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承宴是他的乌罕特,也会是他唯一的遏讫。草原、王庭,还有各部族以前是什么样他不管,反正他坚持狼应该对伴侣忠贞不二。——就像伊洛娘和他从未见过的狼王耶昆一样。“好啦,乌乌在这等我呗,我还有个礼物要给你呢,只不过算起来——”赛赫敕纳低头掰了掰指头,“还有大概两三天才能到。”礼物?两三天才能到?顾承宴挑眉看他,一面觉得小狼真成长了,越来越厉害了,一面又纳罕他哄人的花样越来越多。见他虽然笑,但还是沉默没说话,赛赫敕纳又哼唧两下,摆出最后一个理由:“老梅录肯定是要跟着我一起南下的,这里那这么大的狼窝窝,总要有人替我看着吧?这里这么多人我就放心乌乌,所以只能交给你。”顾承宴想想也是,老人在草原颇得人望,赛赫敕纳第一次打仗肯定是要跟着去的。王庭这边的事务,说白了就是当年他跟着凌煋办的那些事,他做起来、倒是也顺手。“……那好吧,”顾承宴松了口,“我留下。”“嘿嘿——”赛赫敕纳跳起来,给顾承宴扑倒、凑过去在他脸颊上狠狠亲了两口,那架势,倒很像玩闹的狼,尾巴都翘到天上。之后,老梅录处理好了阿利施部的事:翟王带着敖力亲自来毡帐外跪下道歉,并且将儿子送给赛赫敕纳差遣:“您若不嫌弃的话,还请收下他,让他做您的马前卒、做您最忠实的奴仆,做您的挪可儿、您的伴当。”挪可儿、伴当都有家仆、家臣的意思,前者像是中原的护卫、侍从,后者则是仆役、贴身小厮。戎狄有这样的旧俗,狼主的特勤出生后,许多翟王、臣民就会将自己的儿子送过来做挪可儿或伴当。将来这位小特勤无论是即位或是分到其他领地,跟着他的挪可儿和伴当,都是无上的尊贵和荣耀。阿利施部的翟王能让自己的长子来给赛赫敕纳做仆从,从某种程度上说——他已经认可了这位狼主。“至于幼弟胡德,他莽撞无知、冲撞了遏讫,本该带他亲自来向主上认罪道歉,但他……”那翟王斟酌了一下措辞,“他伤得实在重、下不来床,但也知道自己错了,只托我来千万向您告罪。”说完这些,阿利施部翟王又奉上部落收藏多年的紫参、赤芝和花鹿茸:“听说遏讫病着,这点东西,算是我部族的一点心意,他日若有用得上的地方,还请主上和遏讫尽管开口。”这便是要彻底和解,赛赫敕纳看看那几样药材,终于多看了这位翟王两眼:五十余岁的圆脸汉子,皮肤黝黑、面相沉稳。翟王接触到他的视线,就给跪在旁边的敖力往前推了推,压低声音示意他开口。敖力乌青着眼,面色有些尴尬,一截露出来的脖颈都烧成深红色,但他还是摘下头上戴着的翻檐圆帽、按在了左胸口:“主上,先前是我莽撞,我没弄清事情的真相就冒然向您挑衅,还出言不逊,实在……惭愧!”他又深深埋首一礼,“此征札兰台,我愿做您最忠诚的鹰犬、为您牵马执鞭。”老梅录在旁简单点了几句,说敖力比赛赫敕纳大两岁,今年是二十岁,也是阿利施部骑射俱佳的勇士。“您就带他在身边吧,哪怕是替您喂马呢。”翟王态度谦卑,敖力道歉的态度也诚恳,赛赫敕纳本就和他们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就答允了这请求:“但不是做奴仆,”他笑着给敖力扶起来,然后勾了勾手指,“你跟我来。”敖力莫名地被他带出金帐,剩下翟王有些紧张地看老梅录,而老梅录只是扶他起来,摇头笑了笑。赛赫敕纳带着敖力也没走远,只是绕出金帐来到了王庭后不远处的一片小树林。看狼主突然蹲下身捡地上的石头,敖力的喉结滚动两下,忍不住跪下再告饶道:“主上,我这儿眼睛还青着一只呢,您再生气也罢,等我缓几日,不然南征我、我看不见道儿。”赛赫敕纳噗嗤一乐,走过去将手里石头和一样东西塞给他,“喏,接着。”敖力用他剩下的一只眼看了看,“……弹弓?”“嗯,”赛赫敕纳点头,“我今天看许多小孩手里都拿着这个,你会吗?打鸟。”说着,他指了指树梢。敖力抬头,他们头顶的这片树林有很多黄雀,正在叽叽喳喳叫唤着。“您……要我打它们?”敖力不解。“嗯,”赛赫敕纳笑了笑,解释道,“我们不是快要南下了嘛,我想抓紧做道黄雀鲊留给乌乌吃。”“黄雀……鲊?”“是呀,没吃过吧?”赛赫敕纳冲他挤挤眼睛,“之前乌乌教过我,是中原菜,可好吃了。”敖力懵懵懂懂,但看着头顶的鸟群,想了想后,又恭敬一拱手,说他还有好多兄弟,能叫过来帮忙。“诶?那感情好,快去叫。”黄雀鲊是中原小食,打来黄雀宰杀褪毛、去除内脏后用酒洗净,再加上孜然、盐、花椒装坛腌制。反正在极北那段日子,顾承宴给他做过这道菜,赛赫敕纳觉着好吃,也就跟着学。