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
“是罗亚果干......大人。”
亚人女孩揉搓着衣角,半低着脑袋,惴惴不安地窥视着摊位对面的男人,对方从果干堆里拈出一颗,凑到眼前眯眼瞧了片刻,又丢进嘴里慢慢地嚼碎咽了下去。
那应该是位骑士,她想道。
虽然他既没有戴头盔,又没有佩戴任何一种象征身份的纹章徽记,但那对半人多高的大剑可不是一般人能挎得动的。
更何况,男人身上自带着一种隐而不露的气势,一种如同狮子般无需故作威严,却时时刻刻震慑人心的气势。
“您对这些不满意吗?”女孩按捺住扑通乱跳的心脏,小心翼翼地问道,“如果您觉得这种低级货物不该出现在集市里,我可以——”
“做得很不错,孩子,”男人以尽可能温和的声音安抚道,尽管这声音听起来还是有些吓人,“给我装上两斤,多套一层布袋,方便带走。”
“是,大人。”面对男人意料之外的态度,亚人女孩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便立刻忙活起来。
等待的时间里,男人上下打量了一番摊位四周的陈设,女孩的推车四周划分了明确的漆线,边缘还设有排水口与垃圾箱。最重要的是,摊位前方插了一面金属铭牌,上面刻印着摊主姓名、经营领域与凯伦执政厅官方批发的限时经营许可。
沿路一直向后望去,这片集市里每一处摊位都呈现出了整齐划一的风格,与之相反的则是人类、亚人、混种完全混合的摊主与顾客群体,所有人都操持着口音近似的大陆通用语,至少表面看起来一片祥和。
他甚至还在集市边缘望见了两名叫卖铁器的山妖,大概是产品质量过硬的缘故,那两处铁匠铺子前居然还排起了长龙。
“这里生意怎么样?”男人看似随意地问道。
“我看你定的价格很低,一年到头这点利润,再裁掉摊位费和城卫军平日克扣的费用,生活并不容易吧?”
“回大人的话,我是今年才来凯伦的,之前一直在城外种地,这两个月才把家里多余的果干拿来卖掉贴补家用,不过......不过日子没有您想得那么难。”
她似乎努力鼓足了勇气,抬起小小的脑袋直视着快有两个自己高的骑士,认真道:“您是从外面来的,所以不太了解,执政大人对我们很好。我听城里的老人们说,现在的税率才是从前的三分之一,光靠种地的收入就能养活我们一家了。”
“来集市做生意,只要货物通过了执政厅的检查,第一年不用交任何摊位费,往后也只需要交利润的百分之十,城卫军平时只是在这里维持秩序,根本不会为难我们。”
“我弟弟明年也会参加城卫军的选拔——”亚人女孩将包好的果干递给男人,咬了咬嘴唇,还是坚决道:“爸爸妈妈说过,现在的好日子都是执政厅的大人们赐给我们的,我们一定要亲手捍卫它。”
男人接过包装精细的布袋,看着女孩怯懦偏又决绝的样子,忍不住露出一抹笑意,道:“是我人生地不熟,一时出言冒犯了,还望见谅。”
说罢他抛下一枚银卢恩,不待女孩找钱便自顾自地走远了,不知是他步伐太快还是怎么,女孩刚手忙脚乱地找出零钱,还来不及出声呼喊,便看见他消失在了熙熙攘攘的人群里。
“亚人、人类、人类、混种、亚人......”
