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第54章 科尔那钦面上还是堆着笑, 但双眸中的光亮明显在一点点消失,已不似刚来时。他忍了忍,舔舔后槽牙后, 提出来,“不如请诺拉夫人过来,您先见见她,再下定论?”赛赫敕纳立刻给头摇成拨浪鼓, “兄长您的妻室, 我怎么好单独见面, 不成不成。”科尔那钦:“……”赛赫敕纳见他一时没有话好说了,便在金座上伸了个懒腰站起来, “哈啊——兄长要是没有旁的事, 我就先回去了,乌乌还在等着我呢。”说完,也不等科尔那钦再开口, 他就一阵风似的从王庭金帐中溜了出去, 然后转身就直奔毡帐后的草场。穆因跟随乌鲁吉北上探查, 顾承宴这些日子都是自己去遛马, 也不是他和那匹狡猾的大白马达成了什么样的交易, 总之除了他、其他勇士根本碰都碰不得白马一下。如此, 他不仅每日白天有半日见不到顾承宴,就算是到夜里, 顾承宴也会用要放马的借口、不许他胡闹。赛赫敕纳牙都咬碎了, 只觉大白马、穆因都是腾格里派来考验他的——或者说,叫他和乌乌之间的障碍。顺着马蹄印找了一会儿, 赛赫敕纳果然看见了那匹大白马的背影,还有策马立于上面的顾承宴。顾承宴在跑马, 身上穿着件新制的轻薄劲装,两个袖子都用箭腕好好地箍了起来、露出截白皙的小臂。他的姿态很是轻盈放松,长发挽髻在脑后扎束起一个揪儿戴了发冠,然后再用簪子固定住。赛赫敕纳不是第一回见顾承宴戴冠,从前他在衣箱中翻出来一顶莲花冠还央著乌乌专门梳起来给他看过。如今再看,却发现中原的发冠款式多样、造型各异,每一回瞧都有不一样的新鲜感。大白马驮着顾承宴穿越过草场,已经有半人高的碧草像是海浪,由他们这艘白色的小舟破开。夏日草烟上偶有狂风席卷,牲畜们未能吃尽的草屑会被扬起,裹着枯叶、灰尘一起翻卷上天。但顾承宴每日来此遛马,早知道此间劲风的习性,他扬鞭催大白马疾步,白马心领神会,后腿一蹬就往前蹿了出去——都说策马追风,但在此刻的草原上,赛赫敕纳瞧见是风跟在一人一马后,徒劳地追了一路。风止、马停,尘埃落。“……来多久了?”顾承宴的声音微喘,带着一点戏谑的笑意,他捏着马鞭的手交错在一起,往前趴着到了鞍子上,“怎么也不叫我。”赛赫敕纳没回答,只是笑着仰头对顾承宴伸出手。顾承宴挑挑眉,最终还是俯身给赛赫敕纳拉到了马背上。大白马回头看他们一眼,轻轻抖抖马鬃。上马后,赛赫敕纳就接手了马缰,而顾承宴也彻底放松下来,整个人往后以仰,就靠到了小狼崽结实温暖的胸膛上。“王庭的事处理完了?”顾承宴问。他内劲溃散,近两年有小狼崽好吃好喝地照料着倒还好,只是跑马、射箭还是不能太过。问完这句话后,他就舔舔唇瓣,阖眸长长地缓了一口气,面色瞧着有些疲累。赛赫敕纳不想他累,便没答他这个问题,只反问道:“今天的圈数还剩多少?”大白马不算是跑马,虽然跑速快,但体能上有缺憾,长时间的急行军就不是它的强项。而且这匹白马早被顾承宴宠坏了,每日都能吃到最新鲜的草料,而实在贪吃的下场,就是发膘长胖。马儿太胖容易生病,顾承宴实在没法克扣大白马的饮食,也只好每日带着阿白出来多跑几圈。“嗯……”赛赫敕纳身上暖,顾承宴靠着这么一会儿就险些睡着了,他打了个呵欠,意识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小狼崽在问什么:“没呢,还有两圈。”赛赫敕纳低头看着他笑,低头在他额顶落下一吻,“嗯好,我带它跑,乌乌想睡就睡。”顾承宴闻言,笑着闭上眼睛,微微挪动两下,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靠好后,就安心入睡。赛赫敕纳坐好、圈着他拉起马缰,并轻声告诉大白马不要跑太快、吵醒顾承宴。大白马咴咴叫了两声,再动起来的时候,步伐明显从快跑、小跑变成了慢走。赛赫敕纳满意了,轻轻揉了下白马的鬃毛。两人一马在草场上随意地逛着,可走了两圈后,白马却突然嗅到了什么,竟从他们熟悉的草场上转头往西北方向跑——赛赫敕纳连拉了两回马缰都没能令它停下,突然加快的脚步声自然也吵醒了顾承宴。“唔……?怎么?”赛赫敕纳嗅觉灵敏,在白马突然调头的时候他就察觉出不对劲,这会儿顾承宴发问,他便更仔细地辨认了一下:“……是发|情的母马。”草原上的马匹发情是春季开始,到酷暑天气炎热就会慢慢减退,越往北,马儿的发|情期也会越长。像是雪山附近的野马,甚至有秋末冬初还在发情的,赛赫敕纳小时候见过。但王庭里的马匹早度过了发|情期,现在还在发情的马,肯定是从地缘上比王庭更往北的地方带来的。而王庭的圈围西北方……之前敖力和穆因就是在这里起的冲突,因为这个方向是安排来往客人居住的客帐。想到刚才科尔那钦的话,赛赫敕纳的脸瞬间就黑了下来,蓝色眼眸里也有风暴在酝酿。