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微风吹动皮帘,缝隙中隐约透有亮光。看来……外面已是天亮。顾承宴揉揉额角,也不知自己这是昏了多久。将熊皮拽起来披到肩上,顾承宴低头检查了一下自己腿上的伤:枯枝刮出来的几道血痕已经凝结,扭到的左脚踝未经治疗,这会儿已经肿得跟馒头一样。环顾屋内也没有可以帮他处理扭伤的东西,无奈,顾承宴只能先放着不管,起身扶墙慢慢挪到窗旁。木屋中的空气灰尘味儿很重,像很久没人居住。他拉动皮帘想让外面的光线透进来,结果帘上落下好大的灰,呛得他不由往后躲。等眼睛适应了亮光,顾承宴才发觉这可能是一间猎人小屋:方窗下有个已碎了大半的木箱,里面还能看见些许碗碟,他刚才躺着的那面墙上挂有鹿首以及一张兽尾编成的皮。而剩下两面墙上则挂有蓑衣、鱼竿,弓箭、猎刀,还有一些顾承宴也说不上名的器具。有光后,顾承宴更确定这屋子荒废许久,因为目所能见的东西上都落有积灰。可……昨夜一开始,顾承宴确实是痛晕过去了,但他这些年大伤小伤不断,对疼痛分外能忍,不太会昏死。因而昏沉间,他其实对一些细则还有印象:比如他记得是有人在雪地救了他,然后一路都打横抱着他。——这种有点羞耻的姿势,他可不会忘。比如他又冷又痛、浑身发抖时,好像有人俯身弯腰、慢慢将他揽入了怀中。然后他就像是被一团火给裹缠住,炽热得让他不住发汗,身上也渐渐没那么难受。人在急速失温初期,总会下意识贴近身边唯一的热源,所以顾承宴也记得:他埋首的胸膛很宽厚、上面的肌肉结实饱满却没那么硬,他圈着的腰很窄、背很阔,摸起来又韧又弹。就可惜——顾承宴无助地捏捏眉心,他能记这么清,也全拜对方不着|寸|缕。草原汉子,果然野得很。不过……看着屋中央甚至结有蛛网的火塘,顾承宴又觉得自己是臆想——寻常人哪会有火不生、反而抱着他取暖的?顾承宴摸摸鼻子,不知想到什么,耳根有些发烫。可若是错觉,什么野兽会剥熊皮、开木门呐?顾承宴的目光落到门栓上,这要是野兽,也该成精了……想到屋子废弃许久、积灰满屋,顾承宴低头想找找看有无足印。可是找了半天,却只看见自己的脚印,以及一道从他躺着地方延伸到门口的曳痕——像是专门清扫过。顾承宴皱眉沉吟,还未想出个头绪,门外就传来一阵马声嘶鸣。他愣了愣,顺窗户看出去发现是那匹夜照白驹。大白马很狼狈,前胸和后蹄上都落下不少伤,但看见他后还是高兴地踢了踢前蹄。顾承宴推开门,发现这间小木屋也在雪山上。只是在较为隐蔽陡峭、远离阳面的北坡,修建小屋的人应是经过一番精心设计——木屋上方约莫百尺的山壁上、正好有一道横斜出来的断崖,崖面像天然伞盖,替木屋遮蔽着风雪。而断崖、山壁和北坡的平面又正好形成了个相对稳定的区域,也难怪这雪山上天气万变,木屋荒废许久、也没被风雪掩埋。看这架势,大概是什么雪山隐者吧?就像中原那些避世的武林前辈,总是来无影去无踪,一心想要跳出三界红尘、只留侠名在江湖。顾承宴将熊皮叠好放回屋内,出门后对着小屋揖了揖算是道谢,然后就冲大白马招招手:“阿白,来。”骏马嘶鸣一声,殷勤地凑上来。顾承宴攀着马鞍,用右脚踩马镫上马,左脚肿得厉害、只能悬空。没了熊皮子,他还低烧着,折腾这一会儿真有点冷了。缩缩脖子,顾承宴回头看了眼小木屋,下定决心回去要向铁柱学打猎。往后在草原生活,他也想弄张厚实的皮子。白驹虽然贪吃,但也是忠心护主,驮上顾承宴后就用最快的速度绕出北坡。在松林内转了两个圈后,很快找到了较为平缓能下山的路。在山中走了一段,顾承宴又起了高热。他无奈一叹,抽紧缰绳将自己绑在马背上,然后俯身拍拍马脖子,“接下来,就靠你了……”白马喷了喷鼻息,也不知听懂没,但顾承宴趴在马背上,确实感觉到白驹换蹄的速度在加快。