男人一路穿过集市,历数着两边摊位的经营者,虽然他从未来过凯伦,但并不妨碍他深刻地感知到这座城市的与众不同。
人类大概在集市中占据了四成数量——其他城市大约也是四成,只不过另外六成异族不是与人类平等的摊主和顾客,而是摆在摊位上的货物。
三年前路西亚与黄金王朝的交换协议只明文针对了属于各地角斗场的异族奴隶,却无法从根本上废除早已遍及整个黄金树体系的奴隶贸易。
当然,在一位神人旗帜鲜明地反感异族奴隶贸易,当朝两位陛下又明显愿意在这种议题上让步的背景下,近两年奴隶贸易的风潮终究比早年间收敛了许多,即使是往日跋扈惯了的贵族与地主也很少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做出残害异族之举。
不过,外界的现状相较如今的凯伦还是有着极大的差距,差距大到让男人很难相信这是一座隶属于黄金王朝的城市。
很多人都知道凯伦执政官克莱维尔是路西亚的人,更多人知道那位殿下一直着力于实现交界地诸族的平等,但很少有人愿意相信,他们已经在黄金树的疆域之内真真切切地迈出了第一步。
他从布袋中摸出两粒果干,向上一抛丢入口中,细细咀嚼着走向街口的一家酒馆。
如今既已看到了想看的东西,得到的结果也远远超出最初的预期,便没有必要多做停留了。
一路上消磨了两个月时间,史东薇尔方面的消息必然已经传到了葛德文耳中,南面的摩恩城也势必会作出反应,无论这趟能不能带回葛瑞克要求的车队,南境风暴遗族的生命安全应该都能得到保证。
接下来,他是该切实着手去办葛瑞克交待的事情了,在酒馆休息一天,明日一路驱马直奔迪可达斯,沿途多走传送门的话,最晚本月下旬就可抵达洛德要塞。
男人如是想着,然而刚走近酒馆大门,便听见里面传来一阵杯盘破碎、桌椅乱飞的响动。
带着酒气的叫骂声中,一个身着侍者服装的年迈混种被人用力丢了出来,在地上连滚了几圈,涌出的鼻血流满了整张脸颊。
“他妈的,外面那些摊位用这些杂种就算了,你们凯伦人竟然还敢让混种给老子倒酒?!”
一名喝得面酣耳热的佣兵飞起一脚踹翻了一张桌子,把脚踩在椅子上道:“老板呢,滚出来——让老板娘舔干净老子靴子上沾上的酒水,老子就放你们一马!”
“说得对,听到没有?哈哈哈哈!”佣兵的同伴们附和大笑着,同时拔出马刀劈断了一只桌角,驱赶着一众惊恐的顾客赶紧滚蛋。
“喂,我说你......”另一名佣兵搡了一把男人的肩膀,“没听见我兄弟让你们通通滚蛋?还跟头野猪一样往里拱,是想找死么?”
男人闭上眼睛,轻轻呼出一口气,道:“如果我是你,就会立刻把手放下,用它扶着你失去理智的同伴有多远跑多远。”
“你说什——”
话音出口的瞬间,一道刚猛至极的劲风骤然洞穿二楼的地板,从佣兵抓着男人肩膀的手臂中央一掠而过!
男人猛然抬头望向头顶,鹰隼般的眸子中浮现出一抹难以置信的错愕。
“啊——我的手!”
佣兵撕心裂肺地嚎叫起来,只见一柄一人半高的大戟居中切断了他的胳膊,将前半截手臂钉在了墙上!
或许是戟刃过于锋利,又或许是袭击者的力道过于霸道,直到此刻鲜血才从镜面般的断口中喷涌而出,顺着佣兵跪倒的方位溅了他的两名同伴一身。
扑面而来的血气冲散了上头的酒气,另外两名佣兵当即吓得匍匐在地,抓过随身携带的盾牌罩在头顶,忙不迭地开始道歉求饶。
然而对方丝毫没有收手的意思,在三名佣兵惊骇欲绝的目光中,那柄钉入墙壁的大戟震颤着被人隔空拔出,不紧不慢地飞到他们中央——他们想要逃跑,却发觉腿脚如烂泥般动弹不得。
一抹寒光乍现,三颗头颅冲天而起。
“你还是那么喜欢废话,奥雷格。”楼梯上方,一道淡漠的嗓音由远及近。
“我说过很多遍,对付渣滓最好的办法就是有多少杀多少——这样在那些垃圾沦为彻底的渣滓之前,至少会多几分犹豫。”
男人松开握住剑柄的手掌,看也没看倒毙在地的三具尸首,而是将目光投向不远处那道不羁的身影,轻声慨叹道:“真是好久不见了......”
“英格威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