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梧从头顶新长出来的头发丝到脚趾,都写满了拒绝,奈何它与姬悬之间仿佛有看不见的磁性吸引,随着姬悬招手的动作,它近乎是滑过去的。
“唉...”
姬悬将手轻轻覆在姬梧的头顶,满怀眷恋地浅叹一声,“你可知那日我们清醒过来时,阿姐有多开心?”
姬梧半边脸颊已经充盈起来,如果遮住那惨不忍睹的松垮面皮,光看面容的话,它与姬悬简直是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姬悬细眉弯弯,看上去温柔又随和。
而姬梧的眉毛形状则锋利许多,面相来看便是个不好相与的角色。
“阿...阿姐,”姬梧颤抖着求饶,“你饶我一次罢,像小时候一样好么?”
“小时候...”
姬悬不知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忽地一笑。
“小时候你可淘气,每次犯错都是我给你揽下,挨骂被打都是常事呢。”
姬梧浑身震颤起来,张嘴便要辩驳。
“你是妹妹嘛,这些也不是什么大事,”姬悬手指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姬梧那骇人的头颅,神色温柔。
“可你看看他们。”
话音刚落,姬梧的头颅便被按下,直直地冲着地上精神萎靡的村民。
“你不是孩子了,你心里是何等的清楚,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你要他们的命,这便是心怀不轨。”
分不清是害怕还是愧疚,姬梧啪嗒啪嗒掉起了眼泪。
“你身边的那些厉鬼,又杀了多少人?你心知肚明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纵容它们作恶,这便是为祸人间。”
说罢,姬悬轻轻地阖上眸子。
“你想杀我,我姑且当做是你执念未散,千错万错,可你不该对这些无辜的人动手。”
“阿姐...”
姬梧伸出手指想去触摸姬悬的手腕,沾泪的睫羽轻颤,满是敬畏与崇拜地看着姬悬。
“咔嚓——”
一声脆响。
姬梧的头骨脆裂开来,而那覆在上面的五根细白的手指仍在不断用力,直至完全埋入白骨之中。
尖锐的骨头残渣将姬悬的手刺破,留下淋淋的黑色液体,可少女脸上依旧挂着谦和温润的笑容,小心地避开身上绮丽的服饰,叫人疑心她只是在处理一个坏掉的花盆。
终于,姬梧的头颅化作一摊烂泥,晚风渐起,吹散了一颗颗泛着微光的黑色粒子。
姬悬松开手,任由那白骨逐渐被吞噬,消散在风里。
一根寒芒毕现的银针从姬梧紧握的手中悄然坠落。
目送着那银针落在街道上,姬悬手指轻动,指尖的黑色液体尽数流回体内,骇人的伤口瞬间消失。
活动了下手腕,她冲上珊千温婉一笑。
“小妹冥顽不化,让姑娘见笑了。”
上珊千浑不在意地摆摆手。
空中游荡的透明丝线蜉蝣一般没入姬悬的体内,只听街道上一片‘扑通’的声音。
失去丝线支撑的村民们齐齐昏厥过去,胸膛仍有起伏,性命无忧,但以后是否会有副作用,难说。
一直默默看着上珊千叙旧的老道士突然开口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闻言姬悬张了张嘴,似是不知从何说起一般,面色复杂,眉眼黯然。
“她和那姬梧是双胞胎姐妹,”上珊千看着空中静静飘着的林春池和师文,罕见地有了耐心,解释起来。
“她们出生的时候我刚化人形,便在寨子里寻了个住处。彼时风蒙寨人人皆知姬家双姝,姐姐姬悬聪明稳重,妹妹姬梧活泼可爱,还没成年提亲的人便排到了寨子外。”
上珊千不疾不徐地说着,姬悬只是盯着绣着锦鲤的鞋面,一言不发。
阿彩一手抓着金珏,一手抓着姜无茗赶来,三人便保持着这个姿势停在空中。
阿彩觉得有点傻,无奈金珏一门心思要挺听八卦,便由她去了。
“我与她们关系颇好,知道姬梧并不像姬家所说那样良善,虐杀小动物都是常事,最可笑的是,她一直疯狂嫉妒自己的同胞姐姐...”
上珊千说到此处看了一眼姬悬,“我只知道姬梧一直深受姬家人宠爱,反倒是姬悬常被苛责打骂,后来有一次我去山里修行...再回来时便听到了她们双双毙命的消息,个中缘由怕是只有姬悬知道了。”
“若是我没走,或许你也不会死。”
一直默不作声的姬悬闻言赶忙抬起头,头上的银饰跟着一阵微颤,在她脸上倒映出细碎的流光,她浅笑着嗔道:
“这又和你有什么关系?那时我早知道你是狐仙,可即便是死前的最后一瞬,也没有想过若是你在会怎么样...”
“都是命。”
她似乎见不得众人脸上忧戚的表情,语调轻快地接着说。
“姬梧惯会讨长辈欢心,又是个顽劣的性子,想要的东西哭着闹着不放手,时间一长,家里难免将心思放在她身上多一些,无妨的。”
“你不会是被她害死的吧?”
金珏面色严肃,即便被拽着衣领子形容憨傻也挡不住她一颗义愤填膺的心。
阿彩脚下一歪险些掉下去,连忙给姜无茗一个眼神,收到信号的姜无茗伸出手捂住了金珏的嘴巴。
姬悬见状觉得有趣笑了出来。
“不碍事,”旋即她顿了顿,“姬梧一直觉得我的人缘好是因为我长得漂亮,殊不知她那脾气也只有家里人会纵容她,去了外头,谁还敢与她相交...”