感受着耳畔呼啸的冷风,顾承宴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隐约听见有人在叫他。与此同时,疾驰的白马骤然停步,一下颠得顾承宴五脏六腑都移位。他揪住马脖子上编好的鬃毛有气无力,“阿白你,莫不是要我死……”白马抖抖脖子,很无辜。“顾先生——!!”另一阵马蹄声踏叶穿林,伴着铁柱的嘶喊达达而来。顾承宴顿了顿,抬头瞧见狼狈憔悴的特木尔巴根。“顾先生您没事吧?”铁柱从黄骠上跳下来,落地时一个踉跄,下巴上布满青色胡茬——天知道他在山上找了多久!“您去哪儿了!”铁柱声音沙哑,双眼又红又肿,来到白马身边时,仰头看向顾承宴眼泛泪花,“可吓死我了!”顾承宴笑了下,想抬手拍拍他肩表示自己没事,但眼前一阵阵泛黑,再也撑不住、直接从马上摔下。“顾先生!!!”接到怀里的人滚烫,特木尔巴根心里咯噔一下,忙擦了把脸,带顾承宴和两匹马下山。……此次进圣山,累顾承宴又昏睡了三五天,期间高烧两日还咯了回血。铁柱实在无法,只好觍着脸又去寻了阿克尼特部。没想到,才短短几天的工夫,阿克尼特部就又要搬迁,似乎是为了防止被其他人找到。铁柱知道自己不受欢迎,策马靠近后就扑跪在地,大声嚷嚷出来说他是来求人救命。他毫无隐瞒地将顾承宴的状况讲明,只盼阿克尼特部首领能心生怜悯、派个萨满给他。首领看着铁柱,有些为难。倒不是他冷心冷面要见死不救,而是他们部落情况特殊,萨满就只有一位。若借出去,这一个来回出了什么事……那他们部落就基本等同于失去了宝贵的大夫,以及,和长生天沟通的使者。最终,首领咬牙还是派了萨满,只是还让部落中一位勇士护送同去。阿克尼特部的萨满是位老阿婆,头发花白、牙齿也掉了好几颗,所以他们又赶了一辆车。等回到雪山别院见到顾承宴,萨满和那勇士才知道铁柱并没有夸大其词——顾承宴确实病得凶险。阿婆仔细看过后,给顾承宴熬煮了草药,听说他们经历过圣山雪崩后,还好心起了骨卜。“怎么样?”铁柱眼巴巴的。“放心,”看着骨片上的裂纹,老阿婆笑了笑,“圣山神灵保佑,一切都会逢凶化吉。”“我们……侵扰了神明,”铁柱小声道,“神明,不会降下罪责么?”阿婆摇头,指了指顾承宴,意味深长道:“神明护着他呢,雪崩这样的大祸,他不照样好好被神明送下山了么?”铁柱恍然,连连谢过萨满和那位勇士,然后又一路相送,将他们送回部落去。又两日,顾承宴才渐好,人醒过来坐在床上,总算有了意识。铁柱看着他苍白的脸,忍不住又哭了一场。顾承宴浑身无力,看他哭成这样实在没辙,只能虚弱一笑道:“……别哭了,我不会水,要被淹死了。”铁柱瘪瘪嘴忍不住笑,终于擦干眼泪拿出煮好的药奉与顾承宴,并给他讲阿克尼特部萨满的事。顾承宴听着,忽然想起来,又问了一道铁柱圣山上有没有住人。铁柱摇摇头,“我还没问您,您怎么下来的呢?”其实顾承宴自己也不知道,所以他只能含糊道:“许是隐士高人相救吧……”这下,铁柱更相信那阿婆的话:这就是神明保佑。又养几日后,顾承宴终于好彻底,脚踝消肿、能下地走路。他认真给铁柱学了些草原上的生活技能,诸如割马草、喂鸡,晒干马粪、羊粪做燃料等等。然而不论他如何证明自己真好了、能走了,铁柱都严词拒绝了他想要去远处看看的提议、坚决不许他去。就连那匹算是跟他共患难过的大白马,也跟着发脾气,只要顾承宴靠近、它就嘶嘶往后躲,根本不让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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