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老梅录讶异地看赛赫敕纳一眼,“您……您怎么知道,是大遏讫他……告诉您的?”赛赫敕纳摇头,“是我向也速部族人打听的。”他去铁脉山,不仅仅是找当地铁匠这么简单。也速部出商贾,他们是草原上消息最灵通的部族。即便他问的都是留在山上的铁匠,但从他们口中也可以知道一些王庭还不知道的消息:比如康居国和斡罗部之间的矛盾,比如西域诸国再到波斯沿线的物产、资源和地形。老梅录没想到赛赫敕纳还能找到这样的线索,他都不知道草原之外,斡罗部还有这样的仇敌。老人一面心惊,一面有些欣慰,看着眼前的小狼主,觉着他好像和当初被自己从雪山哄骗回来的少年人不太一样了。“那……您是准备暗中找人去联络康居国么?”老梅录想了想,提出自己的揣测,“康居大不大?有多少人口和兵力,会不会引狼入室、反而占据草原领地?”赛赫敕纳看着老人一歪脑袋,忍不住戏谑道,“那不就是爷爷你应该去计较的事了?”老梅录:“……”看老人一时无言,赛赫敕纳也轻笑一声算是开够了玩笑、正色道:“康居国算是西域诸国中较大的一个国家,听说它的疆域西接波斯、东临红岩崖,还有不少沙漠上的附庸国给他们朝贡。”“人口与斡罗部不相上下,只是他们地处沙漠,建有城池,不似斡罗部在草原上游牧,居无定所。”康居国为了攻克伊列国,曾集结了大军与斡罗部开战,但军队深入草原后就完全摸不着方向,又被斡罗骑兵冲散阵型、杀了个措手不及,最终是大败而归。“这些年康居一直视斡罗部为眼中钉、肉中刺,但他们吃过那一战之亏,是断然不敢再开战了。”“原来如此,”老梅录大致明白了,“所以他们虽是大国,却无力深入草原内部。”“可以这么说。”老梅录就着这么点零散的信息,自然是很快就想到了一些对策,首先肯定是要遣人往康居和西域走,摸清楚那边的情况——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若能减损斡罗部的军备力量,那往后赛赫敕纳的对草原的统治也会更加稳固。从前遇上这种事,老梅录都是自己就决断了,如今发觉赛赫敕纳其实也有施政的能力后,便问他:“不知主上,有无可用人选?”赛赫敕纳想了想,身边敖力等皆担重职,特木尔巴根有这方面的经验,但他要跟着顾承宴替他解释草原上各部之间的旧事。他倒是很想给穆因派出去,但穆因到底年幼,没有经历过太多事,冒然这样去只怕要闯祸。如果能找到一个合适的对象带着穆因去,也算让这小子经受一番历练,往后行事不再那么毛手毛脚。兀自沉吟一番,赛赫敕纳摇摇头,“您先派人去着,我这边想到什么好的,再去第二次也不迟。”老梅录点点头,找了巴剌思部的勇士去。“其余婚典上的事,还要请您多费心,礼仪上的细则、喜袍喜服之类我与乌乌商量过,对外,就还是按着旧俗来,至于到毡包内如何,我会与乞颜哥利达商量的。”老人明白,这便是对外草原、对内中原的意思。他捋着胡子摇摇头,难得同赛赫敕纳开了个玩笑,“您呀……我在王庭一辈子,还从未见过您这样心疼乌罕特的。”赛赫敕纳微微笑,想到他在铁脉山上、陪着顾承宴从乍莱歹老人那里听来的故事:所以,他才是真正的狼主呗。因为雪山上的狼王,都忠诚于自己的伴侣,一生一世、身边都只有狼后一个。