大白马一路疾驰,驮着两人来到了王庭圈围西北侧最外面的一片树林,远远就瞧见一个女人牵着一匹纯黑色的小母马在林间穿梭。女人看上去不到三十岁,有深邃的眼窝和高挺的鼻梁,她身上穿着一套金纱织就的筒裙,裙边上挂满了珍珠、贝片和金铃。除此之外,她颈项上挂着三股用金丝掐成的链子,最下面那根挂着一颗鸡蛋大小的红宝石。双手手腕上都带有珍珠手串、玉环,就连额心贴的花钿,也是用的金箔和红玛瑙。瞧她这像是要给宝库穿在身上的富贵打扮,赛赫敕纳都不用猜,就知道对方一定是科尔那钦说的:诺拉夫人。顾承宴这会儿也清醒了,他回头瞥了一眼小狼崽,看见他满脸敌意,便知道王庭发生了一些他不知道的事。见他们被成功引过来,诺拉夫人弯下勾勒深邃眼线的眼睛笑了笑,然后躬身跪下、双手交叠在胸前:“尊贵的草原狼主,谨代表我伊列国万千国民,向您送上我最诚挚的祝福——”说着,她低头常常吟诵了一段经文。听着不像是佛经,倒像是回鹘国教传的开天古经,而诺拉夫人身上的筒裙、头上戴着的头纱也算佐证。顾承宴通过这一点,隐约知道这位夫人的来由了——肯定是和科尔那钦、和斡罗部有关。赛赫敕纳半点不想给她好脸,哼哼一声道:“怎么夫人天生眼盲么?我家遏讫明明比我更靠前。”言下之意,就是诺拉夫人并未向顾承宴行礼。诺拉夫人抬头,一双深褐色的眸子不闪不避地盯着顾承宴看,半晌后,她似是轻笑了一声:“原来这位就是大遏讫,失礼了。”不等赛赫敕纳发作,她又十分恭敬地拜下,“见过大遏讫,愿您福寿安康。”顾承宴多少有点别扭,但还是客气地请她起身。诺拉夫人笑盈盈站起来,却没有挪开打量顾承宴的视线,最后她像是想到什么,摇摇头又抿嘴偷乐起来。这样的动作神情自是挑衅,但顾承宴却及时拉住了赛赫敕纳、不让他下马。诺拉夫人不是草原戎狄,她是伊列国国主的遗孀,相当于就是一个国家的皇后。无论她背后国家的实力强悍不强悍、她有多少士兵和百姓,她的影响力都不会低。草原上的牧民百姓会赞叹她的美丽、心疼她年纪轻轻就孀居的遭遇,而西域诸国也会据此观察草原待他们的态度。对诺拉夫人不敬,或者动怒,不明真相的草原牧民或许会认为赛赫敕纳和先狼主一样,是个刚愎自用、没有同情心的暴君。而西域诸国里,除了和伊列国本来有仇的康居国,其他国家都会慎重考虑——会不会和草原戎狄合作。诺拉夫人见他们两位手牵手眼神交流着,便也知道自己这一算计没能成功,只好款款一笑道:“狼主、遏讫,眼看时间不早,我们帐中饭菜都是现成的,若你们不嫌弃的话,不妨到……”“不用。”赛赫敕纳直接打断她的话,忍了又忍,才没有当面说出一句——他就是很嫌弃。“夫人是客,我们怎好去吃夫人的东西,”顾承宴连忙开口转圜,“不如请夫人到金帐一叙?”赛赫敕纳当即垮了脸,暗恨自己刚才没与顾承宴讲明白科尔那钦的一番好算计。不过既然顾承宴都开口邀请了,他也不好当着外人的面驳漂亮媳妇面子,“嗯。”诺拉夫人要的就是这个,她微微一笑,“那妾身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斡罗部那位特勤说的是很好听,但办事效率并不高,折腾了这么一早上,还不如她这用母马勾|引来得痛快利落。赛赫敕纳正在气头上,当然不会愿意好好等诺拉夫人,即便被顾承宴劝了两句,他也是策马跑得飞快。既然对方无论如何都要来王庭,那她自然能找到进来的路,不需要他带领。顾承宴皱眉,只能叹小狼崽的孩子气。不过确实如赛赫敕纳所料——诺拉夫人手段了得,即便他们早早跑个没影,人也是能策马追上来的。她骑马的姿态也不差,顾承宴一看就知道她平素也是练过的,至少不是什么也不懂的深宫妇人。这样大的动静,老梅录自然被惊动,他本是留在金帐内收拾赛赫敕纳落下的烂摊子——在应付科尔那钦的。这会儿看见赛赫敕纳和顾承宴并骑而来,后面还远远跟着个女人,脸上的神情也变得凝重起来:不知斡罗部是事先探知了他们的计划,还是说他们筹谋十年,早就准备好了这等连环计:伊列国明显处于弱势,丈夫被毒害、带着襁褓婴儿前来求援的诺拉夫人也显然是令人同情的一方。赛赫敕纳作为狼主,若是用九旒白旗调动整个草原的力量去帮忙,当然能将康居国打个落花流水。但,牧民们会怎么想?会认为他是觊觎伊列国的财富,或者会认为他是觊觎诺拉夫人的美貌,有沙彦钵萨那样的先例,牧民只会相信赛赫敕纳作为他的儿子,也和他一样。相反,如果不帮诺拉夫人,那就是见死不救。百姓都会自然地同情弱者,而不会去考量背后的权力和情势,甚至指责做出正确选择的那一方。即便排除民心向背这一点,赛赫敕纳帮助诺拉夫人守住了伊列国,那之后的康居难道就不会报复么?帮忙一次,就会需要永远帮下去——而赛赫敕纳的王庭军、联军不可能永久地驻扎在伊列国附近,最终的结果就只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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