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个躲一个追,没一会儿就从主座席的中间蹭到了左侧,眼看都要从毯子上掉出去了,赛赫敕纳才好笑地一把揽住顾承宴腰、凑过去与他小声咬耳朵:“乌乌跑什么?”顾承宴看看他俩不成体统的歪斜样子,只能转过银筷没用过的另一头夹小狼崽鼻子:堂堂狼主,能不能拿出点样子,没骨头一样贴着他算怎么个事儿?他俩这儿眼神交锋,下面那牙勒部翟王却看直了眼,半晌后才回神猛灌一口酒。那劲头唬得穆因都一愣,“阿塔你怎么了?”“没什么,”那牙勒部翟王抹了一把嘴,捏着腰间交换过来的狐皮带,“只是有点想你额维了……”其实那牙勒部当年和阿利施部交恶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阿利施翟王对待妻子的态度让那牙勒部翟王不舒服。如今看着狼主和这位汉人遏讫这般,那牙勒翟王忍不住想起了那个动不动就拧他耳朵的乌罕特。除了他们父子在嘀咕,捏古斯部那俩兄弟也在小声交谈,左兄弟压低了声音:“……怎么没看见什么女奴?”“可能是这种重要的场合,她上不得台面吧?”右兄弟声音更轻,“那时候先狼主宴饮,也只带大遏讫啊。”“也是,那一切还是按计划进行?”“嗯,按计划进行,我们不能让札兰台部那些小人抢占先机,否则日后我们部落在王庭还有什么说话的余地。”两人点点头,与身后几位勇士交换眼神后,就仰头大口灌下酒,起身拱手跪到正中:“主上,您新继狼主之位,我们部落没什么可送的,就带来了数把捏古斯良弓。”捏古斯弓草原闻名,制作一把需要三年时间,单是弓体主干就需要挑选优质木料干燥一年以上。再铺上准备好的牛角、牛筋以鱼鳔胶粘牢,最后用千股、百股的韧线缠绕,做出弓弦。捏古斯弓的弓弦经得起千锤百炼,散开来每一根都又柔又细,但拧在一股就是刀割不断、火烧不烂。等弓弦制好后,还要给整个弓体涂上丹砂矿漆,捏古斯部所在的红岩山附近,可有许多五彩石矿。有这种无坚不摧的良弓劲|弩|在手,也难怪捏古斯部出了许多神射手,真是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闻言,赛赫敕纳搂着顾承宴坐回来,只是手搁在他腰间就没松开——乌乌休想逃。“不过,”左右兄弟又继续言道,“除了献给主上的,我们这些弓并不是白送的。”“哦?”赛赫敕纳挑眉。“怎么?难道你们来贺狼主即位,带来贺礼还要谈条件么?”阿利施翟王问。左右兄弟摇摇头,先吩咐身后的勇士将他们带来的弓抬上来,其中有几把上白漆、贴黑牛角的是单独拿的——明显就是给赛赫敕纳的。其余上丹漆、墨漆、黄漆的,大小不一全部并在一处放在筐里,由两个勇士抬着上前。“中原不是有句话么?”左兄弟抬头看了顾承宴一眼,“‘宝马赠英雄,良弓配良将’,我们部落商量过了——直接赠与不若做个彩头。”“什么彩头?”赛赫敕纳挑眉。“我们合共带来了三十名勇士,也有三十把良弓,所以想邀各位王庭各位勇士比试一二——”“若赢了,我们便以良弓相赠,若不能,那便抱歉了,这些弓我们还会带回部落去。”捏古斯左右兄弟表面上说得很客气,但实际上这行为可称不上恭敬,还颇有点挑衅的意味。老梅录皱了皱眉,最终什么也没说。倒是赛赫敕纳凑过去,轻声与顾承宴咬耳朵,“捏古斯部与札兰台部不和。”“……嗯?”顾承宴有点意外,重复一遍确认道:“札……兰台部?”赛赫敕纳点点头。那就奇怪了。小狼崽刚刚带领王庭联军和两部勇士打败了札兰台部,捏古斯部应当是无条件支持臣服,怎会……带着良弓前来挑衅。顾承宴眼珠一转,忽然有了猜测:或许,是和札兰台·蒙克送的女奴有关?赛赫敕纳收下一个女奴的流言从南向北传,他在王庭都误会了一段时间,那捏古斯部等在西北的部族,只怕也知道得更晚。以当时流言所谓的——狼主收下了个貌美波斯女奴的情况来推断:捏古斯部多半以为赛赫敕纳要抬波斯女奴做遏讫,或者像是先狼主一样,为美色所惑。就好像中原京城的高门世家总喜欢往宫中塞自家的女儿一样,草原各部也害怕狼主身边有仇敌送来的女子。所以今日捏古斯兄弟此举,一则是挑衅,二则是扬威震慑,意在告诉赛赫敕纳和王庭——他们捏古斯部也不好惹。这话他也不好在当下这种情况与小狼细讲,只能凭情况定夺、见机行事。阿利施部作为先狼主的部族,自然有很多勇士站出来,纷纷扬言要迎战。捏古斯兄弟对视一眼,却又提出了一个条件:“虽说是比试,但草原上摔跤也是没个轻重的,我们丑话说在前面——生死伤残难免,诸位只要下场应战,那就不得寻仇殃及部族。”