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愤愤咬了朵蒲公英在嘴里,然后用力嚼着草根,把它当成那个没一点儿眼力见的臭臣民!这都春天了!他的漂亮老婆该养小狼崽了,每天要吃好、喝好、睡好,哪能处理什么族群的事。他又嚼吧两下草根,闭上眼睛后,心里更烦躁——不就是戎狄语,他学就是了,还有乌乌的家乡话,哼,到时候他也要学会!以后所有族群的事他来管,漂亮老婆每天开开心心过日子就好。他这正想着,嘴里的蒲公英却被人抽走。赛赫敕纳睁开眼,正好对上顾承宴一双巧笑的眼睛,“傻气,蒲公英哪能这么玩?”顾承宴轻轻吹了口气,蒲公英上蓬松的白色小伞就撑开来飘向了远方,浅白轻盈,很像林中的光点。赛赫敕纳眼睛一亮,微微撑坐起来一点。下一瞬,顾承宴变戏法般,指尖灵活翻动两下,就给小崽子编了个草蚱蜢。他笑着用那蚱蜢在赛赫敕纳高挺的鼻尖上点了点,“别躺这儿长蘑菇了,带你出去玩,走不走?”第23章 科布多湖比顾承宴想象的要大得多——骑马翻过那曲山,迎着微风青草映入眼帘的,是一片一眼望不到边的湛蓝湖面。湖边碧草密织成一块块深浅不一的绒毯,初绽的各色花朵就是点缀在草毯上的绚烂纹饰。除了浅蓝色那种顾承宴认得出是白头翁,其他大多是些草原上独有的花,紫萼黄蕊、色彩缤纷。远处连绵的雪山藏在水天相接的重云下,近前山脚下则是数千顶挂满彩旗经幡的毡帐。毡帐沿着山脉面相湖岸,飘扬招展的各色旗帜下,还有数不清的厢车,以及成群的牛羊马。腰间挎着筐、背上背着篓的商贩、姑娘们穿梭其间,还有不少汉子牵着自家牡马在高声唱卖。即便隔着小半座山,那热闹喧嚣的人声还是清晰地传递到他们耳中——顾承宴喜欢这样的市井百态、人间烟火,比起装饰华丽却冷清的星云馆,他其实更喜欢热闹的小巷。赛赫敕纳不懂,皱眉找了一圈后,也不知道乌乌看到了什么,为什么突然笑这么好看。他想了想,低头——将他们所在这个山头上最漂亮的一枝柳兰花折下来,递到顾承宴手中。柳兰是草原上的仁尔玛、是最美丽的花,甚至北边的几个部落还将它奉为神花、专供祭祀。赛赫敕纳才不在乎什么神花不神花,他只是觉得这世间所有好的东西都应该堆到老婆面前。乌乌是最好的老婆,就该当得起这一切。顾承宴好笑,接过花从大白马身上跳下来,然后将手里的一把缰绳反手递给赛赫敕纳:“那这些你牵。”赛赫敕纳点头,一边接过缰绳,一边用另一只手牵住顾承宴。他牵就他牵,但也要牵着乌乌。顾承宴低头看了眼他们交握在一起的手,又觉得这小崽子像他青霜山上几个小师弟——从前父亲还在时,每年春节,他都像个孩子王,要带着那一串小萝卜头下山去办年货。顺便帮村里几位上了年纪的老人打扫屋子,写春联、贴门神,也带孩子们看看灯火、买些零食。小家伙们爱玩外热闹,但也怕丢。所以大多会紧紧拽住他袖摆,离他最近的两个则会抓住他的手,死死握着、一路上都不松开。顾承宴看着赛赫敕纳,笑了笑由他牵着并肩走下山,往大市集里去。看得出来,大市集已经开在这儿几日了,除了那些直接铺在草地上卖的刀具、磨刀石、皮筒子的,还有许多临时搭建的马厩、羊圈,以及供人租住的毡帐。乌鲁吉送他们这五匹马,顾承宴想了想还是没留,虽说戎狄牧马都是放养、不必精心饲喂管理,但他精力有限,照顾不过来这么多的数量。春夏两季还还说,到了秋天、冬天,他可不想成日都外出割草,每日都围着马儿转。再者,他已经有枣红马和大白马了,能拉车也能跑,实在没那么多需要用马的地方。这五匹马毛色漂亮、身材匀称,是很好出手的商品,带到大市集上,能换些更有用的东西。因此,他们一走进市集,就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不止是看那五匹品相极好的马,也看他们俩:顾承宴今日穿的是一套靛青色、领口嵌了流沙金丝的长袍,里面衬的是白色暗绣浅竹纹的底衣。他躲懒没簪冠,只跟着草原习俗编了侧发,然后用抹额一压,剩下的长发就那么随意散着。而赛赫敕纳身量高、身材好,黑色的长卷发加上那双漂亮的蓝眼睛,想不引人注目都难。就这么一小段距离,好些姑娘都看着赛赫敕纳眼睛发亮,胆子大的,还往他怀里丢花。赛赫敕纳却板着脸,看都不看那些明艳的姑娘一眼,只牵紧他的手、黏他满掌湿热的汗。