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顾承宴:“……”这坏孩子,怎么还乱讲话。他什么时候因为喝酒揍他了?于是,他手指一拧,掐了一把小狼崽的大腿。“嘶——!”明明顾承宴都没怎么用力,但赛赫敕纳就是叫得像是多痛一样,还故意对那些勇士挤眉弄眼:“瞧见没,好凶的。”“……”顾承宴服了。一众勇士也知道了,纷纷讪笑着退下,不再敢上前跟遏讫套什么近乎——狼主可宝贝着呢。而这一幕落在那牙勒部翟王眼里,却让他想起了远在极北的妻子,他长叹一口气后拍了拍穆因的肩膀:“既拜了师,往后就好好学。”穆因扬了扬眉知道阿塔这是松口了,允许他留在王庭跟着顾承宴学武艺了。少年嘿嘿一乐,半晌后看着远处烧的很旺的篝火,也做出自己的保证:“阿塔放心,我不会再给部族丢脸了。”赛赫敕纳劝退了那些上前想要敬酒的勇士,也让王庭内其他人等,比如阿利施部翟王放弃了上前攀谈的心。老梅录摇摇头,自转回到金帐内,给捏古斯翟王去鹰讯——警告他不要误信流言,库里台议事在即,草原必须心齐。这场宴会本来就是阿利施部给那牙勒部准备的,赛赫敕纳看着那两位翟王喝得挺好,当即就起来拉着顾承宴离席。顾承宴知道自己拦不住小狼崽,只能抱歉地对两部翟王和勇士们点点头,由着赛赫敕纳牵着他离开。两人手牵手、有说有笑的背影落在远处毡帐一个姑娘的眼里,阿丽亚站在一处篝火旁,满面都是惊讶和震撼。她根本没想到,大遏讫还有这样俊的功夫。阿丽亚来王庭,只是因为族人和妹妹都在札兰台·蒙克的手上,她不得不来接受自己的命运、跟着狼主。但是顾承宴安排她跟着勇士习武的这几日,阿丽亚一直以为是大遏讫针对她,是拈酸吃醋的争锋相对。但没想到,顾承宴根本不在意,让她来习武练箭,似乎真的只是给她找了件事情做。阿丽亚抿抿嘴,又远远巴望了顾承宴一眼,然后才悄悄返回自己的营帐,或许——或许她可以找大遏讫帮忙,他智计无双,或许能有法子帮她把族人救出来。只是在那之前,阿丽亚决心好好跟着王庭几位勇士师傅学,不再用媚功手段躲懒。她想成为一个有用的人,能够帮上大遏讫的人,这样将来她才能帮助族人脱离苦海。顾承宴由赛赫敕纳牵回了毡帐,他才掀开帘子,就被毡帐里涌出的滚滚热浪扑了个跟头。帐内炉火烧得很旺,不仅是灶膛里蹿着橘黄色的火焰,炕边一圈还摆了好几盆银骨炭。这种炭烧着无烟,表面呈白霜、亮银色,在铜盆内点燃后能烧一整晚,是晋府特贡入宫的御用之物。赛赫敕纳不知从哪儿搞到了这么多盆银骨炭,还一口气烧了七八盆,当真是奢靡铺张。顾承宴正想与小狼崽好好聊聊,转头就在一片氤氲白雾中,窥见个半掩在炉灶和烟囱后的大浴桶。“这……”“乌乌今天累了,”赛赫敕纳从后拥住他,手搭在他的腰封上,“所以我准备了这个。”草原牧民没有中原那样多的使唤佣人,他们用奴隶也多放牧、狩猎、作战,所以沐浴这种事可少得很。像敖力他们这样身体健壮的勇士,自然可以跳入钦那河里洗凉水澡,但顾承宴现在的身体,可受不了那种寒凉。极北草原有温汤,王庭这却没有那种方便的东西,顾承宴实在憋得慌,近来每日都要用巾帕擦身。沐浴这种要求,或许在中原人看来很寻常,但在草原上或许有些强人所难,顾承宴也没见过草原上有浴桶。他没说,赛赫敕纳却认真记在了心上,更是找了特木尔巴根,让他往南方、中原汉人在的地方弄来。这些事情瞒着顾承宴悄悄进行,学通了戎狄语的赛赫敕纳与特木尔巴根沟通起来顺畅无阻,总之是不仅弄来了沐桶,还配上了沐巾、香片和其他一应用物。顾承宴看着那冒着腾腾热气的大木桶,眼睛快速眨巴两下后,转身慢慢搂住赛赫敕纳的腰、脑袋枕到他肩膀上——从那一鉴樱桃冰酪开始,他就有点明白什么叫“一骑红尘妃子笑”,如今更是开始有些担忧:赛赫敕纳不要步周幽王姬宫涅的后尘,走上什么烽火戏诸侯的老路。小狼崽不知他心中所想,只是回搂着顾承宴,用下巴蹭蹭他的额顶,“我给乌乌按摩、擦背!”顾承宴仰头,好笑:这像是一个狼主该说的话?赛赫敕纳却浑然不觉,自顾自地卷起袖管忙活起来,“就像我们在雪山上一样。”雪山……顾承宴算是被他说动了,在圣山和雪山别院的那段时间,也算是他和小狼最好的时候了。脱掉衣裳、泡到沐桶里,顾承宴闭上眼睛,舒服地发出一声喟叹,而赛赫敕纳站在他身后,用木瓢舀水、浇在他肩膀上。这沐桶很大,也不知铁柱是找什么人定制的,顾承宴自己屈腿坐在里面,总感觉对面还可以坐下一个人。……坐下一个人?顾承宴回头,隔着雾气看了眼赛赫敕纳。小狼崽“唔?”