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五章 吾剑也未尝不利!

“臣等恭贺君上晋位燕国公!”

武人抱拳躬身,文吏挽手作揖。

整齐划一的恭贺声,在议事堂上回响震荡。

居于文吏之首的周玄下意识运转起望气术举目望去。

只见此刻的议事堂内,一股宛如朝阳的磅礴气息升腾而起。

这是一方煌煌大势渐渐成型的迹象!

并且聚而不散,没有半点虚浮的痕迹。

可见根基之坚实与稳固,并不是那种【兴也勃焉、亡也忽焉】的侥幸。

勉强抑制住内心激荡的心绪,周玄将目光落在这股煌煌大势汇聚的终点与核心所在——

那居于堂中正座。

入目可及,便是那赤红带紫的浩瀚气运汹涌浩荡,聚拢而成的一片庞大庆云。

‘只可惜——’

可惜那股浩瀚庞大的气运庆云,缺少了某种禁锢,无法真正化作实质。

否则凭借那道居于正座的年轻身影人心所向,今日的议事堂上便可将之铸造成一尊人道鼎器。

下可彻底镇压、稳固气运,上可锐意进取,谋夺那常人不敢觊觎之天下神器!

周玄心中叹息。

‘有国,无疆,惜哉!惜哉!’

此刻的他依旧想不明白,自家君上为何会拒绝那唾手可得的燕国国祚。

裂土封国!

宗庙社稷!

这样诱惑与机会,谁会拒绝?谁又能抗拒?

可偏偏他们这位君上真做到了!

这其中究竟是恐为天下先、成为众矢之的的忌讳。

还是他一直以来就猜错了,他们这位君上并无野心,真的就是对大雍姬氏忠心耿耿的愚忠之辈?

‘看不透!看不透啊!’

周玄感慨连连。

直到堂上正中传来那声‘起来吧’,这才缓缓收回了心神。

一番恭贺之后,堂中的气氛渐渐平复。

只是那一道道望向正座的视线依旧赤忱灼热,静静等待着韩绍的开口。

而韩绍也确实开口了。

一拍脑门,韩绍有些懊恼道。

“被你们这一打岔,差点忘了!”

在场众人闻言,顿时以为韩绍就要公布什么正经大事,当即正襟危坐,作出一副洗耳恭听、恭谨受命的模样。

可谁知韩绍张口却是——

“新岁喜乐!”

说着,挥手便是一片赏赐洒下。

新岁初见,老板连红包都不发,还怎么让员工卖命?

光靠画饼噎死的永远不是员工,只会是整家公司。

面对韩绍这有些无厘头的举动,在场不少人忍不住嘴角抽动了下。

那些从廊居城那边过来的镇辽诸将,他们跟韩绍相处不久,对韩绍了解还不算深。

见状,赶忙谦让推辞道。

“我等昨晚已经蒙受过君上的赏赐,怎么能一再受赏?”

嘴上这般说着,可心中却是着实熨帖。

毕竟谁不喜欢一个大方的老板呢?

只是他们这般做派,韩绍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便被冯参不耐烦地呵斥。

“君上让你们拿着就拿着!这磨磨唧唧的工夫,还不如多替君上摘上几颗贼首,多立功勋实在!”

冯参这话虽糙,可理却是这么个理。

只不过这新年伊始张口就是打打杀杀,这合适吗?

对面一众文吏有些哭笑不得。

“谢君上赏赐!”

一阵谢恩声过后,堂中的气氛顿时轻松了几分。

作为分列文武之首的李靖和周玄,本准备顺势将军务、政务禀告一二。

只可惜被韩绍一言打断。

“今日年节,不谈正事。”

说罢,早已准备好的女侍、奴仆鱼贯而入,替所有人奉上茶点。

直接将本该肃穆的议事堂当成了早茶会。

在韩绍的稍加引导下,武人们很快便讲起了此战诸多英烈勇悍之事。

文吏们闻之,仿佛自己也置身战场,忍不住血脉喷张,击节而叹。

随后也被这股刻意营造的氛围所感染,渐渐开始讲起自己处理诸多民事的点点滴滴。

说到有趣之事时,满堂大笑。

说到头疼之事时,不少武人也是不禁眉头蹙起,深感为难。

再说到某些百姓悲欢,更是随之感叹。

“今日方知这战场之外,亦是不易!”

有武人感慨叹息。

随之便有文吏摇头苦笑。

“吾等终日伏于案牍,过去总当这战场之上尽是男儿逞威,大丈夫意气。”

“却不知那刀气纵横、残尸遍地的惨烈与悲戚!”

