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来临前,赛赫敕纳怕大白羊和白马动着,专门扛回来一些柘木重新给他们搭了个牲棚。当时搭棚子的时候还引得一众王庭勇士、牧民们围观——他们还从没见过冬天了要给牲口盖房子的。赛赫敕纳十分坦然,只告诉众人他们在雪山小院的时候就是这样的,而且这都是乌乌的宝贝、要是冻坏了可怎么好。顾承宴是直到他搭完了才知情,想要阻拦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赛赫敕纳将大白马、大白羊都牵进了中间还有灶膛的一个毡帐。本来,他是想告诉小狼崽,不要因宠失正:别的牧民家顶多搭个棚子、盖上毡毯,稍宠些的加两个炭盆子、拢个火堆。赛赫敕纳倒好,直接给盖了间房子。这要是群起效仿,那……他心里憋了一肚子的话,但看见赛赫敕纳鼻头红红、十根手指都冻得发紫。顾承宴眨眨眼,又将那些话全部咽了下去。进牲棚的时候,大白马正在打盹,倒是大白羊许久没见顾承宴,咩咩叫着就凑上来用脑袋拱他。顾承宴揉揉大白羊的脑袋,俯身弯腰扑到他柔软的毛发里,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正准备起身,身后就落下来一个温暖的怀抱,赛赫敕纳温暖结实的胸膛顶在他后背上:“呼——”小狼崽学着他的语气,“好软。”顾承宴:“……”大白羊扭了扭头,转了转黑圆的小眼睛,不太明白两个主人这是在做什么。赛赫敕纳闷闷笑一声,搂住顾承宴的腰就一下将人从地上捞起来打横抱到怀里:“啧,我都没有被乌乌这样主动抱过!”骤然的失重让顾承宴下意识挣了挣,半晌后又放松下来,自然地搂住小狼崽的脖子。狼的主要食物不是肉么?怎么养出来的小狼崽子,无时无刻不酸溜溜的。他收紧手臂,主动凑过去蹭了蹭赛赫敕纳的下巴和颈项,然后脑袋窝到他肩颈中深吸一口气:“这样,就不吃味了吧?”赛赫敕纳哼哼两声,脚下一踹大白马让它精神起来,然后先将顾承宴送上马背,自己也跟着一跃而上。这个牲畜棚是他专门搭建的,门帘的高度足够,所以只需要稍稍矮身,就能骑马钻出去。他们出来之后,小五和穆因早早就各自骑着马等候,瞧见赛赫敕纳跟着两人见怪不怪,对视一眼都在偷乐。都是自己的小辈,顾承宴多少有点脸上挂不住,偷偷掐了赛赫敕纳小臂内侧,啐他一句:不要脸。赛赫敕纳不以为意,脸哪有老婆要紧。四人三马到附近的草原上跑了一会儿,冬日走马很需要骑手的技术,不仅是要看清楚道路,也要懂得应对处理遇到的种种情况。也是走到了覆盖深雪的草原上,顾承宴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小狼崽也不仅仅是吃醋,他还在担心。由他策马,顾承宴倒可以放松心情,不用时刻紧绷着,甚至能调笑着说两句话。“冬日好无聊啊——”跑了一阵后,穆因忍不住高声感叹,“春夏秋都有节日,怎么冬天就什么都没有啊?”成日对着白茫茫一片的草原,就算是能自娱自乐如穆因,也感受到了无趣。虽说可以练剑习武,跟小五、小黑卓他们玩,但他就是觉得蔫蔫的没什么意思。“对了遏讫,你们汉人到了冬天都做些什么呀?”顾承宴想了想,告诉穆因汉人到了冬天要做的事情可还不少,岁末要洒扫、穿新衣,过冬至。“冬至?那是什么?”“一个节日,”顾承宴简单讲了中原的二十时四节气之法,“到那日大家都要穿上新衣,吃饺子,有的登高,有的祭祖。”穆因想了想,他就知道汉人要过除夕、有新年,放鞭炮的声音很响,有时候他们草原都能看见烟花。“这样……”穆因抿抿嘴,觉得没有春节有趣。“你要真觉得无聊,”赛赫敕纳打断,“不如跟着特木尔巴根回乞颜部去,也顺便帮我盯着札兰台部的索葛察,看他有没有谎报人口。”草原上的赋税好收,但也有难收的地方。像是札兰台部这样整个草原都知道它挑起战争的,但具体减少了多少人口,没人知道定数。被分派过去的索葛察官虽说和札兰台部并无什么亲缘关系,所在部族也并不算亲密。但草原广袤,索葛察来回一趟就要半个月时间,蒙克这人心术本来不正,也不知会不会用什么办法收买。“啊……?”穆因当即苦了脸,“好师娘,你放过我吧,我哪里是干这种大事的料子。”赛赫敕纳不为所动,冷下脸来挑眉看他,“穆因,你已经不小了,难道一辈子都不当事吗?”穆因吐了吐舌头,小声道:“可我才几岁……”“你师父十四岁下山,用十年时间就帮助一个废物成为了皇帝,”赛赫敕纳很不客气,“你旁白的小五,也就大你一岁,更不用提你的兄……”“啊!”