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赫敕纳被他笑毛了,歪着脑袋看他,而顾承宴想了想,只是先挥挥手让穆因赶快回去王庭、找侍从官单独领个帐篷休息。然后等小孩走远了,他才勾了赛赫敕纳下巴,将小狼崽的脑袋带过来,凑上去在他耳畔轻轻喊了声:“娘子。”赛赫敕纳没学过这个词,但顾承宴声音好听,黏黏轻轻还带着一丝沙哑,像是有一片羽毛落在他耳廓上。“乌乌?”他舔舔唇瓣,蓝眼睛眨巴眨巴。而顾承宴只瞅着他笑,眼睛弯下来,像是只偷到了小鱼的猫儿,撩得赛赫敕纳根本耐不得——“喂诶!”顾承宴一边笑、一边咳咳两声锤了赛赫敕纳后背,“你……啊唔,放我下来喂!”赛赫敕纳充耳不闻,扛了老婆就跑,愉快的声音随着风飘散很远,让许多巡逻勇士都听到:“天晚了,乌乌我们回家睡觉——!”是夜,金帐后的毡帐内又是一片春|情|旖旎,负责守夜的两个侍卫后来回忆——他们来回烧了三次水,甚至最后还忍不住掏出棉花来堵紧耳朵、一个个憋得面红耳赤。大遏讫好会,那声音好……好听。难怪狼主爱得不行,这换谁能顶得住。当然,一夜纵情荒唐的结果,便是顾承宴第二日也没能起来床,腰酸腿软地躺在炕上,一直沉睡到黄昏。他睁开眼睛的时候,赛赫敕纳正巧处理了王庭事回来,挑开的帘帐后日暮金辉正好镀在他肩膀上。顾承宴眨了眨略微有些浮肿的眼睛,轻哼一声抬手挡住眼,在心底暗暗骂了句:臭小狼。不过这种事情也不能全怪赛赫敕纳,顾承宴叹了一口气,手臂顺着头顶滑到枕头上、目光发直地看向帐顶——也怪他,太没意志力,看着赛赫敕纳漂亮的蓝眼睛、俊俏好看的脸庞就被蛊惑了心。便是半句拒绝的话都说不出口,只能跟着他在欲|海里浮浮沉沉,甚至有的时候还催他更紧。唉……顾承宴无可奈何,觉得自己这样纵情只怕是不长命,不过想想他又勾起嘴角乐——他本来也不长命,管那许多呢。真是从前指责昏君,如今理解昏君,有如此可爱娇俏的“妖妃”、“娘子”在侧,又有哪个君王能愿意早朝呢?“乌乌又在想什么坏主意?”赛赫敕纳端了杯子过来,扶他起来一边给他揉腰、一边喂水给他润嗓子。抿嘴喝了两口,水的温度刚刚好,里头还添了蜂蜜,甜丝丝的,顾承宴嘴角更上翘:“……暂时想不了啦,腰痛,要缓缓。”赛赫敕纳闷闷笑,手上揉捏的力道也相应加了加——让乌乌欺负他,乱喊这么他不知道的称呼。娘……子?好像是这么念的,赛赫敕纳暗暗记下来,老梅录也知道不少汉文,等找机会他要偷偷去问问他。顾承宴闭目靠着小狼,缓了一会儿缓过那阵劲儿,然后才仰头迷迷糊糊问赛赫敕纳:“是金帐那边又出了什么事儿么?”“嗯……啊?”“刚才你进来的时候两条眉毛都拧成麻花了。”赛赫敕纳眨眨眼,“麻花?”顾承宴闷闷笑,忘了,草原上没有这种吃食,他睁开眼、抬起手戳戳小狼的眉心:“是说你满面愁容的意思,至于‘麻花’——等过两日我好些,我给你炸。”赛赫敕纳哦了一声,脸上终于跟着露出一个灿烂笑容——别的他不知道,但乌乌做的东西好吃。看来,他又有好吃的了。“所以,是什么事?”顾承宴追问,不让小狼崽隐瞒。“……是那牙勒部。”“那牙勒部?”顾承宴一下坐起来,却因起得太猛,牵扯到腰腿,又闷哼一声靠了回去,嘴里嘶嘶发出痛呼。赛赫敕纳忙扶好他、帮忙锤腰揉腿,“乌乌别急,我慢慢与你讲——”原来王庭昨日那事闹得大,毕竟是:“黑貂襁褓流血泪,客居毡包燃鬼火”这种前所未见的异像。终日放牧打猎,牧民们也无别的谈资,好容易王庭生出这样的异像,便是人人都说、人人都提。也不知是草原牧民的流动性确实那么大,还是有人故意传话,远在极北草原的那牙勒部竟然也听说了此事。那牙勒部翟王一听小儿子在王庭受了委屈,当即是气不打一处来——穆因行事虽荒唐,但也是他的幼子。中原有句民谚,说的是:“皇帝爱长子,百姓宠小儿”,穆因再不对,也是翟王如珠如宝疼着长大的。他在极北胡闹,害得那牙勒部丢面子也好、害得他兄长失去了一门亲事也罢,说白了都是他们的家务事。即便对外扬言是要与小儿子断绝关系,但父母爱子,心中也一直挂念。原本因着从前萨满被杀的事,那牙勒部就记恨上了阿利施部——萨满是他们部落唯一的大夫,怎能因一两瓶来路不明的药,就武断地认为是他们有心加害。