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守则第一条。
先掐自己一下,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
林春池没省着力气,重重捏了下胳膊,眼泪都疼出来了也没从‘梦中’醒来。
她看向檀木床架和青铜烛台,就连自己身上的大红棉被上的鸭子都十分清晰,线头规整缎面光滑是行家货。
如果这是幻境的话,未免太逼真了。
挥舞着细细的小胳膊,林春池颤巍巍地掀开被子,拿起一个烛台向黑暗中走去,脚下是坚硬的水泥地,干干净净没有杂物。
刚走了两步,前方突然传来叩门的声音。
“少主,奴能进去么?”
少主。
深受穿越小说电视剧等大环境影响的林春池,在听到这两个字时,莫名松了口气。
好歹是个有身份的。
穿越守则第二条,没有记忆的情况下说多错多。
是以她清了清嗓子:
“进。”
声音清脆,带着孩童的稚嫩,联系上她目前的小胳膊小腿儿,推测是个七八岁左右的小屁孩。
一丝光亮泄进来,随即此间大亮。
林春池眯着眼睛看过去,九尺有余的双开木门,赤红的木材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浅浅地雕刻着些许花纹,没有透光的地方显得格外压抑。
趁着女人走进来的功夫,林春池极快地将屋里陈设扫了一遍,朱红的梳妆台,紫红的长桌,嫣红的屏风...上面还绣着两只艳红的大公鸡。
林春池不免陷入深思。
为什么在这极为考究的房间里,没有窗也就罢了,还有大公鸡和鸭子这种并不怎么相称的东西。
一时间竟搞不清楚是主人家的审美独特,还是当地有什么风俗。
“少主!”
林春池愣神的功夫,推门进来的女人扑通一声跪在了她面前,紧接着双手伏地,脑门也跟着磕了下来。
如此大礼林春池自然不想消受,可当目光落在女人腰侧血淋淋的弯刀时,她硬生生停住了躲闪的身子。
细细看去,女人粉红色的衣襟上,袖子里,尽是斑驳的血渍,她这一跪,屋外凛冽的寒风卷着雪花灌进来,也冲不淡这血腥味。
林春池早在刚醒来时便检查过了,她体内连阴动的渣渣都找不到了,很大可能现在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角色。
目前她连自己在什么社会制度下都不清楚,这女人虽叫着少主,可林春池还是疑心自己一个不小心便会掉了脑袋。
林春池缓缓背过身子,思量片刻,古代少主,还有沾染血气的属下,受此大礼,无论地位如何,合该有些气度。
是以她将两只短胳膊背到身后,微仰着头,淡声问道:
“何事?”
“回少主,今晨宗主清除叛逃余孽归来,提及少主昨日说缺个同龄的玩伴,便差奴来问,少主还需要‘玩伴’么?”
女人将头埋得紧,声音闷闷的。
林春池偏过头来,余光扫见女人看似孱弱的身体微不可察地颤抖着,仿佛在面对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且‘玩伴’两个字咬得很重,不知为何,林春池脑子里突然就闪过一些片段。
所谓玩伴,不过是供人差遣的奴隶。
那些一闪而过的片段里,依稀有她向一个高壮的大汉说起要奴隶来伺候的事情。
不过大汉的脸模糊不清,而且这片段来得太突然,也太是时候,简直就像是设定好的程序一般。
这个少主需要奴隶,林春池可不需要。
嘴唇张开,正要拒绝,未曾想脱口而出地竟是——
“带来瞧瞧。”
“是!”
女人干脆地应下,唰的起身,利落地出了门,临了还把门给关上了。
屋内再次陷入黑暗。
林春池倏地捂住嘴巴,连‘这地窖似的房间氧气不足怎么办’的问题都抛之脑后。
刚刚那一刻,她十分肯定没有东西干扰她的大脑,但说出口的话却让她浑身一麻。
站在昏暗的烛光里,林春池面色阴沉,眸中频频闪过各种情绪,很快便再次恢复冷静。
无论如何,若是可以在幻境中杀了她,那鬼物定不会费这把力气,换个角度想,制约鬼物的东西便是她的生门。
暂且走一步看一步。
不过半柱香的时间。
那女人的声音再次响起。
“少主,这些余孽身染不详,恐脏了少主的屋子,还请少主移步!”
林春池捏了捏眉心,这一口一个少主叫得她脑仁疼,无奈只好举着烛台去寻找衣橱。
在床幔后面,摆着长长通柜,粗看少说有十个门环,林春池随手打开一个,映入眼帘地是五花八门的古装。
广袖罗裙,翼纱锦绸,款式多到令人咂舌,可惜林春池是个见过大世面的,目光波澜不惊地掠过,唯一让她有些在意的是。
这些衣服都是红色。
随手揪了件大氅披上,林春池打开门。
屋外是一个宽阔的院子,再远处则是银装素裹的山脉,拥有着粗壮枝干的树连成一片,将院子和山脉分割开来,雪似是下了好久,在枝杈上叠成了崎岖的形状。
只一眼,便觉天地壮阔。
林春池深深吸了一口气,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才低下头。
阶下院中。
跪着三个瑟瑟发抖的小孩。
均是七八岁大小,天寒地冻却只着一件薄薄的里衣,凌乱的发丝遮住他们脏兮兮的小脸,只能看到三双润亮的眸子,正透过发丝怯怯地看过来。
林春池的目光不着痕迹地从他们皲裂的手和染血的衣角扫过,又平平地看向身边默不作声的女人。
穿越守则第三条,以不变应万变。
“少主。”
女人慌忙俯身过来,在她耳边低声诉道:“他们三个都是左护法的家眷,属于...庶子,鲜少露面,此次若不是宗主追到星平岭,还不知左护法膝下还有子嗣。”
林春池垂下眸子,“若我一个也没看中呢?”