穆因抬起双手捂住耳朵,“救命啊!师父,你管管师娘,他念经!”顾承宴轻笑一声,穆因以为找到了靠山,慢腾腾将自己的双手放下来后,却听见顾承宴开口:“是哦,你师娘十五岁就是一方狼王,十八岁就是草原狼主了,穆因,你不小了。”穆因:“……”小五这些日子在草原,也算是简单学了几句戎狄语,虽说不能做到每一句都听明白,但大致意思能猜。他掩口轻笑,偷偷一鞭子抽在了穆因的马屁|股上。穆因嗷嗷啊一声,若非是从小骑马很快稳住身形,这下就要被骏马摔下去了,他愤愤瞪了小五一眼,大声嚷嚷着:“你们合伙来欺负我!”等他终于控制住了马,顾承宴才笑着说了剩下的话:“小五要回中原,我们是想你帮着送送他。”穆因一愣,似乎还没准备好分别。他本来兴奋的情绪被这一下砸蒙了,扁着嘴看向小五,“你要走了?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小五自己其实也不知道,但他到底虚长了一岁,从小经过的历练也比穆因多,所以只是眨眨眼,询问地看顾承宴。“到冬天了,”顾承宴还是笑着,“你也该回去看看掌门,看看你师父,大家不还要一起过年么?”小五张了张口,现在已经是冬十月末,他快马加鞭从这里赶回去,倒是正好能赶上除夕。“可是……”小五想到青霜山的来信,想到顾承宴的病,有些不愿意离开草原。顾承宴摇摇头,示意他不要提那些事,转而换了一副轻松的口吻:“就这么舍不得?怎么你们俩倒闹得像生离死别似的。”小五吐了吐舌头,挠挠头,最后低声应了个是。而穆因却明显没能读懂两人眼神中的交锋,只讷讷策马过去拉起小五的手,“小师兄,明年,你再来找我好不好?”小五点点头,却也不敢把话说得太死,“如果师门没有其他任务的话,我会的。”穆因有些失落,紧紧攥着他不放手。赛赫敕纳嗤笑一声,扬鞭带着顾承宴往前跑马而去,“多大点事,你若想人家,不也可以去中原寻他么?”穆因一愣,“真的?!我可以?!”中原汉人不是视他们为死敌吗?他过去不会被汉人围起来生吞活剥了么?“那不然你师父的额维怎么会出现在中原的?”赛赫敕纳的声音从远处飘过来。小五也笑了,他反握住穆因的手,用生涩的戎狄语告诉他,“你要来,信,给我,我接你。”穆因一下重重搂住他,然后拉着他跑马追上。不过因此,穆因也没有再推辞赛赫敕纳分给他的任务——跟着特木尔巴根回乞颜部,然后暗中探查札兰台的索葛察。乞颜部很早接受汉文化,所以他们也跟着汉人过春节,特木尔巴根还有一双儿女要照料,所以他要离开王庭回家过年。临行前,铁柱过来与顾承宴拜别,也说会帮忙探查边境上的事,以及札兰台·蒙克近日的动向。顾承宴点点头,送了他出去。没想到铁柱他们离开后没几日,就有鹰讯递回来王庭,说是特木尔巴根听说有一种神奇的药草,能治疗寒疾。说是有从西域归来的商人提起,说西域也有坠入冰河后三年卧床畏寒的,后来就是吃了这一味药草痊愈的。虽说掉入冰河和顾承宴的症候还是有些差别,但特木尔巴根不想错过任何机会,悉数写在鹰讯上报上。“他说这东西中原汉人也有,算是种传说中的药材,”老梅录拿着信笺,“不知大遏讫知不知道?”最近又落了两场雪,王庭外积满了厚厚的雪。这样的天气已经不适合跑马,穆因送小五南下后,大白马和白羊都不爱出门。顾承宴一个人待在毡包内也是无趣,所以赛赫敕纳就将王庭内的俗务连着老梅录一起打包到他们的毡包内。本来应该是顾承宴挪动到金帐比较合适,但赛赫敕纳硬要说他身子弱、受不得风,金帐那边不够暖。那担忧委屈的语气,听得老梅录都主动让步,“草原不似中原,没有什么干政那套说法,大遏讫帮忙参详也好。”顾承宴:“……”他多少是有点佩服小狼崽了,从前老梅录明显还处处拘着他,两人的关系里,也明显处于引导的上位。现在也不知赛赫敕纳用了什么法子,竟然让老梅录对他如此言听计从,甚至还帮着他违背原则。顾承宴叹息,认命道:“那药名是什么?”老梅录低头仔细看了看信笺,报出名字:“叫……八瓣重骨莲。”顾承宴一愣,愕然地看向老梅录。老梅录被他倏然投过来的眼神看得莫名其妙,想了想,将信笺递给了赛赫敕纳。赛赫敕纳扫了两眼,转头又将信递给顾承宴,“爷爷没念错,就叫这个。”顾承宴接过来那信笺,仔细看了两遍确确实实是特木尔巴根的字迹,但内容提到的这东西,却让他敏锐地觉得心惊。青霜山那边才得到消息,说找到了杏林陆家的后人,那人就准确地提出了他的病症是应该对什么药。而写给小五的信笺上,甚至还提到了这种名字古怪的药——又似重瓣,又似骨生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