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1 章 入泮

“恭贺小师弟县试、府试、院试连夺魁首,独中小三元!”

走出人群,徐守文第一个道喜。他一本正经地作了个揖,语气听着颇为与有荣焉。

方才谢拾只顾着与激动疯了的老父亲互动,倒是没来得及听清楚衙役的唱名,自然也就不知钱致徽与徐守文的名次。看后者并无落榜的愁容,想来该是过了院试。

“同喜同喜。”他有模有样地还了一礼,便好奇地问,“徐师兄名次排在多少?”

徐守文笑道:“第一名。”

谢拾一怔,心知徐守文并不介意,便也笑着调侃道:“不会是倒数第一罢?”

“——是副榜第一。”

谢拾这下是真的愣住了。

所谓副榜,即录取名单之外的另一张榜单。只有上了正榜才算是通过院试,副榜唯一的意义便是对上榜考生的鼓励——相较于其他落榜考生对自身水平一无所知,副榜的存在告诉他们,他们离通过院试只有一步之遥,再接再励便可成为秀才。

正榜共收录七十名生员,副榜第一不就是第七十一名吗?

一名之差,天壤之别!

谢拾满心喜悦立时散了大半,由衷替徐守文感到遗憾:“只差一名,太可惜了!”

他担忧地看向徐守文。

“徐师兄,你……”

无需他宽慰,向来心大的徐守文便摆手道:“……无妨,两年后再来就是了。”

尽管他也觉得有些可惜,不过他对功名并不执着,更对自己两年后的实力有信心,因此,徐守文只是稍稍为自己的成绩可惜了一小会儿,便由衷替小师弟高兴起来。

徐家好歹有徐夫子这根顶梁柱,便是徐守文不进学,总能望父成龙,督促他爹努力奋斗,便可当个躺平的官二代;谢家却只是普通农户人家,在徐守文看来,供养谢拾已是不易,后者若是迟迟不能进学,此前那个老童生便是前车之鉴。

如今谢拾中了秀才,宛如鱼跃龙门,命运从此天翻地覆,在泊阳县那等小地方足以活得万分滋润,徐守文怎能不替他高兴?

至于钱致徽,他于第三十九名被录取,按理来说接下来会入学县学,不过他家本就不在泊阳,此次回原籍参加科举,其家中已有安排,不久后将以贡生入读国子监。

而这便是后话了。

……

发案当日,衙役便按照考生留下的地址送来了生员穿的斓衫——一件蓝底黑边的长袍——并通知录取生员第二日到府衙报道。

谢拾这才知晓,新晋生员还得参加入学仪式,经簪花、谒圣、拜师三步方为礼成。

于是次日一早,新晋七十名生员尽皆抵达府衙举行簪花礼。不多时,每个人头上都簪上了一朵大红花。如谢拾这般年少俊俏的,被大红花衬着,勉强还有几分可爱,年岁稍长的生员,看上去便格外滑稽。

经历过昨日试院前的狮子王经典复刻,谢拾自觉已经无所畏惧,顶着大红

花就顶着大红花罢,反正丢脸也是大家一块儿丢。

更何况?,生员们似乎一点也不觉得丢脸。头上这朵大红花可是他们考取生员的象征,从此以后,他们见官都可不拜了。

大家你瞧瞧我,我瞧瞧你,顶着红艳艳的大红花,一张张脸也笑得如花开一般。

轰!轰!轰!

簪花礼毕,三声号炮依次炸响,府衙大门在炮鸣声中大开,张知府第一个走了出来,他一身四品官员的绯色朝服,冠四梁,金革带,绶为云鹤花锦——此乃参加国家大典才有机会穿上的正式朝服。

与此同时,奏乐声起!

新晋生员排成队列跟随在张知府身后,依次出了衙门,在奏乐声中走向府学学宫。

街头人流涌动,百姓争相围观。还好有两队衙役替他们开道,将人潮阻隔在外。

热情的百姓仍是在道路两侧止不住探头张望,想要瞧一瞧这批新晋生员的风采。

为首的小家伙明显比其他人矮了一截,他头顶红花,身着斓衫,青涩未脱的眉宇间喜气洋洋,笑得比头顶大红花灿烂十倍。

任谁见到这般灿烂的笑脸,都会不由自主受其感染,也跟着绽放出笑容来。上了年纪的大爷大娘对他尤为稀罕,喜得连连叹道:“好生俊俏的孩子,这么小就中了秀才啦!这要是我家的孙儿就好了!”

“孙子想不了,招个孙女婿也行啊。”有人畅想道,“唉,只恨我家没有闺女。”

“想什么美事呢,就你这张马脸,便是生出个闺女,又哪里能入秀才公的眼……这才几岁就中了秀才,前途不可限量呐。”

“可不是吗?”在人群里听了一耳朵对自家儿子的夸奖,谢林喜得嘴角咧到了耳根。

他生平从未体会过如此辉煌的时刻,恨不能扯着每一个人大声宣布:“那是我儿子,我家拾哥儿十岁就中了秀才哩!”

