去……可是,我怕我自己到时候……你……在路上告诉郝梅吧,也得让她有心理准备。
韩德宝一只手按在吴振庆肩上说:放心吧。
吴振庆又说:如果可能,让芸芸看看天安门……我曾答应过她,有一天,要带她到北京去玩儿,在天安门照张像……
他说不下去了,韩德宝也满脸是泪了。
吴振庆仰起脸,自言自语地说:我们为什么有那么多还不完的感情债?为什么有那么多的责任和义务啊!我太累了,我已经累得受不了啦……
韩德宝情不自禁地拥抱住了他,两个好朋友,将头埋在对方肩上……
吴振庆哭了……
13
晚上,张萌一个人在家里,她双手打开化妆盒——那显然是第一次被打开的东西。
她的手犹豫着,仿佛不知该先使用什么,后使用什么。触了一下粉刷,动一下眉笔,最后拿起了唇膏。
镜中,唇膏涂着唇廓,舌尖轻舔着涂红了的内唇沿。
张萌用描眉笔描着一条眉,先描成眉梢向下,觉得不满意,放下笔,抓起旁边的湿毛巾,擦着。
她又拿起眉笔,重新描,这一次描成了眉梢向上,似乎仍觉得不满意。
眉笔描向另一条眉,描毕,张萌凝视着镜中自己的脸,仿佛要回忆起一个忘却了的朋友。
她站起,走到洗脸间。打开水龙头,双手搓肥皂。
她正要搓脸,盯着洗脸间的镜子,双手停止在脸面前,又犹豫起来。
她想,好像也没什么太古怪的,也许脸敷得白些效果就会好多了?
她冲尽手上的肥皂,关上龙头,擦开了双手。
她又坐在桌前,开始往脸上刷粉,仿佛信心有所增强,她心想修理过地球的人,难道还修理不好自己的一张脸?笑话。
她合上了化妆盒,欣赏着镜中自己的脸,心里说,这不是挺不错的么?关键是,要庄重,要矜持,要在脸上打出广告——请勿犯我。这是比我年轻的女孩子们做不来的样子。这是我的特色,张萌特色。
她站起,走入里间,旋即出来,已穿上了一套西服裙。
她又拿起镜子照,心想,手上应不应该夹着一支烟呢?好几次我吸烟时,男人们偷偷观望过我,我不认为那是他们少见多怪,而肯定是我吸烟的姿态对他们有某种特别的吸引力。
她放下镜子,拉开抽屉,拿出烟,吸着了一支。
她坐下,对着小圆镜,做出各种吸烟的姿态。她又想,今天晚上是在大庭广众之中吸烟会不会给别人留下什么不佳的印象呢?我行我素,想吸就吸,管别人怎么看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