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盖楚雁故意瞒了一人。
盖家一行人进城时日已正午,炽烈的火球散发着明晃晃的光辉,晒的人浑身发烫。
树木、房舍、马身、大路上被照的全泛着光华。
城内略略显得不太萧索,因为畸角旮旯里尽是病殃殃的乞讨、垂死之人。
偶尔碰上低眉愁眼的路人,也破衣百结垢服蔽体。
但这些人望见盖飞雪,先是嗔目结舌,接着忙不迭的屈膝跪倒,口中痴痴喃喃的念诵什么。
几乎一瞬间,大街上涌出了一大群跪拜瞻仰的人,更有甚者径自抓住盖飞雪的马头,求道:
“瘟神仙女救命!瘟神仙女救命!求瘟神仙女再散药济众!日后咱们定供奉不断,常孝常供!”
盖飞雪着实唬了一跳,黑晶晶的眼里一片不知所以的茫然,口中胡乱说着:“我不是瘟神啊!你别拽我哎!我真的不是,行行行,呆会我去散药,你们先让开路!”
人们听她答应了,均喜不自胜的呼啦啦闪开道路,随即又是一片叩头念佛声。
然而很快的,有人忧心道:“散药时若再有人捣乱怎么办?上午那些脸上有疤的无常鬼要杀仙女呢!”
听他们把自己当作捣乱的,把坏人当作无常鬼,盖楚雁觉得这些人真是有趣。
生怕被他们认出来,盖楚雁尽力往下低头,却忍不住嘿嘿的偷笑。
忽见秋心抿唇笑着正朝这边望来,和他目光一接,羞的也低下头去。
嘈杂的声音立时响成一片,有的愤愤担心,有的恨恨苦恼,有的哀哀叹息。
起先那人又道:“城北龙吟山上有座法藏寺,请仙女换在那里散药吧!”
盖飞雪忙不迭的点头应允。
终于挤出了人群,他们又前行了一里多地,路旁闪出“天香居”。
盖飞雪不禁欢喜,扭头笑道:“赶路赶的累了,爹爹,咱们在此歇息!”
说完,抢先下了马。
盖楚雁微笑着附和:“是了,雪儿妹妹不光累了,恐怕早饿的饥肠大战了!”
酒肆掌柜的眼尖,早赔笑飞奔着迎了出来。
盖飞雪问道:“掌柜的,你们这里都有什么好吃的呀?”
掌柜的陪着哈哈笑刚要回话,突然又惊又喜,扑通跪倒“咚咚”的直磕头,喊道:“仙女!救命的仙女荜临小店喽!”
盖飞雪唬的不跳,尖叫道:“喂,你要做什么?”
掌柜的朝店里狂喊:“快摆香案迎接!快摆香案迎接!”
周围好多人又聚拢来,盖楚雁一皱眉,拉着盖飞雪进店。
见此情景盖九霄大惑不解,快步走进酒肆,迎头却见一幅颀长画像,像中是白衣胜雪飘然若仙的一位女子,竟是盖飞雪。
画师的技艺不凡,将雪儿神态眉目间画的栩栩如生,只通身一股清露宛愁,凄凄难言。
盖九霄勃然大怒,一把揪过掌柜断然暴喝:“竟敢偷画我的女儿,你好大胆子!”
屋顶上的灰尘扑塑塑震落下来,顿时如雨丝飘起。
掌柜的双耳嗡嗡的响作一团,浑身唬的瑟瑟抖颤,直瞪着眼干张嘴说不上话来。
盖九霄手上用力,沉声喝问:“快说!这画儿你如何得来?”
掌柜几乎哭出来,哀求道:“大爷饶命!这城里差不多的人家都有,这是救命的仙女,怎会是您的女儿?”
“救命仙女?”
“是啊是啊!半个月前,全城瘟疫横行,人们都去拜神免灾。”
他说起往事不那么害怕了,语气也慢慢的顺畅起来。
“大爷,您猜怎么样,神案上竟有大包大包的去瘟散,这不是瘟神奶奶显灵么!今日上午,瘟神仙女显身,人们得慕仙颜,纷纷请画师画了像供奉。”
说到这儿,掌柜的偷着瞧了瞧坐定的盖飞雪,道:“可这位姑娘正是仙女!”
盖楚雁小声插嘴:“他说的是瘟神庙里咱们见的女子!”
盖飞雪豁然明白。
盖楚鸿、阮凤竹、秋心和乡民们也已赶到,一头听他说着,阮凤竹已盈泪涟涟的凝视着画像痴住了。
盖飞雪听得津津有味,好奇的追问:“你亲眼见的瘟神仙女么?”
“嗯,嗯!”
掌柜连声答应,“小的亲眼看见,亲眼看见!和姑娘你一模一样分毫不差,只是瘟神仙女身着白衣,似乎,嗯,似乎,”
说至此,他颇为迟疑,拿捏着不敢再说。
盖九霄问道:“似乎什么?”掌柜鼓鼓勇气,一挺腰说道:“似乎更清秀绝伦一些!”
只听“啪”的一声山响,盖九霄登时大怒,抡圆胳膊一掌打在掌柜脸上。
盖九霄数年的武功造诣何其深厚,掌柜的横飞出去,“哎呦妈呀”惨叫着径往墙上撞来。
盖楚雁见势不好斜身而出,左手成爪勾住掌柜的袄领,右臂前探用力搂住他,正是“狮顶问天”的妙招。
突觉眼前蓦然一黑,墙壁就在头顶前,盖楚雁硬生生吞了口气空中立起,背脊抵触墙壁缓缓滑下。
掌柜尚不知在鬼门关已转了一圈,依旧“哎呦哎呦”的捂着渗血的嘴不住摩搓。
盖九霄吼道:“记住这个训教,日后少要胡说!我女儿是天下最美的,哪来的混账仙女!再混说当心你的舌头!快上酒菜!”
盖楚鸿自行走到西首的桌边坐了。他知道画中的女子和阮凤竹渊源极深,所以那女子夜入之事他两人谁也不提及。
好似黎明前大地上的薄雾晨曦笼住整颗心,只等太阳一出万事万物自会霍然明朗,想至此,盖楚鸿蹙起的眉结稍稍松了。
可又忍不住朝阮凤竹望去,她仍失神的凝视画像,那样的专注,那样的细致,仿佛要把每一个细节都牢牢印在脑海中,几乎是在凝视世上最最珍贵却不得不将要失去的宝物。
但看在盖楚鸿的眼里觉得她似是记起了什么,又似黯然神伤。
盖楚鸿心头一酸,疼惜之情“唿”的涌上,几乎一阵冲动就要将她拥入怀中,从此用生命和真情细心抚慰她,不再让丝毫的痛楚、丝毫的伤怀缠绕她。
盖楚鸿猛地闭目,吞下随着泪水涌上的辛酸,强转了头,却又觉一股血浪从丹田中翻滚而上,顿时控制了四肢百骸,沸沸的,灼灼的,是令人难以忍耐的痛苦。
这一份无望之情啊,就像无穷无尽的噩梦,总是在人最脆弱的时候缠住可怜的有情人的心,挥,挥不去;剪,剪不断;抛,抛不开;甩,甩不掉!
这犹如冰冷的心滑入冰冷的窟,何时才能春回大地冰消水逝,才能让这了不断挣不脱的情爱得偿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