说着,主动起身以茶代酒,躬身礼敬。

“无有诸君奋死,焉有吾等在后方之安然?”

“以茶代酒,诸君且受我一敬!”

对面武人一懵,赶忙起身回礼。

原本在这些武人口中淡出鸟来的茶水入口,却醇如老酒,有些呛人。

随后有武人回敬道。

“无有诸君劳苦,吾等纵然死战也无以为继!”

“诸君也受我一敬!”

一来一回间,互相顿生理解。

武人不怕死,只怕被自己坑害,白白去死。

文人不怕苦,只怕明明自己拼死拼活,日夜劳累,最后还要被其跋扈霸凌,一言不合报以老拳。

如此隔阂一消,气氛便热切起来。

有些甚至相约等到此间散去,大可小聚几日。

唯有李靖、周玄等有心之人见此情形,忍不住有些担心。

历来文武两道,互相隔阂、掣肘、不合。

诸般因素,未尝没有上位者的刻意为之。

带着几分忧虑地看了一眼上方的韩绍,却见自家君上老神在在,似是一副乐见其成的模样。

‘罢了,等此间散去,再与君上分说一二、言明利害吧。’

而就在他们心中打定主意,忠心谏言的时候,忽然见得刚刚还一团和气的下面,陡然气氛一僵。

只见某个老将情绪上来,忽然想起工司最近造出一批新甲,索性直接开口索要。

却没想到那性子颇为耿直的工司主事闻言,当即便毫不留情地拒绝道。

“不行!我工司营造皆有定数!亦早有安排,哪能说要就要?”

被驳了面子的老将,老脸一红,有些恼羞成怒道。

“只不过几副新甲,你这老票瓤子怎地这般小气?”

挨了一句骂,那工司主事也有些生气地冷了脸。

“小气?我工司自有工司的规矩!”

“今日你要几副,明日你要几副,当我工司是任你蹂躏的窑姐吗?”

一通毫不留情的硬顶,那脾气甚烈的老将当即拍案而起。

“你这老货这般不讲道理,当真以为吾腰间镇辽刀不利乎?”

那工司也是性烈,手中茶盏一丢,同样拍案而起。

“吾剑也未尝不利!”

好家伙!

刚刚不还好好的吗?

位于文武之首的李靖与周玄面面相觑,又颇为尴尬地抹开视线。

李靖修为已然通天,直接宣泄真仙法力,将那老将镇压。

无它,他怕那老将性子上来,一拳将对面那老酸儒打死。

而周玄也赶忙喝止住工司主事。

你一个小小的先天宗师,敢跟六境大能拍桌子叫嚷‘吾剑未尝不利’?

伱他妈的疯了吧!

几粒花生米啊,醉成这样?

见那性子素来耿直的老货,一副要跟对方单挑的模样,周玄哭笑不得。

而等到文武双方好不容易将这场闹剧平息下来之后,刚刚还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局面,顿时土崩瓦解。

这左文右武,一如彼此中间的这条过道两旁。

泾渭分明。

“继续啊,怎么不继续了?”

居于上首的韩绍,冷笑道。?“要不要孤给你们在这儿立個擂台,既分高下,也决生死?”

望着韩绍冷冰冰的脸色,满堂文武这才反应过来,赶忙起身道。

“君上息怒!”

那老将跟那工司主事更是慌忙请罪。

韩绍懒得搭理二人,冷哼一声。

“散了!”

“都滚去多陪陪家人!有事过完年节再说!”

说完,直接拂袖而去。

独留满堂文武颇为无地自容地待在堂中。

瞧瞧!瞧瞧!

这搞的什么事!

好好的年节相聚搞成这样,还坏了君上的兴致。

武人们有些埋怨文吏小气,几副新甲而已,至于这么小气?

文吏也是气不过。

这些匹夫真是跋扈惯了,哪有这么欺负人的?

