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咣当当的声音不断传来,在寂静雪原上有些突兀,甚至都能听见狼利齿嚼碎冻肉的咔咔声。这样也行。顾承宴动动略有些发麻的腿,狼吃了内脏,或许就不会惦记他其他牲畜了。又等了一会儿,咔咔嚼冰坨子的声音消失,转而又变成铁盆在地上摩擦的沙沙声:看来三头狼意犹未尽,还争相舔盆。顾承宴起身本想看更清楚些,结果才一动,那铁盆挪动的声音就停了。“……”狼真警觉。不过如顾承宴所料,三头狼吃完盆里的内脏后,一眼都没往关牲畜的小屋看,直接排着队从院内出来。更意外的是,三头狼出来后并没直接离开,而是对着院门的方向蹦了蹦。其中体型最小的那头趴下去,屁股撅高、伸长前爪,两条后腿在雪地中扭呀扭,像是在跳舞。而另外两只在雪地上擦擦前爪,也跟着一趴,用尖长头腭左右蹭着洗干净脸后——它们整整齐齐地往雪地里一滚,纷纷对着小院亮出了雪白的肚皮。顾承宴:???三头灰狼晾了会儿肚皮,其中最小那头开始绕着小院跑,四爪在院外跑出了一个深深的圈。而另外两头体型稍大的,则分别从两个方向去蹭院墙,将它们身上的绒毛尽可能多的留到墙上。临走,那头小狼嗷嗷呜叫了声,看院墙上已没有它可以发挥的地方,便颠颠跑到屋后——抬高后腿,呲了一泡尿。顾承宴:……突然,顾承宴身后传来一声白马嘶鸣,引得那三头狼猛然扭头。顾承宴正想斥责大白马,转头的瞬间却有股劲风扑来。失去内劲后,他反应不及,只觉身上被重重一压,然后就是扑面而来一股极重的野兽腥膻味儿。一头几乎和他一边儿高的巨型白狼扑过来,没费什么劲儿就给他整个摁倒在雪里。白狼的前爪压在他肩膀上,尖锐的指甲瞬间就撕破了外面的毡氅、深陷进肉里。顾承宴嘶了一声,低头想摸猎刀,被那白狼发现后、又一爪子摁死他手。白狼力气很大,这一下顾承宴都觉得小臂要折了。眼看白狼张开血盆大口,顾承宴都能闻到它嘴巴里因为常年吃肉而冒出的酸臭味儿——用力屈腿,顾承宴想用寸劲儿给白狼掀翻。但白狼明显捕猎经验丰富,在他屈腿时,它就狡猾地松爪往旁一跃。趁顾承宴用力踢空、还没缓过来时,它又突然发难、从后扑向顾承宴。它这下是整个身子压上来,少说重百六十斤,顾承宴闷哼一声,只觉眼前一阵发黑。白狼嗷嗷朝着天空喊了两声,低头就准备咬断顾承宴脖子。顾承宴动弹不得,生死一瞬间,却见那三头草原狼正急速朝这边赶来。不过,那头白狼的利齿在距离他颈项仅有一寸的地方忽然停住——而后白狼湿黑的鼻头扇动,凶光毕露的兽瞳中闪过一丝犹疑。同时,那三头草原狼也疾驰到近前。虽然它们仨加起来都没这头雪狼大,但它们却分工明确:最小那头在前面顶开白狼嘴巴,另外两头分别咬白狼尾巴、挤它身体。顾承宴只觉耳畔都是嘈杂狼吼,而后肩劲处塞进来一颗巨大的狼头,白狼深深探进他衣服里闻了下。而后那头白狼就猛地弹开了——像踩到尖刺、被烧了尾巴那样弹开。三头灰狼躲闪不及,一下被它掀翻在地,最小那头甚至从小丘上滑稽地滚了下去。顾承宴咳了一声,慢慢爬起半个身子,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身后那头白狼就突然发出呜呜低呼。它趴下来,大大的脑袋拱到顾承宴身前,耳朵向后耷拉着、夹起尾巴,眼神也躲躲闪闪。顾承宴:“……??”大白狼呜呜两声,其他那三头小狼则站到顾承宴身后,不停地对它嗷嗷叫。听上去,有点像骂狼……不过白狼这个样子,顾承宴捂着受伤的肩膀慢慢坐起来,应该没攻击欲了……吧?他睨了白狼一眼,那头狼立刻殷勤地用脑袋拱他,甚至还在顾承宴起身后,示意他骑到它背上。顾承宴本来不信它,但自己实在腿软、两匹马又躲得远,不可能来驮他。无奈,顾承宴只能半信半疑地爬上白狼背,由它驮着、三头灰狼护着送回别院。白狼跑得稳,停步的动作也很轻,它甚至没让顾承宴跳,而是自己乖乖趴到地上。“……”顾承宴捂着肩膀,这变脸未免也太快。