“那要是没什么事的话……”赛赫敕纳一如往常,偏头看了看外面的日头,递给老人一个您懂的眼神。老梅录拿他没辙,“知道知道,您要出去给遏讫钓鱼打猎做好吃的……”他挥挥手,“您去吧,不用在乎我们死活。”赛赫敕纳哼笑一声,回头故意瞪大眼睛与老人说话,“爷爷你这样我可就伤心了,鱼汤不都有分你们吃吗!”老梅录被他逗得哈哈大笑,挥挥手让他快走。赛赫敕纳大踏步走出来,回到毡帐外面拎起鱼竿、鱼篓,还有他最近新学会编的渔网,哼着小曲直奔钦那河。铁脉山真是个好地方,也速部的铁匠们虽说是住在山上,但因为靠近极东冰线、也临海,所以他们可教了赛赫敕纳不少有用的东西。钦那河里就三种鱼,两类是大的会洄游,肉质偏肥、用来炖汤比较好,还有两种体型较小却肉质细腻可以拿来煎烤的。赛赫敕纳正在算着今日要钓的鱼,隐约却听见河畔上游传来了阵阵驼铃——他警觉地眯起眼,身后敖力几个却还没察觉。草原上甚少有驼铃声,即便有,也是来往要走到西域的商队经过王庭,赛赫敕纳现在所在的地方并不在王庭的围圈内,所以他只是不动声色站着。驼铃声由远及近,敖力他们也终于察觉到了有生人靠近,敖力手搭在猎刀刀柄上,错步上前护在赛赫敕纳身前。赛赫敕纳只是放下鱼篓,漫不经心地整理鱼竿。来人厚眉杏眼,身上是一套银线绣花的双侧开衩长袍,肩上围了一圈短毛皮,头顶戴了圆尖帽。他看见赛赫敕纳,二话不说从骆驼上跳下来单膝跪下,右手握成拳咚咚重锤两下胸口:“主上!乌鲁吉拜见主上!愿主上山川永佑、天地同寿!”说完,他还怕赛赫敕纳想不起他,狠狠拍了两下胸口后摘下帽子来,脸上露出个大大的笑脸:“是我呀,您还记着么?我们在圣山上见过一面,我、也速·乌鲁吉,极东冰线的马商。”赛赫敕纳稍稍回忆了片刻,点点头:想起来了。这人之前在王庭卖马时,曾经得罪过王庭的亲贵,险些惹来杀身祸时,被他娘雅若所救。后来他赶着马队路过雪山,被雪山狼群袭击后,正巧遇上了他和顾承宴,被他们救下后,这人送了五匹马给他们。乌鲁吉还是如初见时那般风风火火,他身后跟着的商队也多是他的族人、朋友、均坦,也跟着纷纷行礼。“第五……”他话说了一半,突然啪地反手打自己一个耳光,“怪我,怪我!瞧我这张嘴,说的什么混账话!”“遏讫呢?”乌鲁吉问,“我走商归来,原本是想到雪山别院去拜访两位的,后来听闻你们……”他嘿嘿一乐,省去顾承宴和赛赫敕纳中间辗转的那么几年,东张西望一番:“大遏讫不在您身边么?莫不是在王庭里?我想过去给他磕个头,再送些东西。”赛赫敕纳想了想,没答他的话,只转身让敖力吩咐一个勇士带他过去,“要是乌乌还睡着,就先请招待他们到附近的客账休息。”小勇士点点头领命,乌鲁吉跟着走了几步后,又顿住脚步回头、好奇地看赛赫敕纳:“您不跟我们一起回去么?”敖力暗中叹了一息,其他几个经常陪着跟在赛赫敕纳身边的勇士也是神色各异。唯有问出这问题也速马商,还傻乎乎的不明所以。“啊,你问这个呀!”赛赫敕纳笑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乌鲁吉的错觉,总觉狼主本人突然兴奋。