顾承宴摇摇头,拉着他先去找盐商。草原上的盐大多是崖盐,成于土崖之间、色如红土,有时候也被中原人叫做“桃花盐”。远远看见他们走来,盐商就热情地打开面前几口陶土缸,将里面的盐块亮给他们看。崖盐块深红色,质感像白矾,大的少说十来斤,小的则是鹅卵石一般。“二位买盐?我这儿都是新从凤氐山上挖来的,大块的够用上两三年,小的也保管够半年!”凤氐山靠近是西北草原上一座著名的盐山,顾驰在边关抗敌时都曾经去过,顾承宴从小就知道。商人拿出柄刮刀,捡出小盐块放手上,“尝尝?”顾承宴两只手都被占着,本想松开赛赫敕纳,结果才挣一下,就被这小子瞪了,虎口还被掐。他叹了口气,只能折断了那柳兰花长韧的花茎,将那花枝顺势别到赛赫敕纳鬓边。这一下,给赛赫敕纳弄愣了。顾承宴却看着簪花的少年闷笑一声,转头去沾了盐尝、与老板讨价还价。——有些盐商粗心,收盐时不管品质,好坏苦淡都不大相同,顾承宴小时候就上过这种当:他下山买盐,结果带回来的却是祭祀用的苦盐,平白被师叔伯们嘲笑不说,还被罚吃了一晚上苦饭。顾承宴吐吐舌头,坚持每块都尝,最后和老板谈妥,用一匹纯棕色的走马换了两大罐盐。除了盐,顾承宴还有些吃穿度用的东西想换,不过那些都是小东西,犯不上用一整匹马。所以顾承宴请盐商帮忙给两个大陶罐搬上车固定好后,就转头在市集上寻找能够卖马的地方。把剩下的马换成珍珠和金币,才好拿着去买他想要的箭矢、碗碟、针线和布料。他正转着脑袋四处张望,赛赫敕纳却变戏法般不知从哪儿又摸出朵淡蓝色的白头翁。同样学他、动作飞快地将那朵小蓝花别到他耳朵上,然后还对他狡黠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顾承宴:“……”他摇摇头,果然是个小鬼。之后,他们给剩下的四匹马换成一袋金币,然后又在马场老板的强烈推荐下,租下顶毡帐。科布多湖畔的大市集要举办十来天,不仅白天来往商人会换,晚上还有篝火会:年轻男女弹琴唱歌,勇士们摔跤比射箭。来草原这么久,顾承宴还从没见过真正的篝火会,只记得娘亲说过——这是个仅次于麦德勒节的民间盛会,草原牧民热情好客,只要你到篝火边坐下,就有美酒烤肉管够。顾承宴想见识见识,所以决定带赛赫敕纳住下。听说要留在这儿过夜,小家伙一开始哼哼唧唧的,但看见他只租一顶毡帐后又突然眼睛发亮,像只看见肉骨头的小狗。顾承宴不知道一天到晚他小脑瓜里在想些什么,摇摇头,将买来的一应东西收好。看外面天色尚早,他主动牵起赛赫敕纳的手,拉他去外面的科布多湖畔逛逛。早上下山时,顾承宴就看见不少羚羊和野马,都在闲适地围着湖水吃草、饮水,见着人也不怕。草原上的一切都与中原不同,有种说不出的平静,好像上苍都格外偏爱这里的生灵和草木。顾承宴牵着赛赫敕纳慢慢地走,眼尾弯下来、嘴角上扬着,只觉他上辈子是白活了。吹着从湖上吹来的徐徐清风,顾承宴正在专心欣赏美景,赛赫敕纳却在走了一段后,忽然拉他站住:“乌乌。”“嗯?”“这是深水湖,”他一脸严肃,“走再远也找不到小鱼的,乌乌想吃鱼,回去我,给你捞。”顾承宴一愣。赛赫敕纳却认认真真补充道:“捞好多好多条,给乌乌喂饱。”“……”顾承宴忍不住乐出声,笑得浑身止不住颤抖,最后干脆给脑袋顶到赛赫敕纳肩膀上。——这孩子。笑这么一会儿,他眼角都乐出泪花,抬手抹去那些晶莹后,顾承宴才点点头,没多解释什么,应了句:“好,等你回去帮我抓。”赛赫敕纳挠挠头,却在心中默默记住:漂亮老婆爱吃鱼,以后要记着多抓些。顾承宴其实也没想走多远,散步不就是漫无目的的到处闲逛,而且,这回他已经赚到了:他看见了起风的湖面、被落日红霞染满的群山,悠闲吃草的野马和鹿群,还额外得了个“狼王”承诺。顾承宴笑,想着是不是该回去再买些葱姜蒜料,毕竟看起来——他往后会有吃不完的鱼。两人慢悠悠往回走,顾承宴随口考了几个最近教的词,赛赫敕纳记性不差,掌握得都不错。只是他偶尔说很长一段话时,因为要想那些词的用法,句子说出来就会有些不连贯。——像个可怜的小结巴。顾承宴看他脸虽然绷着,但一双眨巴眨巴的眼睛却泄露了情绪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