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熊一般住在山中的固定山洞,来抢狼洞……这很不寻常。赛赫敕纳皱眉,也顾不上剩下一只烤得半熟的鸡,起身就往顾承宴身上套衣服。“我自己来,”顾承宴按住他,轻轻捏了下他掌心,“你别急。”两人从洞中出来,很快就察觉外面天色有异:秋来本该是天高气爽、万里无云,但此刻天上却浮着羊羔毛一样的小云块,像鱼鳞也像细碎的水波纹。圣山上空盘旋着好几群鸟,远看过去,像是重山被戴上了一圈圈黑色花冠,看着怪渗人。而且从覆雪的半山腰下来,远远就看见许多鼢鼠咬着彼此尾巴、排成一长串地往山下走。这种灰褐色的小动物为草原独有、穴居,常年生活在地下,喜栖于黑暗封闭的环境。即便是食物丰富的秋季,它们也是昼伏夜出,白天很少出来活动。顾承宴瞧着这一连串异像,下意识摸向腰间,探了个空才想起来——他用来卜算的杯筊都送给小五了。但光看这天相,他就直觉是有事要发生。两人策马匆忙赶下山,桦树林内战事惨烈,一公一母两头大灰熊被狼围在中间,还有三只小熊跟在后面。有两头狼已浑身是血、躺在地上不动,其中一头的半个脑袋都凹陷,黑背身上也有不少伤。顾承宴见势不对,忙取下弓箭上前,而赛赫敕纳也极快加入战斗。两人和狼群齐心,好不容易给那灰熊一家赶走。正在清扫战场、收殓遗骸时,趴在地上由顾承宴帮忙包扎的黑背又猛然抬头。顾承宴顺着它的视线看过去,发现在山一侧的缓坡上,不知何时又跑下来一群雪山狼。见黑背呲牙、露出凶相,为首两头狼稍退了退,可后面几头却不愿离开,还是嗷嗷叫着蓄势待发。领地接二连三受到攻击,而且都是栖息在雪山上的动物攻击,顾承宴抿抿嘴,回头看向身后连亘数千里的苍茫雪山。莫不是,山上有事?顾承宴按住黑背,自己抽了猎刀在手,告诉赛赫敕纳他的猜想,“或许有雪崩,或许是地动……”赛赫敕纳拧断一头狼的脖子给尸体摔出去,闻言也抽空看了眼雪山——云层因天色渐晚而变得一片猩红,血色云斑下,雪山被落日金辉映照成暗红。黑色鸟群一圈圈盘桓在山巅,雪线附近还有许多正在往山下迁徙的动物。“或者……”赛赫敕纳沉了脸,“两者皆有。”他指挥狼群速战速决,顾承宴看着,很快发现许多兵书的战术,狼群天生就会——赛赫敕纳就好像是那个坐镇中军的大将军,懂得调度将士攻击敌军最薄弱的环节。顾承宴看着看着,忽然明白了乌仁娜对他说的——草原牧民有自己的兵书和军师。狼群对敌配合默契,还会佯攻佯退,那头体型小的草原狼,打起仗来更是冲在最前面。它身形灵活、速度极快,给对面的雪原狼冲散后,大白狼就能找准时机一击制敌。而对面的雪山狼也一样经验丰富,它们会观察这边狼群的战斗力,然后从两翼包抄那些落单的老狼。顾承宴笑,拍拍黑背示意它放心,然后转身搭弓,利落地帮赛赫敕纳解决掉为首几头狼。眼见大势已去,剩下的雪山狼也没恋战,不满地嚎叫几声后,就从桦树林退出去。而先前被黑背派出去的几头侦察狼也在这时返回狼群,一回来就急促地发出几声吠叫。顾承宴听不懂狼语,只能看向赛赫敕纳。“它们说……”赛赫敕纳皱眉看了眼科里河方向,“河水浑浊,有大量鱼跃出水面。”这便是异像中的异像了,赛赫敕纳看顾承宴一眼,吩咐黑背尽快带狼群迁徙、远离雪山避祸。而别院距离雪山还有一段距离,人也不似狼能钻洞、群聚取暖,他们留在屋内,遇事还能有个庇护。于是两人返回小院后,就先后检查水粮、饲料和柴火,见存量足够,才返回正屋生火。赛赫敕纳等炕烧暖后,抖开被子想要顾承宴先睡,结果顾承宴却坐在炕边、拉开熊皮袄,冲他眨了眨眼:“不如一起?”天生异象,即便雪山小院坚固,也得留人守夜,以免出现什么不测。赛赫敕纳皱皱眉,本来想拒绝,结果顾承宴眸光里狡色一闪、故意打了个哆嗦:“快来,我冷——”赛赫敕纳无奈,只能依言靠过去,接过那张熊皮袄,给顾承宴揽到怀中裹裹紧:“那乌乌先睡,到后半夜我叫你。”顾承宴牵牵嘴角,正想趁此机会与赛赫敕纳聊聊王庭和狼主的事,正屋的窗户却忽然传来呯嚓一声。紧接着,就是一阵剧烈的地动,就连他们摆放在灶台边的一盏灯都被摇摔在地上。