最近乌乌不想吃羊,鱼又吃了好几天,现在用道黄雀鲊倒是正好,而且在敖力他们的帮忙下——打下来的黄雀,足足铺满了一整张牛皮。敖力叫来的都是阿利施部的勇士,年纪也都是二十岁上下,少年人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这么打一场鸟就彻底混熟了。本来给乌乌捕猎、准备食物这事,赛赫敕纳不想假手于人,但……敖力他们实在是太殷勤,而且——他们真的好会捕鸟!赛赫敕纳对数量表示满意,敖力和其他几个勇士却发现他们的新任狼主当真深不可测:能干架、会做饭,还会这么复杂精细的汉食物。强,好强。敖力和几个勇士对视一眼,都觉得以后跟着这位主子混准没错,一定会有大好的前程!于是,到王庭大军出征那日,看着毡帐内突然多出来的一只盖有盖子的大水缸,顾承宴怔愣了好一会儿。而赛赫敕纳笑盈盈亲了亲他微微瞪大的眼睛,“乌乌吃完这些,我就回来啦。”顾承宴:“……”吃完这一水缸的黄雀鲊……他摇摇头,臭小狼这是拿他当猪在养。出征的号角鸣响,赛赫敕纳也知道该走了,他最后搂了顾承宴一下,然后侧首在他肩颈处咬了个牙印。顾承宴嘶了一声,笑着睨他一眼,“要平安。”赛赫敕纳嗯了一声,转身一跃上马,疾驰跟上大军,渐渐消失在一片草原深绿里。而顾承宴目送着他们离开,直到最后一匹马扬起的尘埃散去,他捂着脖子一转身,却在朝阳光晕里恍惚听见了一声熟悉又遥远的骏马嘶鸣。哒哒马蹄由远及近,一匹高大雪白的骏马一跃过浅滩,兴奋地向他疾驰而来。白马背颈上的长长鬃毛,在日光下闪着煜煜银辉,顾承宴甚至都没反应过来,就被那马亲昵地舔了脸。——是那匹大白马,是他的阿白。——也是小狼崽说,三两日后会到的,他准备要给他的礼物。第39章 大白马热情, 一边嘶声叫唤着,一边用脑袋不停蹭着顾承宴的脸,身后银色的长尾巴来回扫个不停。抱着马儿脑袋, 顾承宴闭上眼,将手指深深插|入它长长的、带有热汗的马鬃里,鼻尖隐隐发酸:“阿白……”大白马咴咴叫唤两声,转过头喷着鼻息, 笨拙地用舌头舔顾承宴脸颊、前蹄不断在地上踢踏着。“原来它真是你的马!”又有一串马蹄声由远及近传来, 伴随着勒马后的马鸣, 那牙勒·穆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这小子跟他在雪山别院住了大半年,态度一直很殷勤, 什么脏活累活都抢着干。只是当时顾承宴一心都在找小狼崽上, 根本没空想穆因跟在他身边图什么。顾承宴抬起袖子,轻轻擦了擦双颊,转身就看见穆因一跃从他那匹纯黑色的大马身上跃下。跟在他身后还有几个部族勇士, 那些人一到近前就下马跪好行礼, 唤顾承宴为遏讫。穆因嘶了一声, 挠挠头, 只好跟着跪下, 红着脸小声唤了句:“……遏讫。”顾承宴好笑, 给他扶起来,也让他身后那群勇士起身, 为首一位勇士右手扶在左胸上躬身道:“遏讫, 我们是那牙勒部的勇士,奉王庭令给您送这匹马来, 马儿一直养在托里草荡一户牧民家,因而找起来才耽搁了些时日。”“托里草荡?”顾承宴稍回忆了一番, 那是个位于雪山别院东南方向的大草场,当年刮白毛风时,赛赫敕纳曾让狼群到那躲避。若没记错的话,托里草荡距圣山有近百里,顾承宴实在想不通大白马为何会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哎,好啦好啦,你们自己去领赏吧,”穆因推推顾承宴,“有什么想问的你直接问我不好么?”瞧他这猴急的模样,顾承宴轻笑一声,挥手请来王庭的侍从官,让他安排那牙勒部勇士领赏、休息。等勇士们走远,穆因看看左右没人,突然扑过去抱了下顾承宴,声音闷闷,“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当时在雪山别院,兄长和两部勇士突然出现,穆因还以为他们是来抓他的——因为他在科布多湖畔行窃。可来人并未对他做什么,反是声势浩大地装车护卫给顾承宴装请走了。也是到了那一刻,兄长才告诉他顾承宴的身份——不仅是前任狼主的第五遏讫,还是现任狼主发了九旒令要整个极北草原找的人。穆因聪明机敏,就是从小被宠坏了、性格有些叛逆,所以他当即想岔了,以为顾承宴是犯了什么大事。他没跟着兄长回部族,而是自己在草原上辗转奔波了一段时间,甚至都想过是不是加入马匪去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