“那年冬天,阿爹阿娘出去采买,屋内烧着一个火炉,我们两个围坐在火炉旁,那天她一反常态地与我打闹...直到我的脸撞在火炉壁上,我才知道她是想毁我的容貌。”
见众人齐齐噤声,似是被这恶毒的行径给吓着了,姬悬又忙说:“不过我也没让她好过,缠斗过程中她将火炉掀翻了,大火烧得太快...”
说罢,姬悬亦是轻轻一叹。
“明明我们生得一模一样,她却怎么都不明白。”
“那你们怎么会双双化鬼?”
上珊千眉头深锁。
“前些日子来了个人类,似乎是看中了姬梧的怨气,拿来这碎片要将她造成识种,”姬悬掌心,一枚黑底红纹的碎片很是醒目,“不过那人没想到我们两个同生同死,彼此早已有了难以斩断的羁绊,因此过程中出了差错,将我也唤醒了。”
“所以你们就变成了这副模样?”上珊千仍是不解,“我给姬梧扔镜子,是因为在她的影响下,村寨中找不到一面镜子,我想着会不会是她害怕这东西,还真叫我猜中了。”
“嗯,许是因为临死之际我的反抗叫她害怕了,死后的羁绊中我一直处于上风,化鬼时她怨气颇深是以形貌骇人,觉醒意识后我一着不慎陷入沉睡之中,她不敢照镜子是因为,双生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彼此羁绊太深亦不是什么好事,”姬悬苦涩地摇摇头,“她从镜中看到的一定是我,我从镜中看到的一定是她,姬梧照镜子,就相当于是将我唤醒。”
至此真相大白。
姬梧在实力上被姬悬压制住,便用计使姬悬陷入沉睡,她不敢睡觉生怕在梦中见到姬悬,不敢照镜子生怕姬悬有所察觉。
“问题是...”
老道士眯起眼睛,“姬梧并非纯粹意义上的识种,她要这些村民的精血皮肉作甚?想要再造肉身有很多更简单的方法。”
“唔...”
姬悬一时回答不上来,思量片刻后才说:
“她利用这个碎片制造出了更多的凶鬼,可能是为了...”
不待姬悬想出理由,金珏便挣脱了姜无茗的手,抢先发言。
“做大做强,再创辉煌!”
“...差不多。”
姬悬给予认可。
众人沉默。
裴悠悠等外面安静了好一会儿才出来,在地上盯着那几个在空中聊天的人,摸不着头脑。
“我说,真的不用把林春池和师文先解救出来么?”
天上听故事的几人这才将目光转向玻璃球。
“她们...入了姬梧的幻境,除非自己走出来,人为干预的话有风险,极有可能肉身出来了,意识还飘荡在幻境中。”
姬悬解释道,旋即她话锋一转,言语间有抑制不住的疑惑,“姬梧的这个幻境只是为了拖延时间,破除脱身理应十分容易...”
闻言金珏看向裴悠悠。
“你也进去过?”
“对啊。”
裴悠悠跃上房檐,“都是些往年留下过心理阴影的东西,但我现在都成鬼了还怕个锤子。”
上珊千看着林春池与师文之间的黄泉灯,两道暗芒虚虚地将二人链接起来,她似是猜到了什么,不善的目光投向老道士。
“我知我知,”老道士轻轻抬起手,示意她稍安勿躁,“黄泉已开,等她们醒来就好,我们先把村民都疏散开。”
“做什么?”
上珊千目光一寒。
老道士抬头,沉沉地看着玻璃球内的二人,眼中情绪变幻,终是感慨地一叹。
“待她们重拾起那段记忆,再次醒来后的或许就不是她们了。”
此言一出,众人面色凛然,晚风呼啸着吹散了此间的腥臭味,亦为在场众人的心头添了几分凉意。
白雾中的林春池已与体型庞大的异形生物苦战良久,体内阴动不断耗尽,又重新充盈,来回循环了不知多少轮。
擦去流进眼睛的汗水,林春池拄着长刀气喘吁吁,她整个人宛若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四肢酸麻意识涣散。
这些东西的危险程度是她没有预料到的,她不明白到底是幻境出了问题,还是记忆出了问题。
打不死的异形生物,和精疲力竭的林春池,显然用不了多久她就会被撕成碎片。
忽然,白雾散去。
充斥着嘶鸣的空间内,毫无征兆地响起一阵细碎的响声,像是微风拂过梨花般轻柔,林春池屏住呼吸。
感觉心里有点痒痒的,而且这声音...有点熟悉...
刚想到这里,林春池的心脏猛的重重一跳,失去意识前,她似乎看到了一条静止的河流。
身体好像跌进了一条小船,在静谧的河流上轻微摇晃,微妙的浮动中林春池舒服地弯起嘴角。
“哗——”
小船撞上了湍急的涡流,船身一震。
林春池猛地睁开眼睛,心脏还在怦怦跳,映入眼帘的却是随风飞舞的红色纱幔。
幻境?
林春池转动眼珠,四周黑黝黝的,唯有床边点着几根蜡烛,视线转到自己身上。
红底绸面的大棉被...上面还绣着两只鸭子,粉绿配色不忍直视。
她慢慢坐起来,却觉得头顶被什么东西重重坠着,下意识地伸手去摸,不想入手的触感却是一头银钗。
林春池怔住。
在她的脸边,由于抬手滑下来的衣服,不是什么睡衣,而是一件雪白的中衣,丝绸质感,宽大的袖子内是一条细细的手臂。
若是没看到自己这缩小了数倍的手臂也就算了,林春池完全可以将这一切解释为某个古装片场。
可这身子...
女明星展开小小的手掌,陷入沉思。
可这身子,明显就是个小孩子吧?
“穿...穿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