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棂雕镂着几朵牡丹。
江娴情不自禁想到总戴着傩祭面具的那人。
昏迷时的梦中,他出现了无数次,江娴在梦里骂他打他责备他,待清醒了,又觉自己矫情。
她抚了抚揣在怀里的香囊,慢慢上前,轻轻地推开窗户。
她想看看今晚有没有月亮。
却看到秦衍风穿着深灰暗纹锦袍,如竹如松,携一袭风露伫立中宵。
四目相对,两人皆是一怔。
江娴没有立刻关窗,她视线一下注意到秦衍风宽袖下的手臂,皱了皱眉,“你左右手都被瓷片被划伤了?”
秦衍风将双手负在背后,淡声道:“不小心弄的。”他看向江娴,有些不赞同,“为什么这么晚还不休息?”
江娴咳嗽了几声,抬起尖尖的下巴,平静地说:“你也没有休息。”
秦衍风并不觉得这有什么。
他只要有空,每个夜晚都在这里隔窗遥望她的身影。
这是他的一种习惯。
秦衍风温声道:“你身子不好,哪能和我比?早些去睡吧,很晚了。”语毕,他抬头望了望被乌云遮蔽的天空,看穿了江娴的心思,“今晚不会有月亮。”
江娴不置一词。
她最近吃了杜太医秘药,身体挺好。倒是秦衍风,不知是不是夜晚光线不足,皮肤苍白,一脸气损血亏。
“……我走了。”daqu.org 西瓜小说网
秦衍风留恋地看了她一眼,匆匆翻墙离去。
江娴望着他消失的空荡荡墙头,心底忽生出几分寥落。曾几何时,他与她在这窗下树影,有一整夜说不完的话。
她垂下眼帘,掩上窗户。
兴许是吹风熬夜,黎明时分,江娴再次发起高烧。
但有杜太医的秘药,她的症状来得快去得也快。如此这般折腾了两日,江娴全凭秘药吊着命,好像一旦失去那碗药,她就会立刻撒手人寰。
明日乃正月十五,元宵佳节。
刘桓为了给显庆帝冲喜,准备大办灯会,鼓励百姓官员积极操办红事。
江娴许久未曾出门,听说灯会盛大,仗着还能走动,想去凑凑热闹。
徐嬷嬷规劝道:“少夫人,不是老奴故意败你兴致,你如今这身体状况,最好不要出门。”
她一个下人做不了主,江娴干脆去主院问问嘉云郡主的意思。
郡主最为疼她。
病重时,郡主整日以泪洗面,江娴迷迷糊糊听到她数次哭泣,感动无比。
但不知为何,嘉云郡主已经好几日没来看望她了。
不过江娴并不在意。
嘉云郡主不来找她,她就去给郡主请安。
江娴和翠浓慢慢踱步,来到主院。刚走上台阶,就听屋中传来激烈的争执。
门口守着的紫鹃看到江娴,眼神一慌,正要急急进去禀报,却被江娴抬手阻拦。
江娴神色凝重,比了个“嘘”的姿势,示意众人不要说话。
她拢袖站在门外,侧耳倾听。
“……那我能怎么办?看到萱儿重病不起,我难受!看到萱儿病愈,我也难受!”
裕国公一惯地期期艾艾,“算了,儿孙自有儿孙福,随他们去吧。”
“秦疆!枉你还是一家之主,你连半个主意都拿不出来吗?”
裕国公长吁短叹。
江娴立在门外,紧紧拧眉。
这二人因何事争吵?帘窥壁听非君子所为,江娴正准备跨过门槛而入,裕国公便道:“你朝我发脾气有何用?倒不如劝一劝衍风,让他别信杜太医的话,做出这等两败俱伤的傻事。”
嘉云郡主哽咽道:“我如何劝得住?他对萱儿一往情深,只要能让萱儿病愈,莫不是要让他把命给萱儿他都心甘情愿!”
嘉云郡主一落泪,裕国公立刻服软,一通好哄。
这事儿没人有错,裕国公只得揪住杜太医撒气,跺脚道:“这杜老儿也是!想出个以血养血的馊主意,我看他分明是不安好心,回头我雇一帮人去他家门口泼大粪!好夫人,你莫哭了,莫哭了……”
江娴心头一震。
紫鹃翠浓几个丫鬟纷纷低首。
江娴沉默了少顷,对翠浓道:“你跟我来。”
翠浓自知瞒不住,一脸为难地朝紫鹃挤眉弄眼。主仆二人来到后院的假山池塘,江娴也不卖关子,沉声道:“说吧,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翠浓双手交叠在胸前,闪烁其词,“少夫人,不是什么大事。就大公子他……听从了杜太医的偏方,每日以三阳鲜血为药引……给你治病。”
杜太医秘方很简单。
每日取三阳者三碗血,做为煎药的药引。何为三阳者?即出生于阳日阳时的男子。
秦衍风刚好符合。
用药前十天取臂上血,中十天取肩骨血,后十天取心头血。一个月一循环,可吊着将死之人性命。
一听可以让江娴好转,秦衍风兴奋至极。
翠浓也很高兴。
秦衍风的生死她不关心,只要江娴能远离病榻,放再多的血也没关系。江娴人缘好,故此,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没有告诉她,不想让她产生心理负担。
惟独嘉云郡主陷入煎熬。
手心手背都是肉,那个每日放血的人是她的宝贝儿子。儿子日渐虚弱,儿媳病情好转,此消彼长,她都不敢去松竹院多看一眼。
怪不得秦衍风手臂上总缠着纱布。
他这人说谎成性,果然半句都信不得,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江娴将秦衍风贬低了一番,情绪却如沸腾的岩浆翻涌不息,灼得心间滚烫。
“少夫人,你……你不能断药。”
杜太医说了,江娴一旦服用这个药方,必须用一辈子。
秦衍风活着,江娴就能活着。
翠浓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令江娴忍俊不禁。
她安抚着小丫鬟,柔声问:“翠浓,你过完年该有十七岁了吧?”
“十六。”
翠浓纠正道。
江娴颔了颔首,“还是个小姑娘。”
世间事反复无常,没人能保证永远长久相伴。江娴很喜欢这个忠心护主的丫头,可她注定不会因此在这里停留。
“少夫人……”
江娴打断她的哭腔,笑了一笑,“去告诉徐嬷嬷,药不用熬了。顺便把秦衍风叫来,我有话跟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