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承宴将自己的主意告诉了赛赫敕纳,“敖力也同意了,就等你配合,我们做出戏给幕后之人看。”敖力那边,先将穆因扣住,对外就宣称是“处理掉”了,也让那幕后之人暂时放松警惕。赛赫敕纳这里,随便找个由头将王庭封锁,以免走漏了风声放跑了真凶。顾承宴则到穆因的毡包附近做出些异像,敖力那张黑貂襁褓,也要“意外”地出现在王庭金帐内。赛赫敕纳要适当表现出吃惊,而后再召集整个王庭的勇士、各官员和奴隶齐聚,查出真正的凶手。细则上,顾承宴删繁就简与赛赫敕纳说了说。小狼崽听完之后只歪了歪头,而后竟然拍起手来,“抓坏蛋的同时,还能看乌乌变戏法,不错不错!”顾承宴弹他脑门,“什么戏法,别胡说。”赛赫敕纳捂着头闷闷笑,然后一把将顾承宴抱起来转了一圈,打横就掳回了他们的毡帐——“走喽,太阳落山了,回家吃饭!”几个巡逻勇士远远看到,纷纷侧过头、退远几步,其中还有几个嘀咕,说传言不足信:明明狼主和遏讫的感情就很好,哪容得下第三人。赛赫敕纳是真饿了,顾承宴则是折腾了一天真累了,小狼崽做饭的时候,他就端了个小板凳靠在旁边,还没等汤炖好,他就已经呼呼睡着了。看着他安静的睡颜,赛赫敕纳轻轻喊了两声,见人半天不转醒,只好笑着先给人送回炕上去。然后回来关了灶膛的火,单独给顾承宴的份儿留起来,自己坐下来大口捧着碗吃起来——老梅录这些日子一直在与他说库里台议事的细则,除了那两个不来的部落,各部翟王的性子老人都要他记数。老梅录还专门与他提到了一个特殊的部族:斡罗部,这部落的领地在西境,其实算得上是被老狼主驱逐过去的。他们数年来和杳无音讯,老狼主去世后也没有任何表示,但是却在听说赛赫敕纳即位时、送上了贺礼。老人让他当心,毕竟斡罗部里有他……唯一一个还活着的哥哥:第三特勤科尔那钦。他是第二遏讫斡罗·清朵的次子,往上还有一个和老狼主没有血缘关系、但也曾经被封过特勤的哥哥。这两个儿子如今都在斡罗部内,而且还是斡罗部翟王的左膀右臂、深受信任。按着戎狄的继承制,老狼主沙彦钵萨死后,他的儿子都有机会继承狼主位。所以第三特勤科尔那钦,同样是有资格继承狼主位的人,他若有心来库里台会议搅局……赛赫敕纳沉下眉,回头深深看了躺在炕上睡得很香的顾承宴一眼:狼主之位他不在乎,但乌乌他不能相让。刚才顾承宴进王庭金帐前,他就是在想他这位三哥,虽然他们没有一起长大,但科尔那钦总让他想起他在雪山上的兄弟——雪昆。也不知王庭最近发生的这些大大小小、一件接着一桩的事和他有没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总之,他直觉不对劲,也还好,身边还有顾承宴。两日后,一切都按着顾承宴的筹谋进行:他在穆因的毡包内放上了磷粉,夜色下绿火簇簇,惊动了不少巡逻的勇士。顾承宴又有意引导,很快王庭内就人心惶惶、流言四起,说是那毡包的主人蒙冤枉死。别看敖力素日沉默,在这种时候演起来戏也不差,他装出一副焦躁的模样,来回几日在帐前踱步。再一日,顾承宴事先用鱼鳔灌了些貂血在里面,然后教了赛赫敕纳掌心藏针的方法。等老梅录、大萨满还有王庭的官员们齐聚金帐时,赛赫敕纳故意惊呼亮出敖力娘亲的遗物。然后趁着众人上前查看时,飞快扎穿了藏在掌心的鱼鳔,让里面的貂血缓缓流了出来。于是,便造成了——“黑貂襁褓流血泪,客居毡包燃鬼火”的异像。作戏做全套,赛赫敕纳还似模似样地让大萨满骨卜,让他问问阿利施部的先遏讫有什么冤屈。大萨满被蒙在鼓里,但也还是依言照办。等他做了几场法事,胡言一通说是事情已经解决,顾承宴又让敖力趁着巡逻的时候弄松一些毡包的钉子。他掐算过天相,几日后会有一场疾风。狂风席卷王庭,将那些毡包上覆盖的毡毯都吹飞,众人拾捡了毡毯回来,却才发现那些毡包连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大大的冤字。若说之前的异像都还能解释,这种吹飞毡包、然后写出个冤字的事情前所未见,王庭附近的牧民都慌了。赛赫敕纳只能“着急”地再请众人到金帐议事,尤其是请敖力出来讲明那黑貂襁褓的前缘。敖力这时才跪下来,向赛赫敕纳“陈情”,说出穆因偷盗、被他“沉河”的事。阿利施部翟王有些震惊,半晌后上前狠狠打了儿子一拳,“荒唐!鲁莽!都不问清楚就杀人么?!”顾承宴躲在一旁观瞧,觉着他的愤怒和惊讶都不像装出来的。