白狼回头,小心翼翼瞥了眼顾承宴被扯碎的外氅,大氅下面的衣衫都破了,有殷红的血渗出来。它呜呜两声,耳朵耷拉更低,用脑袋轻轻在顾承宴脚边蹭。看着它这小模样,顾承宴终于忍不住乐:这狼,怎么狗里狗气的。第15章 不过无论白狼表现得如何像狗,本质上它还是一头狼,顾承宴可没忘记刚才它险些把他活撕了。两匹马还在远处森林中徘徊,顾承宴也不能就这样让它们待在野地里。草原上的马再能跑,也敌不过圣山上的野兽。这两匹马要紧,可不能就这样丢了。于是他大着胆子伸出手,轻轻拍了下白狼脑袋,“谢谢,我到家了,你……你们回吧。”白狼呜呜叫了两声,似乎还有点连连不舍。倒是那三头草原狼聪明,纷纷上前来拽它。看大白狼还眼巴巴看着顾承宴,最小那头草原狼突然跳到它前面,瞪大眼睛呲牙。两头狼四目相对片刻后,白狼的背毛突然竖了起来,耳朵耷拉着连连后退。退了几步、白狼又对顾承宴叫唤两声,才跟着那三头草原狼离开。等它们的背影完全消失在桦木林深处,顾承宴才吹口哨要两匹马赶紧回来。夜照白驹犹豫片刻后就撒蹄跑了过来,倒是那匹枣红马嗅着狼的气味,犹豫着不敢进院子。顾承宴的肩膀和小臂上都有伤,没力气去拽它,最后是大白马反身去给撵回来的。给两匹马送进圈舍,又单独奖了夜照白驹一小捆紫花苜宿,他才关严门窗、收拾铁盆回正屋。盆中的内脏被狼吃了个精光,甚至舔得干干净净,连一丝肉沫都没给他留下。……这倒省心,不用怎么洗了。顾承宴笑着摇头进屋,毡氅肩膀那一圈的毛皮都被狼爪掏破了,看来明日得重新找块皮革来缝补。而穿在里面那件碧青长袍的肩头,也被渗出来的血染成了绯红。因为伤在肩膀且外面天寒,破碎的布料和着干涸的血液牢牢黏到了伤口上。顾承宴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给这件衣袍脱下来,无奈,他只能狠心用猎刀割掉了整个袖摆。唉,亏他还挺喜欢这件衣裳的。扯下那截布料正准备丢到地上,顾承宴却忽然想起刚才白狼的反应——似乎是嗅着他身上有某种气味后,大白狼才受惊般停下来,没有再把他当做食物。从一头凶神恶煞的猛兽,在瞬间变成了一条温驯的“小白狗”。他身上的气味?顾承宴拿起那团布嗅了嗅,除了染血的铁锈味,就是经年留在他身上的药香。这好像也……并没有多特别?想了想,他又抬高那只没受伤的手认真闻了自己一圈,但也没找出什么异常。“……”摇摇头,顾承宴不解地放下手臂。他走到箱边,取出铁柱专门从王庭带出来的铜镜,然后拿着药粉和镜子坐到灶膛边。没了那碍事的袖摆,顾承宴很快就给衣衫脱下来,赤|着上身、对着镜子清洗伤口。正在用沾湿的巾帕摁到伤口上化开凝固的血时,他忽然在镜中瞥见了自己的颈侧——少年留下的牙印变成了深红,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顾承宴偏偏头,总觉得齿痕下的淤痕扩大了:原本只是圆圆一个小圈,现在看着怎么就碗口一般大,而且边沿处还出现了零星的散碎斑点。——像是被蚊子围着齿痕叮了一圈。草原蚊子是很毒,一口一个泡不说,留下的那片紫红色淤血两三天都散不掉。但……顾承宴抬手摸了摸,电光石火间闪过一个念头:难道,那白狼是……因为这个咬痕?他盯着镜子看了半晌,终于摇摇头否定了这念头:多荒唐,一个两三天前的咬痕,怎么就能吓退巨狼。不过除此以外,顾承宴也想不到其他解释,或许——是那种狼群能够闻到而人类闻不到的气味吧。将药粉均匀地涂抹到肩膀上,顾承宴一边往灶膛里添尽可能多的炭,一边等着药自然晾干。他的绷带本就不多,那日救治少年用去了大半,如今剩下那些,也不够缠住他整个肩膀。反正都是经常会活动的位置,真有绷带也不好扎,顾承宴干脆坐着等药粉干透才洗漱上|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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