两人没能坐稳,跌坐在地滚成一团。赛赫敕纳护着顾承宴,伏趴在他上方、手掌垫着他的后脑和腰背。两人一眼对视,耳朵都听到了如惊雷轰鸣的一声巨响,然后就是呜呜狂啸的飓风。两扇窗户里的毡布被打得发出无数闷响,房门上也接连传来咚咚敲打声——赛赫敕纳眸色陡深,搂着顾承宴腰的手也紧了紧:“……是白毛风。”第29章 白毛风?不等顾承宴将这三个字代表的意思在心中咀嚼一道, 又一阵剧烈的摇晃传来,将撑在他上方的赛赫敕纳震倒到他怀中。小家伙沉甸甸的,压得顾承宴闷哼一声, 但他却没撒开手,只搂紧了赛赫敕纳,要他别乱动。他们现在滚到的位置正好是炕和墙壁间的夹角,远离窗扇, 周围的陈设相对稳定, 是个很恰好的安全之处。顾承宴抬手摸摸小狼崽脑袋, 手也停在他后脑勺护着,另一手用力, 将虚撑起来的小家伙重新按平、严丝合缝贴回他身上。“乌、乌乌……?”声音听上去有点慌。“没事儿, ”顾承宴笑,“压不坏。”剧烈的摇晃只持续了一会儿,但屋外呼啸的风声却变大、尖哨一般, 刺得两人耳朵嗡嗡。劲风卷起的雪粒很快变成冰雹, 呯咚击打着小院的屋顶、门窗。顾承宴侧首环顾一圈, 发现灶膛的烟囱被风吹得倒灌进来许多雪粒, 一团团厚雪砸得火苗明明灭灭。赛赫敕纳趴在顾承宴身上, 见他侧着头、露出一截雪白颈项, 他眸色暗了暗,只觉口腔内犬齿发痒, 喉咙也烧得慌。他不想给顾承宴留下个坏印象, 也不愿做那种无休无止发|情、管不住下半|身的狼王。所以,他也学着顾承宴扭头, 想看个别的地方。结果,顾承宴正好回头想与他说灶膛的事, 两人挨得近,这下双双侧首,鼻尖、唇齿就不可避免地发生了磕碰。其实就蹭到一下,但赛赫敕纳还是浑身打了个激灵,眼中尽是慌乱,手脚都不知要如何放。本来挺暖挺软的一只大抱枕,这会儿却突然绷得死紧、跟块大石板似的。顾承宴不想表演胸口碎大石,于是轻笑着给小阿崽的脸拨拨正。他定定看了那双闪烁的蓝眼睛一会儿,然后闭上眼眸,捏起赛赫敕纳的下巴结结实实亲上去。一吻终了,顾承宴舔舔嘴唇、眼神戏谑,“不就亲个嘴儿,这有什么不敢的?”“还是就这么一会儿,教你的就全忘了?”赛赫敕纳涨红了脸,瞪他半晌后轻哼一声,愤愤将脑袋藏到顾承宴肩窝里。他咬牙切齿地叼起顾承宴颈侧一小块皮肤磨了两下牙,成功闹得人发出不满的轻哼后,又衔着那块皮肤含混不清地抱怨道:“乌乌故意欺负我!”顾承宴被他咬得真是有点痛,但还是忍不住发笑:他当然知道小崽子在顾虑什么,也知道此时此地不宜,可他就是不想看他的小狼委屈,一点也不行。他时日不多,更想要赛赫敕纳知道——在他这儿,他永远可以尽情放纵。几次强烈的地动后,就没有再出现像刚才那样强的摇晃,两人双双松了一口气后,赛赫敕纳却突然起身。“又去哪儿?”顾承宴抓住他。“我……”小狼崽支吾了一句,挠挠头指向西窗下的两口箱子,“我想去给乌乌的药拿出来。”窗户上加固过的木条已经从中间裂开,钉着的毡布也被雪打湿。若照现在的风速刮下去,恐怕是撑不了太久。在赛赫敕纳看来,这屋里第一要紧的是顾承宴,之后就是与顾承宴密切相关的东西。除了灶膛里用来保温取暖的火,就属箱子里那匣药最重要。他不通医理,不知道这些药具体有什么功效,但他看得懂那只装药瓶的木匣,上面繁复的花纹绝不是草原工匠能雕凿出的。——那就只能是顾承宴从中原带来的。乌乌不远万里都要带在身边的药,想来是很要紧。所以赛赫敕纳快速过去将那只匣子翻出来,带着返回到顾承宴身边。顾承宴坐起来,靠在墙壁上接过那匣药。昔日陆老神医的叮嘱犹在耳畔,可惜如今故人为鬼,他也早没了那些挣扎求生的渴望。无奈地叹了口气,顾承宴推开盖子,看了看里面仅剩的十个瓶子。“……谢啦,”他闭闭眼睛,将木匣抱到膝上,缓了脸色冲赛赫敕纳招手,“站着危险,过来坐。”话音刚落,就像为了印证他的话一样,西窗边就传来轰隆一声,吓得赛赫敕纳赶快扑下来护着他。而顾承宴透过小狼崽肩膀,只看见有道黑影直朝着窗扇砸落,轰地一声震得整间屋子都颤了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