那牙勒部翟王越想越气,越想越觉得两件事情出奇相似——都是阿利施部不问青红皂白就向他们问罪引起。这位翟王本来的脾气不算大,在十二位翟王里,甚至称得上是敦厚人,但触及到家人,他也当场翻了脸——“老梅录今晨接到的鹰讯,表面上是贺我们南征札兰台部的胜利,实际上却说明:他们与阿利施部水火不容。”赛赫敕纳叹了一口气,“他在信上说,说若库里台议事有阿利施部在,那么他们那牙勒部就不来了。”这话一说,顾承宴也压下了眉头。——阿利施是大部,而且还是先狼主的部族,库里台议事这么重要的场合,他们部落如何可能不在?而那牙勒部骁勇善战,穆因的兄长还险些迎娶斡罗部的女子为妻,若他们当真不来库里台议事——岂非是直接将这一整个出战士、出猛将的部落推给了远在西境的斡罗部。要知道,斡罗部里可有两位特勤,其中一人还姓阿利施,在继承顺位上还比赛赫敕纳高些。顾承宴的表情慢慢严肃起来,“老梅录怎么讲?”“老梅录的意思是,让敖力亲自去道歉,然后——再让穆因给他爹去信,看看能不能劝得翟王回头。”“那……”“敖力是愿意去的,”赛赫敕纳点点头,让顾承宴宽心,“只是穆因的信不知道有没有用。”顾承宴想了想,摇摇头,觉得此计并不算万全。毕竟鹰讯来回需要时间,若穆因这信没用,那牙勒部还是会拒绝议事。这样的先例一开,那库里台议事就会名存实亡,王庭和狼主的声望也会相应降低、甚至失去掌控力。——再往后,就会各部争端、草原大乱。前世,老狼主意外离世后,戎狄内乱可持续了十数年,还给了锦朝机会往北扩充了疆域。“那阿利施翟王他们呢?”赛赫敕纳笑笑,“他们这回理亏,不会和那牙勒部计较什么,而且经此一事,他们可能也疑虑当年。”所以,事情的症结还是要回到当年的萨满和遏讫。“你说……”顾承宴提出设想,“我们有没有可能重新翻查当年的旧案?”当年的旧案?赛赫敕纳的瞳孔微微放大——敖力今岁刚满二十,他额维去世也就是十七八年前,不仅是遗骸天葬、遗物也多被转了其他遏讫。只怕并不好查。至于那位被杀的萨满,草原戎狄对待仇敌的手段从来残忍,定是尸骨无存、无从查起。顾承宴从他表情中读出了忧虑,但却还是点点头不愿放弃,“阿崽帮我去请敖力和穆因来。”赛赫敕纳哼哼唧唧地赖了一会儿,被顾承宴打了两下手背催促,才不情不愿地出去找人。等他带着敖力、穆因进来,顾承宴已经收拾好自己、靠坐在炕上。他先问了穆因如何去的信,然后又细细询问两人当年涉事的一应人事物,如今可还有留存。“额维的东西大部分都转赠给了……阿塔的下一任妻子,她当年是天葬,并没留下什么旁的。”敖力思索片刻,又道:“倒是我部萨满还在,她当年亲自查检了我额维的遗体,瞧出来那些紫青斑痕,或许您可请她来问问?”穆因到底年纪小,对当年两部交恶的事情都是从旁人嘴里听说,但他却提供了一个十分重要的线索:“我记得兄长的婚约也是十七八年前定下的,那时候我们族中有许多斡罗部的族人。”斡罗部,又是他们。顾承宴抿嘴,转向赛赫敕纳,“你那位兄长……我是说第二遏讫生下的特勤,他今年多大?”赛赫敕纳皱皱眉,老梅录说过,但他没记住。光背清名字就已烧光了他的脑子,他还哪里能记住谁几岁的事情。好在有敖力,“第三特勤离开王庭的时候约莫是七八岁,今年……大抵是二十七岁。”二十七岁,那和他同岁,顾承宴想想觉得七岁的孩子谋划不了这么多:“那——另一位呢?我是说,第三特勤同母异父的那位……”“您说朝弋少爷啊?”敖力想了想,“少爷是沙丽牛年出生的,那就是比第三特勤大三岁。”顾承宴想了想,觉得十岁的孩子同样也做不了什么周全的算计,但——斡罗部的嫌疑不轻。斡罗·朝弋曾被狼主封为特勤,阿利施·科尔那钦是名正言顺的特勤、是狼主位的有力竞争者。只是顾承宴没想明白,如果这事是斡罗部在背后动的手,那当年狼主还在,为何要激化那两部的矛盾呢?总不至于,是从十七八年前,斡罗部就开始谋略布局、要图谋狼主之位。有那牙勒部的前车之鉴,顾承宴不敢让小狼去请什么阿利施部的萨满,何况对方年纪也大了、敖力说她是个年近古稀的婆婆。所以顾承宴只能求助地看向赛赫敕纳,睫帘扑闪,唇瓣紧抿。“……”赛赫敕纳哪里抵得住他这样的神态,只能是扶额长叹一声,转向敖力,“头前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