鼓乐齐鸣,一行人穿过长街。

谢拾亦步亦趋跟随在张知府身后,道路两旁的议论声与欢呼声不断传入他耳中。

他脚步愈发轻快,似要飘起来。

[恭喜宿主达成小三元成就。]

[——特此奖励星徽一枚!]

看着自家养成的崽崽稳稳迈出了科举第一步,与有荣焉的胖狸猫在系统空间中炸开了一发又一发礼炮,伴随着激情四射的伴奏,这只大毛茸茸欢快地跳起了猫猫舞。

突如其来的意外收获让谢拾惊喜不已。他深知成就奖励本质便是胖狸猫主动薅了猫毛,顿时眉开眼笑:“这份贺礼,我收下了。”

一人一统齐齐嘴角上扬。

突然,谢拾隐约捕捉到一道尤为熟悉的洪亮男声,他微微侧头看去,果然在路边一家酒楼前看到了谢林与徐守文的身影。

谢林并未发觉谢拾的注视,此时正侧头与旁边的人大声说着什么,沐浴在旁人艳羡的目光里,他的笑容充斥着无尽的自豪。

徐守文倒是发觉了小师弟的目光,脸上不禁露出惊喜的笑容

,举手朝他示意。

谢拾弯起的嘴角又上扬了几分。

他眨巴眨巴眼睛做回应。

……

鼓乐声停,府学已至。

新晋生员按照方才教授的礼仪跟随在张知府身后步入学宫,一弯半月形的水池赫然现于眼前,此为泮水,而入学又称入泮。

《礼记·王制》:“大学在郊,天子曰辟雍,诸侯曰泮宫。”

西周时天子所设学宫为辟雍,据说四面环水,而诸侯所设学宫被称为泮宫,泮者,半也,由于泮宫等级低于辟雍,仅三面环水,北面无水,故而泮池是半月形的。

时至今日,泮宫一词已是泛指学宫,而半月形的泮池同样成了每所学宫的标配。

《诗·鲁颂·泮水》:“思乐泮水,薄采其芹。”

此诗本意是歌颂鲁僖公征服淮夷,率众前往泮宫献功。数千年演变至今,“游泮采芹”已成为读书人科举进学的象征。

试问哪个踏上科举之路的读书人不曾幻想过畅游泮水、薄采其芹的一日?如今梦想终于照进现实,一众生员几乎喜不自胜。

行过泮水,只见一方大殿巍然伫立,赫然是此行目的地,祭祀孔子的文庙大成殿。

一双双发亮的目光黏在大成殿上。想到接下来要参拜先贤,生员们个个神情肃然。

谢拾受他们感染,小脸也是肃穆起来。他虽不至于将先贤当作神灵一般膜拜,不过身为后人,读其诗书,自该有几分景仰。

伴随赞官的高声指示,一众生员随同张知府一同入殿参拜,大礼行罢,方才退出。

之所以如此,只因生员进学即为圣人门徒,自然要第一时间向先师孔子报道。

诣圣过后,依旧由谢拾这个案首打头阵,新晋生员齐至明伦堂,将以“门生”的身份,拜见录取他们的“座师”江提学。

江提学早已在明伦堂等候多时,新晋生员排列入内,谢拾就排在第一位。

年龄最小的他在生员中本就显眼,第一个进入明伦堂,立刻吸引来江提学的目光。

谢拾行礼过后,他颔首回应:“善!锥处囊中,其末立见。我本欲压你一压,同考官皆以为院试榜首非你莫属。今取为生员,当奋发向上,不可自误!尔逸群之才,若潜心治学,将来必为大宗师!”

江提学也不隐瞒,和盘托出。

谢拾吃了一惊。

此前他可没想到,自己这个院试头名背后还有如此曲折,这岂不是说,万一江提学一念之差一意孤行,他的头名早就飞了?

尽管并不认同江提学的想法,不过谢拾并未从对方身上感受到恶意,反而从江提学的谆谆告诫中听出浓厚的关切与欣赏,他当下作揖谢过教诲:“学生铭记于心!”

待谢拾退到一边,一众生员又逐一上前行礼,江提学一一颔首回应,对于其中有印象的生员,他时而多说几句,指点一番。

众生礼毕,江提学当堂宣布录取生员去向,将七十名生员各自分配到府学与县学。

谢拾的名字赫然在拔府之列。

宣读完毕,江提学神色肃然,又对一众生员进行了一番入学前的例行训话。大意是告诫众人不要以为成了秀才就能躺平、得过且过,仍旧要继续积极进取。

“……新晋生员一律为附生。进学后,月有月考,岁有岁试,岁试中成绩优异者可递补为增生、廪生,望尔等皆以廪生为目标!”

“若有人以为进学便可不思进取……”说到此处,江提学声色俱厉,“勿怪本官言之不预,岁试沦为末等之生员,其功名一概革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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