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一的夜晚,江娴突然发烧。
她的身体哪经得住如此折腾,躺在床上,额头上一直渗出汗珠,嘴里却囫囵不清地喊冷。
耳畔似乎又听到那段声音。
痛苦中,她甚至希望就此死了。
被夜幕笼罩的裕国公府,灯火通明。嘉云郡主请来的大夫鱼贯而入,看过了江娴的病情后,聚在一起纷纷摇头。
嘉云郡主靠在裕国公怀里默默啜泣,一干下人面如菜色,唉声叹气。
约莫一盏茶光景,秦衍风领着杜太医匆匆踏入松竹院。
“都让让!”他拨开门口聚拢的大夫,命杜太医给江娴看看。
杜太医大半夜被他从床上挖了出来,脑子都还晕乎乎的。
秦衍风质问他,“为何上次开得古方一点效果都没有?”
杜太医捋了捋山羊胡,面色为难,支支吾吾地道:“那古方里还差一味药引,老朽觉得欠妥,便没跟你说……”
“什么药引?”
架不住秦衍风追问,杜太医只好对他耳语了几句。秦衍风当即挽起衣袖,拉着他往药房去,“事不宜迟,快去煎药!”
江娴在昏迷中难忍心绞。
她眼前一片黑暗,口鼻窒息,仿佛溺入深不见底的海水。双手用力的挣扎,大口大口地呼吸,也无法触及头顶隐隐约约的天光。
这样的情况不知持续了多久。daqu.org 西瓜小说网
干涸的嘴里忽然被喂入发苦腥涩的液体。
液体入喉,缓解了焦灼,令她身体的疼痛逐渐麻痹,终于得到片刻喘息。
发了一夜虚汗,江娴在翌日清晨悠悠转醒。
身上黏黏腻腻,衣衫的交领贴在后脖,刺痒刺痒的。她伸手挠了挠脖子,觉得动作轻盈,不似前些日子那般沉重,甚至连精神都好了些。
江娴暗道古怪。
她撩开床幔,翻身下床,这才看见不远处的太师椅上,靠睡着一名青衫男子,正是秦衍风。
他眼底有两道青痕,闭着双目,英俊的相貌显得干净又柔和。
江娴迷迷糊糊记起昨晚有人在她身边轻言絮语,嗓音清越低沉,没猜错的话……是他吧?
秦衍风确实困倦。
他单手支颐,靠在太师椅上,露出一截结实白皙的小臂。宽大的青衫衣袖堆叠在手肘,露出被纱布缠裹了几圈的伤口。
江娴皱了皱眉。
秦衍风睡得浅,眼皮子的光影晃动了两下,人便苏醒。
他看到眼前逆光而立的女子,恍惚以为是在做梦。眯着眼看了看,一跃而起,将她抱入怀中。
“江娴!”
江娴差些被他把细腰勒断。她蹙额,“放开。”
听到熟悉的疏离口气,秦衍风僵了僵。他故作茫然,多抱了一会儿她单薄的身子,才恋恋不舍地松手,“你醒了?没发烧了?”
他下意识想去摸摸她额头温度,被江娴侧身躲开。
干燥的手指指腹,擦着她消瘦的脸颊而过。
秦衍风悬在半空的手犹疑了一会儿,讪讪缩手,“……杜太医的方子果真有效。”
江娴一愣,“什么方子?”
她病这么久了,该吃的药都吃过,杜太医之前也给她看过病,没见好啊。
“他家的秘方,我亦不知。”
江娴目光扫了眼他的手臂,那里被衣袖遮挡,已经看不见了,“你手怎么回事?”
“不小心被碎瓷片割了一道。对了,你这会儿感觉如何?十九娘在府上等着给你过目账本,你要见她么?”秦衍风用别的话搪塞过去。
江娴顾念着账本,没将秦衍风放在心上。
她照例请他出去。
秦衍风看她苍白的脸颊泛起了血色,心情高兴,笑着答好,准备回头感谢杜太医。
今日天气晴得像一张蔚蓝色的纸,几片薄薄的白云随风缓缓浮游。江娴坐在摇椅上,冬风拂面而来,竟让她感受到了一丝和煦的暖意。
十九娘带着长辈和一盒九珍玉食的糕点,在廊下与江娴闲聊。
她做掌柜的锻炼出好口才,说起酒楼里的趣事,逗得江娴开怀大笑。江娴心情好,许久吃不下甜食的她,一连吃了好几块糕点。
翠浓好久没看到江娴如此鲜活。
她眼眶一热,险些掉下眼泪。
傍晚,江娴查阅完了账本,点了点头十分满意。她提点了十九娘几个做生意的经验方法,留下十九娘一通用晚饭。
趁着翠浓送十九娘回九珍玉食,徐嬷嬷给江娴端来苦药,温吞道:“少夫人,该喝药了。”
江娴还未看到药碗,便嗅到了极其腥涩的气味。
她敛眉,问:“这就是杜太医的秘药?”
“……是。”
“我发烧的时候,是不是喝了这个?”
“这药对少夫人有奇效。”徐嬷嬷眼神不敢与她对视,将药碗急急端给她,“少夫人,天气冷,你快趁热喝了吧。”
江娴接过药碗,捏着鼻子小口尝了尝。
嘴里残留着一股生腥的铁锈味,让她心头一沉。
这血味她再熟悉不过了。
之前天天咳血,她吞咽大半,这会儿怎么会在药汁里尝到?
徐嬷嬷是个不会说谎的老人家。
江娴看她神色有异,猜到这药来历有猫腻。杜太医若真这么大本事,此前怎么没能让她恢复一丝一毫?
再说了,她实乃命数将尽,哪怕服用仙丹,也只多让她呼吸呼吸这世界的空气罢了。
不管这药是怎么来的,他们定然为她煞费苦心。江娴压下心头疑虑,将药一饮而尽,没有辜负他们的一片好意。
江娴连续不断的喝了两日药,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连咳血的次数都少很多。
江娴对外漠不关心,似乎回到初来裕国公府的状态。
《侠行记》的最后一部格外精彩,是夜,江娴想着剧情抓心挠肝,等翠浓徐嬷嬷离开,偷偷从床上爬起来,捧着话本挑灯夜读。
她这些日子昏睡的时间太久。
趁现下还有精力,当然要放肆挥霍。
子时。
蜡烛照明太久,缓缓流下一滴蜡泪,在灯台上凝固。
窗外传来“噼啪”的轻响。
江娴正在打着瞌睡,一听到声音,放下书卷,条件反射地站起,呆呆望向紧闭的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