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四章 死士!文武!燕臣!

亲卫营建立之初,只是被用来充门面的。

遴选的大多是身姿雄壮挺拔的华而不实之辈。

韩绍也并没有太过放在心上。

可无奈吕彦太过尽心尽力,经过这一年的见缝插针,半蹭半刮的替那些家伙弄来了不少资粮油水。

如今尽管人数依旧不多,但实力已然不弱。

如今少了吕彦这个主心骨,时间短了还好说,时日一长难免混乱。

真要是辜负了吕彦那厮的一番苦心,韩绍心中也有愧。

而听到韩绍有关亲卫营继任者的问话,中行固神色有些讷讷。

他素来恪守本分,除了六扇门,不该插手的事情,他从来不在韩绍面前多嘴。

更别说这亲卫营值守于内,这亲卫营统将更是时常跟随韩绍身边的存在。

要论内外远近,几乎与他这个实际上的内府总管并无多大的区别。

这样的人选又岂是他敢置喙的?

见中行固这副畏畏缩缩的模样,韩绍无奈失笑。

这老货在自己面前,胆子就从未大起来过。

亏得在外面担了个足以令小儿止啼的【人猫】凶名。

不过韩绍也没有太过为难他,只道。

“罢了,本……孤再思量思虑吧。”

习惯了‘本侯’这个自称,这骤然改口为‘孤’,还真有些不大习惯。

而眼看韩绍不再揪着自己问那要命的问题,中行固如蒙大赦。

一边动手抹着额间根本不存在的虚汗,一面讪笑着道。

“君上若无旁的事情,老奴这就去忙了。”

他这话倒不是在敷衍。

如今这府中要说诸事最繁杂的,除了他没有别人了。

府中杂事颇多,事事要他安排妥当。

否则丢了韩绍这個君上的体面,就算韩绍不在意、不怪罪,他中行固却是要羞愧难当。

除此之外,如今越来越庞大的六扇门也不可能因为年节就陷入停摆。

稍有不慎,耽误大事不说。

还很可能让那些为之奋死的人,因此丢了性命。

韩绍垂眼看了他一眼,最后亲自上前将他躬着的身子扶起。

“辛苦你了。”

这简单不加修辞的寥寥几字,让中行固心中暖流涌动,咧着嘴笑道。

“奴废物了这么多年,如今能够物尽其用,奴只想将过去蹉跎的岁月弥补回来,并不觉辛苦。”

呵,这是什么牛马发言?

韩绍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想骂他两句,却又顾虑这新年忌讳,故而只能无奈道。

“日后在孤面前不必称奴,可称臣。”

韩绍虽然拒绝了疆土国祚,却有国名。

麾下之人自称臣子,并不算僭越。

只是面对韩绍的施恩,中行固却是一脸惊慌、抗拒。

称臣?

这……这怎么能行!

‘臣’是外人,‘奴’却是家犬。

没有这个身份,他中行固还怎么在李靖那些人面前挺直腰板?

“君上这……这……老奴都已经习惯了,就……就不用改了吧?”

中行固小心翼翼地让韩绍收回成命。

听得韩绍又好气又好笑。

妈的!贱骨头!

给你当人的机会,你不要!

终究是没忍住,韩绍有些破防地笑骂一声。

“滚吧。”

此话揭过,中行固神色欣喜而嘚瑟。

“好嘞!老奴这就滚!”

说完,麻溜地转身就走,几步之后,甚至昂首挺胸起来。

韩绍一阵哭笑不得,却也没有多在意。

……

阔别已久的书房中,韩绍斜倚在书案后的软塌上,随意翻看着整齐堆放的案牍文书,。

北伐一去两月,城中政务、民事皆被他交给了以秘书郎周玄为首诸多文吏。

韩绍也说不上什么放心不放心。

只要不生乱子就行。

可如今看来,周玄倒是没有失望。

不说出类拔萃,却也井井有条。

韩绍翻看了一阵,便轻笑一声赞许道。

“最起码足够细致周全。”

一桩桩一件件,都详细记载在这些案牍文书中,摆放在身前的书案上,以供他回来翻阅。

单单是这份细心就足够韩绍将来给予他更多的信任。

从手中文书上抬眼,韩绍瞥了一眼小心奉茶近前的娇俏女侍。

水汽升腾的缭绕间,韩绍恍惚间差点将她当成了云婵。

“你叫什么?”