“自然是放血浇后山的菜地。”
女人言语间似有惊疑,有些不理解为何如此简单的问题还需要问。
好嘛。
菜地要用血浇,这怕不是个什么魔教。
林春池不动声色地‘嗯’了一声。
那这三个孩子她还真得收下。
思及此,林春池指了指地上的三个小豆丁——
“我要最左边那个。”
“是!”
女人领命,快步走上前去一把将最左边的小孩拽了起来,交于一旁候命的婆子手里。
“带下去洗干净送到少主房中。”
林春池紧紧抿着唇,眼睁睁看着那女人将剩下的两个孩子带走,嘴唇像是粘到一起似的,任凭如何用力都发不出一点声音。
这算什么事?
林春池有些恼怒,就是玩游戏也没有不让玩家说话的规矩,怎么她人都穿过来了,岂有闭她麦的道理?
舌尖抵在尖利的虎牙上,林春池定定地站在空无一人的院中,天高地阔寒风呼啸,冰冷的空气将她的鼻腔灌得生疼,饶是如此她还是气闷。
仿佛自己被丢在这个奇怪的空间里,孤身一人身不由己,没来由地烦躁。
也不知道师文破除幻境没有,她那么强,走出幻境应是轻而易举。
林春池拽着领口往自己身上狠狠一裹,冷着脸回到屋里,双门就这样开着,她围着大氅坐在床边,恶狠狠地看着门口的雪花。
良久,空余风雪声的房间内,传来低低的一声嘟囔。
“出去了也不知道来救救我么?”
又坐了会儿,林春池打了喷嚏,这才小跑着将沉甸甸的门推上,一边在屋子里做热身运动一边在脑海里回忆方才的细节,以期找到些幻境的破绽。
体操刚做了一半。
“少主,老奴来送人了。”
得到应允后,粗衣糙布的妇人陪着笑走进来,宽厚的背上扛着个铺盖卷,小心翼翼地往屋里进。
林春池看着那双从铺盖卷里露出来的白嫩脚丫,抽了抽嘴角。
若不是这一句句少主提着醒,林春池都要以为这是什么皇帝就寝的场景。
想想方才那女人的姿态,再瞧瞧这使唤婆子的做派,实在是跟‘良善’沾不上边,满满的匪气。
林春池冲那婆子颔首致意,目送她低着眉将门合上,这才松了口气。
房间中央,接着昏暗的烛光可以看到,那铺盖卷正站在地上,许是还在发抖,颤颤悠悠地往前走了一步。
林春池静静看着,并不打算开始走剧情,如果这是幻境设计好的,那么...
果然,她的腿自己迈起来了。
走到衣橱里拿出一件毛茸茸的外衣,又迈着小短腿跑回来,将铺盖卷解开。
“穿上吧。”
林春池冷静地看着‘自己’的一系列操作,虽然这确实是她想做的事情,但现在这具身体自己动起来了。
依然很诡异。
林春池看着面前这个洗好脸的小女孩,瘦伶伶的手臂抱在一起,脸颊凹陷下去,徒留一双又大又亮的眼睛定定看着她。
小女孩拙劣地掩饰着眼底的恐惧,强撑出几分凶狠,像个失去庇护的小兽,挥舞着自己软嫩的爪子,企图吓退敌人。
这孩子,有点眼熟。
林春池想。
“你叫什么名字?”
林春池问。
小女孩不说话。
林春池便听见自己说:
“那我给你起个名字吧,师...”
察觉到接下来那个字恐怕是‘文’,林春池头皮倏地一麻,想也不想便咬住了舌头,直到嘴里弥漫起血液的腥甜味道。
她满头大汗,倾尽全身力气,也只改动了那个字的读音。
“问!”
“师问怎么样?”
不管怎样,在她没有了解清楚现状之前,‘师文’这两个字她是不会交给旁人的。
在这个以她为原点展开的幻境里,不是谁都能叫这个名字。
林春池嘴角含血,冲看傻了的小女孩微微一笑,“想吃点什么么?”
她太瘦了。
痛意几乎将这个幼小的身体击垮,林春池不得不扶住桌角才能保持住身形。
看着小女孩缓缓点了点头。
林春池突然笑了一下。
因为在她嘴唇一张一合就要说出‘师文’两个字时,她脑海中闪过一道灵光。
如果这里真的是鬼物的幻境,如果鬼物真的可以控制她的言行,那么弄死她的方法有千百个。
所以这里不是幻境。
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好似被精心设计好,沿着固定的轨道运行,看似乏闷失控。
可若是换个角度...
假设这里的一切都是曾经发生过的呢?
她作为一个误入的崎路人,一个无法左右走向的看客,只是将意识附在这具身体上,这样是不是就可以解释得通?
年幼的少主遇见余孽之子,给予了善意的关怀,恐怕不是‘少主’的举动诡异得贴合林春池的心意。
而这个瘦得脱相的小女孩,怕也不是恰巧被‘少主’起了这个名字。
或许是,在这个陌生血腥的世界里,年幼的林春池曾遇见过...年幼的师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