若说刚才他还是只是戒备地看着自己,现在听他这么一问,就好像是找着了失散多年的兄弟一样那么高兴:“我跟你讲,这个就要从我第一次给乌乌钓鱼说起,那时候,我们还在极北……”乌鲁吉刚开始还饶有兴味地听,但是渐渐听着听着觉出来一些不对劲儿——赛赫敕纳根本不是在跟他解释,而是在字里行间里疯狂炫耀他和顾承宴的亲密、要好:“诶,你都不知道,乌乌嗓子眼儿细,吃鱼都是要吃没刺的,所以我都给他挑好了才递过去。”“还有啊,他不喜欢每天都要吃炖鱼,鱼汤用了两天,第二日就要换其他汤,而且还不能每天都喝肉汤……”赛赫敕纳的话匣子打开就停不下来,乌鲁吉有些慌,转头求助地看了敖力一眼,但敖力只是耸耸肩:这回他们主上还收敛了呢,只是讲了鱼的事情,没有从这一日晨起开始说起。要知道,敖力可听过太多次,关于大遏讫清晨醒来会有什么样的动作表情。投给乌鲁吉一个你自求多福的眼神,敖力只管布置渔网,开始在钦那河里捞鱼。而那个领命要陪乌鲁吉去找顾承宴的小勇士,愁得满脸苦相,他很想堵住耳朵却不敢当着狼主的面,只能仰头观天,假装在看天上的云。“唉……”赛赫敕纳说了好大一通,又十分失望地摇摇头,“你们都不懂!”“是是是,我们不懂,我还是快些去拜见大遏讫吧。”乌鲁吉连忙躬身后退,生怕这位小狼主抓着他说上半天。赛赫敕纳挥挥手,专心钓鱼。而乌鲁吉和小勇士都是足下生风,很快来到了王庭的毡包前,由小勇士先去帐内禀报。顾承宴已经起来一会儿了,这么一段时间的相处,他也算是熟悉小狼崽的秉性,知道他不是去王庭处理政务,就是去折腾晚上的吃食。他家小阿崽就是要信奉那套——狼王外出狩猎,狼后在家接受投喂的道理,顾承宴也是无可奈何。听到外面小勇士禀报,说是有商人求见,他正疑惑什么商人会专程来见他,就听见了乌鲁吉的姓“也速”。再回想起来他们在圣山上救下商人的一幕幕,顾承宴便很快想起了这位极东兵线的马商。商人由小勇士引着进毡帐后,又是跪下来行了大礼,草原上的单膝礼节后,又是中原的三跪九叩。顾承宴扶他,要他不用如此客气。但乌鲁吉却很坚持,“要的要的,您如今是尊贵的大遏讫了,这礼数是不能少的!”他叩拜之后说了祝辞,起来讲了他的来意——乌鲁吉被顾承宴他们救下来后,就带着马匹一路往西。途中经过了草原上的不古纳惕部、捏古斯部,然后又从斡罗部往西去到了西域,游历了诸国。马匹卖完他就又靠自己的眼光在当地购进购出,总之是这一趟跑商收获不俗:“我这回来带了不少东西,有马匹、宝石还有一些山川舆图,您瞧瞧?”顾承宴拒绝了,乌鲁吉是做生意,他真去看了才是用王庭遏讫的身份压人呢。不过——“你刚才说你去了斡罗部?”乌鲁吉点点头,他们做商人的消息最是灵通,知道顾承宴问起斡罗部的缘由,便是细细道来:“他们部落这些年发展空前,翟王励精图治、西扩领地,朝弋少爷和第三特勤也帮着他与附近小国来往,伊列国也连年向他们上贡。”说到这里,赛赫敕纳正巧收拾了渔具回来,他在钦那河畔已经收拾好了鱼的内脏,带回来的都是洗好能直接烹饪的。听见顾承宴和乌鲁吉提斡罗部,他眼珠一转,想起来老梅录早晨与他说的那些话,突然瞅着这位也速马商两眼放光——“对哦!”有了之前的经验,乌鲁吉有点怂赛赫敕纳突然的高兴,他讪讪赔笑两声,求助地看顾承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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