巴剌思翟王事不关己,脸上还带着几分瞧着闹的笑容,他打了个哈哈,还劝自己的老对手:“您也别生气,孩子一片孝心嘛。”这反应也正常,他与阿利施翟王年纪相仿,多年来是兄弟也是对手,总在互别苗头。敖力能成为赛赫敕纳的挪可儿这事,他多少有些在意,所以这时说点风凉话,很符合他的性格。剩下就是大萨满和老梅录:老梅录一言不发,脸上身亲是明显在发愁,大约觉着库里台议事在即,王庭内竟出了人命官司。那牙勒部翟王虽然对外宣称和小儿子断绝关系,但他若是以此为借口闹起来——事情也不好收拾。老人为了戎狄王庭殚精竭虑,表象也平常。倒是那大萨满,他脸上涂满油彩,但顾承宴还是看出了他有些心慌,眼神在乱飘,问什么话也反应慢半拍。那些磷粉、貂血的手段,本来应当是他们这些做萨满的最懂的把戏,但偏偏他就一点儿没看出来。还一会儿顺着他们说有冤屈,一会儿又说只是偶然刮风,长生天收走的魂灵不会再重归故里。反正态度暧昧,一瞧就很有问题。但顾承宴有一点想不透,那就是如果大萨满是幕后真凶,那当日为何是他身边的小黑卓跑来通风报信。——或者,是小黑卓自己行动时看见?既有了怀疑的对象,顾承宴的一套连环计还没完,他让赛赫敕纳假托说他做了个梦、梦见了那位遏讫:“这位夫人说,她能附身在黑貂襁褓上,找到真正行窃的人,还让我将大家都聚齐。”有了先前三番五次的造势,再加上大萨满那模棱两可的态度,王庭上下都相信了狼主这番话。赛赫敕纳将王庭众人分别编队,勇士们跟着敖力,老弱妇孺等跟着老梅录,其余人等各自由翟王带领。在筛选了那些日子出入过王庭的数千人后,剩下的几百人分成几组,每个人都进入那放有黑貂襁褓的毡帐内、伸手摸一摸黑貂,让魂灵甄别。“毡帐内无人,诸位也无需与魂灵说话,轻轻碰一碰既可,然后看见这盆水了么?”赛赫敕纳指了指金帐前面的一只大铜盆,一本正经道:“若是窃贼,那水就会变成血水,明白了么?”众人点点头,都深信不疑、称明白了。于是赛赫敕纳让他们排好,挨个进去面对“魂灵的审问、甄别”。期间,他还似模似样地安排了一些间隙,表示魂灵夫人说她“累了”、要休息,以便顾承宴准备和补充。绕了一圈后,所有人都进入过毡帐,但那王庭金帐前铜盆里的水却并没有变成血水。其中一个勇士便开口,“主上,这……窃贼不在我们当中?”赛赫敕纳笑了笑,回头看了一个不知名的方向,其实是与顾承宴、敖力对上了眼神。然后,他下令,“灭灯!”数百人进账摸黑貂襁褓,此刻已是深夜,王庭勇士次第熄灭火盆、火把后,整个王庭草场都陷入了漆黑。赛赫敕纳让眼睛习惯了一会儿光线后,又下了第二个命令:“诸位,请摊开你们的双手。”众人面面相觑,却也依言照做,结果在漆黑一片的环境中,他们才发现指尖不知何时沾染了亮粉。细碎的荧光粉末在众人掌心闪亮,赛赫敕纳环顾一圈后,突然喝令,让人抓住了那唯一一个掌心没有粉末、也没有荧光的人。火盆和火把重新点亮,顾承宴和敖力先后从毡帐后面绕出来,远远瞧见那张鼻梁还有淤青的脸——顾承宴恍然:是那个勇士。那个嘴里不干不净、背地里说他坏话,惹得穆因和他打架的勇士。勇士还在争辩,说他经过铜盆的时候、盆里的水根本就没有变成血红色,他是冤枉的。赛赫敕纳一个眼神扫过去,两侧的勇士便收着讯号,抬手就拆了他的下巴、叫他再发不出声音。顾承宴这时也款步走了上来,轻笑着将他们的筹谋和盘托出:“这法子,算不上多高明,但你做贼心虚、进入毡帐后就不敢碰这黑貂襁褓,所以,手上就没有荧粉。”勇士愕然,瞪着顾承宴脸上表情从愤怒变成惊恐,最后甚至于浑身颤抖。顾承宴却耸耸肩,“我相信你有泄私愤的动机,但你一人绝无周全智谋,你若能供出幕后主使——”他与小狼崽对视一眼,“或许还能留你一命。”勇士顿了顿,眼珠转了转,突然爆发出一股蛮力、挣脱身边士兵的桎梏,猛地一冲、撞在块青石上,当场毙命——第44章 赛赫敕纳往前追了一步, 看见他身体从青石上软倒下来,就大抵知道已经没用了。那两个让他挣脱的勇士还不死心,上前查探一番确实是已经没了气息, 只能跪下领罚:“是我等无能,请主上降罪。”赛赫敕纳回头看顾承宴一眼,顾承宴虽也有遗憾,但他还是摇摇头, 这不是两个勇士的错。“算了, 你们起来吧。”勇士再拜谢恩, 将那人的尸体从青石附近移下来,请赛赫敕纳示下, 是抬上车还是如何。戎狄信奉腾格里, 也即使汉话里的长生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