“我们捏古斯部是来恭贺的,并不是给狼主找麻烦挑事的,各位若是怕,便可不下场。”草原汉子哪里受得住激,他们越这样讲,想要下场的人也越多。本来敖力也要上前,但被老谋深算的阿利施翟王拦住,让他先观望两场再做打算。于是第一个上前的就是一名巴剌思部的勇士,他挑中了一柄丹漆长弓,对手是一个魁梧健硕的大高个儿。两人抵脚站好,双双摆出了摔跤的姿势。老梅录隐约瞧出不对劲,站起身想阻止,但捏古斯兄弟已经抢先一步喊出了“开始”。众人只听得咔嚓一声,还没看清怎么回事,那巴剌思部的勇士就摔在了地上,而且是两眼一翻毙了命。宴会的歌舞顿时停了,周围的舞女都尖叫着逃远,就连刚才跃跃欲试的一众勇士都骇然地后退几步。“你……你们!”巴剌思亲王没来赴宴,看着自己兄弟死了,其余勇士都怪叫起来。捏古斯兄弟却只是耸耸肩,“我们,刚才就说好了——既要比武应战,那便生死有命。”这下,整个王庭都看出来捏古斯部来者不善。见众人犹豫不前,捏古斯兄弟心中窃喜,觉得自己这趟没白来,也算完成了翟王的交待的任务。而赛赫敕纳正准备起身,顾承宴就笑着突然给小狼摁了下去,他抖了抖衣袍起身,似笑非笑问道:“那我想请问二位兄弟,只要赢了,弓就归我们么?同一人能挑战你们所有勇士么?”“有身份、年龄的限制么?”“乌乌你别……”赛赫敕纳拦了下,但没能拦住,因为顾承宴笑着提了一白剑、款步绕过长案:“比如我——能应战不?”第46章 捏古斯兄弟愣了愣, 似乎根本没想到对手会有这位,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根本不知如何应对。赛赫敕纳站起身, 不大高兴地瞪他们一眼,然后转过来挡住顾承宴,“乌乌别闹。”刚才捏古斯勇士只用了一招,就杀掉个巴剌思勇士, 别人怎么样他不管, 但顾承宴不能涉险。顾承宴拍拍他手背, 示意他不用慌,眼神却越过他看那俩兄弟, “你们还没回答我的话。”捏古斯部的领地虽远在西北, 但他们对这位汉人遏讫还是多少有所耳闻——先狼主不惜大军压境也要从中原掳他来和亲,现在这位更是下了两回九旒令要找他。于是捏古斯·康赔笑着摇摇头,“遏讫, 您身份地位尊贵, 若是伤着您, 我们没法向狼主交待。”顾承宴哦了一声, “那我要是坚持呢?”捏古斯·沃讪笑一声, 挠挠头, “您那身板……只怕是挡不住勇士一击,遏讫您别消遣我们了。”赛赫敕纳也点点头, 抓住顾承宴手臂轻声道:“乌乌很想要那些弓吗?我去。”顾承宴摇摇头, 他当然不是想要弓。捏古斯弓确实万里挑一,但王庭的工匠师傅未必做不出来这样的良弓, 他只是不想他家小狼丢面子。库里台议事在即,王庭内发生的任何一点风吹草动, 都会被放大,各部翟王也会因此看人下菜碟。别人看没看清顾承宴不知道,但他知道捏古斯勇士用的这一招,是寸劲和擒拿的变体。中原武林也有人这么用,在近身|肉|搏时一击制敌:以掌为刀,发寸劲时转而为爪,从背后大椎骨往下两指的位置抓紧去,拎起最脆弱的第二、三块脊骨向外一拉——就能瞬间杀人于无形。这法子最早是西戎在用,西戎覆灭后分别向南、向北传到了中原和草原。乌仁娜说过,这是西戎贵族虐俘取乐时发现的一种折磨人手段,叫做断骨,让人像牲畜一样瞬时毙命。有些命大的俘虏和奴隶在被折断了脊椎骨后,还能存活一段时间,只是手脚失去知觉、浑身瘫痪。西戎贵族就学了中原人彘、骨醉之法,将他们的四肢和大部分的身躯削去,仅留下脑袋泡到酒坛里赏玩。捏古斯部的领地在西北,地缘关系上与西戎的旧领地以及有西戎后裔的不古纳惕部很近,他们会此法也不奇怪。“没事的,我有把握。”顾承宴让小狼崽放心。赛赫敕纳睨着他欲言又止,但顾承宴已绕过他,款步走下主桌案——“若我挡下了呢?”“什、什么?”“你刚才说——”顾承宴负剑在手,“你说凭我的身板,根本挡不了你们勇士一招,若我挡下了呢?”捏古斯·康咬咬牙,“那就算您胜了。”顾承宴笑,他要的就是这句话。捏古斯部那勇士根本看不上顾承宴这样的,等他走过来后,连正眼都不瞧他。顾承宴倒客客气气与那勇士拱了手,然后挪步踩稳,做出了个请的手势——勇士哼笑,上前就直攻顾承宴身后,他出手是快,但顾承宴有轻灵身法,侧身就闪躲过去。一击不中,勇士皱了皱眉,转手再掏,可顾承宴再次矮身,又一次绕过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