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七少爷二跃龙门(下)

于六十分之一的刹那里。

蓝衣少年仿佛进入了一册水墨丹青图卷内,他被拉到了一个颠倒的黑白世界当中。

叶子灰的头顶还有一个他,那个他的脚下也有一道龙门和一座偌大的龙门山,更有一个与此界颠倒悬置的相仿天地。

蓝衣头顶的那片天地与下方的天地不是如照到镜子里的那般,而是两方世界以两个叶子灰,一个蓝衣的少年,一个黑白的少年,以他们的中心为枢纽,完成了一个中心对称的翻转。

左倒右,右倒左,上为下,下为上,天作地,地作天。

乾坤颠倒,阴阳反转,黑白轮换。

“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

“无挂碍故,无有恐怖。”

“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1]

……

叶子灰耳边泛起阵阵梵音,心中如有大钟被不断敲响。

云雾里好像幻化出了一道依稀人影。

那道背影是如此的陌生而熟悉。

那人好像很近,一下子又变得很远。

叶子灰莫名心脏一阵阵抽动,疼痛难忍。

他往前迈出几步,刚张了张嘴。

那模糊背影说话了。

“我心里已经有人了。”

“我们不要再联系了。”

“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三句话。

二十四个字。

像三只重锤狠狠砸在叶子灰心房。

像二十四把锋利的刀子扎在心头。

叶子灰身形摇晃,往后连退七步。

一步心乱如麻。

两步黯然神伤。

三步,便已是肝肠寸断。

又一步煎熬。

更一步心碎。

六步,步步悲怆凄凉。

待第七步,世间已无言语可来形容少年此时心境。

偏要说。

那便是——心如死灰。

少年人最苦,就是苦在……爱,而求不得啊。

龙门山巅绝壁上的残脸佛像不住发散出一道又一道的无形涟漪拍打在龙门内的蓝衣郎君身上。

叶子灰眼前的那抹幻影徐徐消散,他自己的身形亦见未动分毫。

原是电光火石心念所起,转瞬消逝心念寂灭。

一念起,一念灭。

一切皆为假相。

一切又皆实相。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缘起,缘又灭。

在那六十分之一刹那的时间里,那尊残面大佛又有佛门真言传音吐露于那袭蓝衣。

直抵心性根本处,到达灵台清明境。

有如是佛门二十字真言: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2]

六十分之一刹那的光阴流过。

尔后。

蓝衣陡然睁眼。

那双眼里分明能见到一尊栩栩如生的拈花含笑佛陀,大佛法相庄严,面容完整,何来半点残缺?

而那瞳子里倒映出的佛像竟忽地睁眼了。

可了无缺憾的佛像本就睁着眼,如何再睁?

遽然,少年眼瞳里的带着拈花笑意的完满佛像化作一股明悟之色收敛于蓝衣眼底,进而涌上叶子灰心头。

少年郎心底本有两道伤,那头一道的在他下了趟山之后便已被覆盖起来,心境圆满了几分。

而现在那末一道的伤也渐渐愈合,心中放下了对她的一丝执念。

却道在那尊龙门山绝壁崖刻的石佛引导开悟下,蓝衣少年郎终是闯过情关。

也真是有因有果,一饮一啄,自有天意。

叶七深夜佛顶悟道,妙道气机逸散,机缘巧合下帮这尊当年被青衣女子打碎头颅、泯灭灵性的大佛重新凝聚出了灵蕴佛性。

而此时,则是大佛报恩,来了结因果了。

正道是:

蓝衣帮佛重聚灵,佛助蓝衣堪破情。

此刻,叶子灰心境彻底圆满。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我叶子灰这辈子头一次爱一个姑娘,就被伤得这么刻骨铭心。”

“是缘是劫,都是空。”

“罢了,随它去吧。”

然后少年右手拈花的掌印猛然握拳,又猛地松开。

似乎他真的放下了。

“好梦由来最易醒,岂是拈花难解脱?”[3]

“江晚晴,今生,来世,永不相见。”

说完,他眼角有一滴泪轻轻划过。

叶子灰屈臂举于胸前的右手五指自然舒展,掌心向外。

但见心安,无所畏怖。

他右手这时结下的则是佛门的——无畏印。

随着由拈花到无畏的这一印结成,蓝衣身上陡生气势变化。

“今日。”

“我叶子灰自创枪法。”

“第一枪——梦醒!”

这一枪,好不潇洒,好不解脱。

却赞道:

情丝缠绕何由系,终究梦醒破茧时。

破茧,当然是要化蝶的。

但是,有的时候,有的人,是能化龙的。

于是,便见那袭蓝衣,形似龙,气如虹,仿佛身作一杆神兵长枪,傲气凌云,直刺苍天。

于雄壮龙门里,云雾深重处,身形再次拔高!

蓝衣梦醒一枪,刺破云天九丈!

之后,叶子灰终于力竭,闭着目自龙门中坠跌而去。

“他?!”

问道广场南边三十四张座椅上稳坐头把交椅的黄灵运有些坐不稳了,坐不住了。

那件夺目的鲜艳红衣裙和底下的交椅贴得不太紧密,微微分开了点。

黄灵运抓着的交椅扶手也下陷进去几根头发丝的距离。

可怖面具背后的一双秀目此刻瞪得像对铜铃那么大,便是剜下来去替代那座龙门檐下的黄铜铃铛,大小形状上也是相差得不多的。

道是这位龙门山之主见那叶家少年先前明明已然如强弩之末,空中身形渐滞,他却陡然闭眼结拈花印,又陡然睁眼结无畏印,然后整个人身上忽现释门佛韵,宛若当下顿悟,似乎涅槃新生,身形迸发气势,龙门中又再拔九丈!

“这小子……”

黄姓女山主不由暗惊出声。

继而她侧过面具去看远处山巅上的大佛。

她盯着它。

它看着她。

“是也”,黄灵运又心道。

看来早前深夜有所得的并非这位女子大宗师的黄山主一人啊。

她黄灵运夜里能从佛顶上悟道的叶子灰身遭的玄妙契机里觅得些缘法,助她瓦解晋升绝世宗师行列的最后关卡,那尊跟少年切肤贴身而处的灵性残缺又面容残缺的壁上大佛如何能毫无收获呢?

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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