彼此对视间,怨气更重。

好在这时,上面的李靖和周玄二人干咳一声。

“就这样,先散了吧。”

一众文武见状,却也只能无奈散场。

不过李靖和周玄倒是没有直接离开。

同样没有离开的,还有知道自己闯出祸来,有些惴惴不安的老将和工司主事。

“回去吧,待会儿本将去替你求求情,问题应该不大。”

“君上宽仁且赏罚分明,真要是想责罚于你,当场便罚了。”

看着眼前这在战场上勇猛无畏的老将,此刻战战兢兢的模样,李靖语气无奈。

“以后收收脾气,也不看看今天是什么日子。”

老将一面抹汗,连连称是。

反倒是另一边的周玄有些头疼。

因为自己这边的老货虽然觉得有些害怕,却丝毫不觉得自己有错。

对此,周玄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毕竟这种克忠职守的事情,确实没错。

只能简单安抚了他一番,让他离去。

独独留下的二人,彼此相视一眼,随后起身默契一笑。

“李中郎,先请。”

李靖颔首,当仁不让。

“秘书郎,请。”

不管怎么论,这世间大多数情况,武都是大于文的。

……

不出二人的意外。

再见二人的韩绍并没有任何恼怒生气的表情,甚至笑着跟他们招呼。

“贞娘,给孤的两位肱骨上茶。”

两人在暗自感慨了一番自家君上御下之道的高明,心中敬畏更深。

等到热茶上来,两人一番谢恩后,随后不禁有些讶异地瞥了一眼那名为贞娘的女侍。

韩绍见状,无奈笑道。

“这些家伙知道孤是个念旧的人,一个个尽喜欢捣鼓着些揣摩上意的歪门邪道。”

两人心中汗颜,一时也分不清君上这是不是在敲打自己。

只能故作没听到后半句话,连声道。

“君上顾念旧情,此乃臣等幸事!”

一番表忠心的话说完,见韩绍半眯着眼睛看着自己。

就连追随韩绍一路走来的李靖,也不禁有些紧张。

直到韩绍重新开口,才暗自舒了一口气。

“说到旧情……”

韩绍一边作势让他们饮茶,一边感慨道。

“吕彦被孤留在草原独当一面,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康成啊,家里你要帮忙照顾着些。”

按理说,吕彦也是武人一系。

这话韩绍应该跟李靖说。

只不过吕彦那厮之前孤家寡人,后来娶了涿郡陈氏女才算是有了家。

除了他之外,倒是没有其他人在军中,也就谈不上让李靖照拂了。

周玄周康成闻言,赶忙受命称诺。

“喏。”

韩绍见状,微微颔首,这才望向李靖。

“现在吕彦不在,亲卫营统将一职空缺,你有没有人选?”

面对这个问题,李靖和中行固一样有些为难。

只是比起中行固他终究是少了几分忌讳,也不觉得君上会因此猜忌自己,索性垂目思索起来。

这思来想去,李靖也是不禁感叹。

也难怪君侯要问自己,这亲卫营统将确实不大好选。

一要忠心,这个没什么好说的。

二要贴心,毕竟吕彦那家伙那个‘披甲将军’,可不是空穴来风。

换作其他人,哪能似他那般尽心、机灵,能得君上心意?

三还要有实力,否则怎么能震得住亲卫营那些家伙?

韩绍见他似是也没个头绪,只能无奈道。

“实力可以放宽一些。”

实力不够开挂凑嘛!

多砍上几个六境大能的脑袋,堆也堆成一尊强者了。

李靖闻言,想想也是。

而这样一来,可选择的面就宽了,又是为难。

不过他随即便心中一动,而后道。

“若是这样,末将倒是有一个人选。”

只有一个人选?

不过韩绍了解李靖的谨慎与分寸,直接道。

“说说看。”

李靖道。

“镇辽军庚字营校尉萧裕。”

萧裕?

韩绍有些意外。

“不是咱那些老兄弟?”

这一声‘咱’,让李靖心中暖流涌出,感慨连连。

但面上却是摇头道。

“此人年岁不大,战时无畏,颇为勇悍。”

“兼之为人聪颖、果决,应当可堪一用。”

李靖很少如此盛赞一个人。

韩绍生出几分兴趣,天人境神念一阵梭巡,很快神魂中便映照出一道身影。

呵,有点意思。

韩绍嘴角勾起。

因为他忽然想起来,当日在龙城的王廷大殿上,正是此人第一个站出来喊出那句。

‘这位置始毕那蛮酋坐得,君侯如何做不得?’

确实如李靖评价的这般,有几分聪颖与果决。

见韩绍没有回应,李靖想了想,又抱拳正色道。

“那萧裕也算是出身将门,其祖是我镇辽老将,颇有人望。”

“君上如今刚刚接掌镇辽军,当予以他们一个亲近的机会。”

李靖这话有些赤果和大胆,却完全是站在韩绍的角度说出。

韩绍抬眼看了他一眼,随后拍拍他的肩膀,感叹道。

“孤有你李靖,何止得一臂膀?乃骨肉腹心也!”

说完,不理会李靖的神色震动,直接一锤定音道。

“便依你的。”

“回头你亲自带他来见孤。”

……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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