了一声,“我给乌乌捏疼啦?”顾承宴笑着摇摇头,从水下伸出他沾湿的手臂,一下就给小狼的脑袋勾了下来。咬了咬赛赫敕纳的下巴,他含含混混发出邀请,声音像是热水蒸腾起来的雾气缭绕,缠得小狼崽浑身发软。“我……”“来呗,”顾承宴看他眼神躲闪,“反正这么多水我一个人用也浪费了。”赛赫敕纳点点头,先给擦背的两块巾帕从手腕上解下来,然后老老实实挂到沐桶边。他后退一步到炕边,将自己身上的毡袍一件件解下来,脱个精|光后,却并未直接进入沐桶。顾承宴听见水响,回头就发现赛赫敕纳竟然单独打了一盆凉水在往身上擦,“你……这是做什么?”怎么有热水不用,反而要去洗冷水?“我怕给乌乌的香香水洗脏了。”赛赫敕纳一边认真屈腿擦脚指头缝,一边认真回答。顾承宴:“……”他闭目抬手、深深扶住额头:完了,他家小阿崽已经彻底没救了。赛赫敕纳擦擦好,然后才慢慢挪步过来落座进沐桶,因为添了一个人的缘故,桶里的水位上升、溢出去好多。眼看小狼崽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又要站起身,顾承宴连忙用腿|夹住了他的脚,不让他再乱动了。趁着小狼没反应过来,顾承宴顺桶边滑过去,一下将后背结结实实靠到赛赫敕纳柔软温暖的胸膛上。呼——果然还是这熟悉的软弹“垫子”好靠。“行了别折腾了你,”顾承宴自己捉过小狼崽的手,将他的双手摆成一个圈,圈在他身上,“我们泡着说说话。”顾承宴本来有许多话想要跟赛赫敕纳讲,但赛赫敕纳却将脑袋埋到他肩膀上,抢先开了口:“我早知道乌乌很厉害,我知道他们背地里在说你的坏话、议论你看不起你,我……很想让他们知道你的厉害,但——”赛赫敕纳磨了磨后槽牙,最后还是忍不住咬了顾承宴肩膀,“但我又有点后悔,不想叫他们知道你厉害了!”顾承宴嘶地吃痛,下意识的动作是缩了缩脖子躲,但只缩了一会儿,就还是放松下来任由小狼崽啃:“……这么矛盾?”赛赫敕纳哼哼唧唧的,叼起来顾承宴肩膀上一块肉放在唇齿间磨着,“乌乌我这样是不是病了啊?”顾承宴哼笑一声,没应他这傻乎乎的提问,只当他是酸浆果吃多了,嘴里没一句正经话。“捏古斯部那边,老梅录会帮你应付,但你今天那话威胁的未免也太过,要是被有心之人利用……”他撩起水,扑了赛赫敕纳一下,“你可就要被人说成是嗜杀好战了。”赛赫敕纳撇撇嘴,根本没当一回事。草原戎狄本就嗜杀、好战,每年摔跤比赛都要弄死几个人,刚才捏古斯部不也直接杀了个巴剌思部的勇士,他这才哪到哪?顾承宴知道小狼崽听不进去,只能每回讲一点儿,然后拆成好几次、反反复复告诫——他本来是想来草原躺着休息、快乐吃吃喝喝度过人生最后的岁月的,但没想到……还是操心命,摊上这么一个小坏崽子。不过说起来,帮凌煋筹谋的那些日子他是觉得累,有时候甚至会找借口回青霜山躲懒避个几天。但如今在草原上,明明赛赫敕纳自己不在乎、不盘算,他却上赶着筹谋、往远了计算。顾承宴看着面前的热水,水面上波纹涟漪荡,水下赛赫敕纳的腿修长有力,看着就充满了力量。他轻笑了笑,算了,谁让小狼崽可爱呢。便是操心劳碌,他也认了。说完捏古斯部的事,顾承宴又简单提了提戎狄其他部族,“库里台议事麻烦得很,你别不当一回事。”“我很当一回事了——”赛赫敕纳收了收手臂,不满地勒顾承宴一下,“坏爷爷也和我说了好多遍的。”老梅录说话行事从来是端着,每回给他讲一个部族,都要从该部的历史说起,然后讲一整个上午。那可是足足十二个部落!赛赫敕纳早就不耐烦了,但想着顾承宴给他说过的库里台议事重要,也就强忍着听下去。其实也不用记什么渊源,在他看来——戎狄目前的十二个部落也就分为四个派别:一些希望他做狼主后不要做出任何改变,循着先狼主和前面几代狼主的步子继续这么走;一些觉得应当回到更远一些的远古,像是伯颜部还没分裂的时候,整个草原都是一个部族的天下;一些希望他变成中原皇帝,建造华美的宫殿住着;一些则没有明显的偏向,不过渴盼平安度日。顾承宴和老梅录都让他记住,但这些在赛赫敕纳看来根本不用记:无论何种偏向、派系,草原牧民肯定是希望平安,渴盼着水草富裕、安居乐业。那只要保证草原上不打仗,或者打仗也是像札兰台部这样很快就能结束,那又何必去考虑那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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