能被安排在书房侍奉的女侍,无一不是经过六扇门层层筛查。

无论忠心还是姿容,都算是上上之选。

所以韩绍并没有太多的复杂心思,只是随口一问。

骤然听闻韩绍声音的女侍,身形微微一颤,似胆怯似激动地小声回应道。

“君上,婢子贞娘。”

名字很是寻常。

韩绍招了招手,示意道。

“近前来。”

贞娘没有犹豫,匆忙屈膝近前。

手指挑起她的小脸,韩绍仔细端详了一阵,发现刚刚并不是他的错觉,确实与云婵有几分神似。

韩绍有些哭笑不得。

这些家伙逢迎上意,倒是无师自通。

刚想挥手让这名为贞娘的女侍退下,却对上那双颇为有几分云婵神韵的眼眸。

水光盈盈,尽是期盼与渴求。

韩绍微微蹙眉,有些不喜。

可终究是爱屋及乌,心软了。

“罢了,近前替孤松松肩颈。”

“喏。”

玉指柔荑,少女幽香萦绕鼻息。

堕落了啊!

韩绍有些惭愧。

可随即便坦然起来。

刘皇叔都说了,孤打了这么久的仗,就不能享受享受?

没有这个道理,对吧。

将身前这些案牍文书大概翻阅了一遍,感受到身后越贴越近,逐渐急促的呼吸,韩绍放下了手中最后一份文书,阻止了那只已然越界的纤细玉手。

贞娘有些惶恐,却还是鼓起勇气道。

“有……有嬷嬷专门教授过婢子这些的……”

“婢……婢子学得很好。”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韩绍无语。

正要说什么,却听耳畔少女颤声道。

“婢子父兄之仇,因君上而得报。”

“故不奢求名分,甘愿以此鄙薄之身侍奉君上。”

听到这话,韩绍不禁默然。

这世上有多少苦难事,就有多少苦命人。

若换到文人笔下,就是一段或涕泪、或感慨的悲剧故事。

而对于一方势力而言,这样的苦命人,只需稍加引导利用,就是绝佳的忠仆、死士。

卑鄙吗?

韩绍不知道。

他只是拒绝了贞娘的报恩与奉献,替她拢上已然半解的衣襟,然后轻揉螓首,柔声笑道。

“孤分内之事,不用你报恩。”

“好好替自己活着。”

说完,韩绍留她自己整理一下衣衫,起身离去。?……

从书房出来之后,时间也差不多了。

虞璇玑这些内苑妇人已经起身。

招呼着她们聚在一起用完一顿新岁朝食,韩绍依葫芦画瓢给她们每人派发了红包。

红包银钱并不多,却是一种仪式。

有这一打岔,昨晚独守空闺的怨气顿时消散了不少。

但该有的酸话,还是没能避免。

诸如‘妹妹吃得这般少,定是昨晚吃得太饱吧’之类的话,上官芷冷冰冰的脸上隐隐泛红,韩绍听得也是头大如斗。

有些不耐烦地挥手让她们自己玩去,便懒得再管了。

等回头公孙辛夷和姜婉过了门,自有她们整肃这内宅风气。

而该韩绍操心的事情,同样不少。

不出意外,昨晚被他打发回去的军中诸将这一大早,便再次鼓噪着‘打’上门来。

等韩绍去到前庭,那过去用来议事的厅堂已经群魔乱舞。

一众军中厮杀汉聚在一起,那嗓门儿一个比一个大。

这边叫嚷着冠军城一战,自己麾下儿郎如何死战、勇猛。

那边吹嘘着自己跟着韩绍马踏草原,如何直捣龙城、横扫一切敌。

与之相较,以秘书郎周玄为首的文士倒是安静如鸡,在这些虎狼之辈面前,表情看似不屑,实则战战兢兢。

“君上到!”

随着侍卫在外的亲卫一声沉喝。

整个议事厅堂瞬间安静下来。

等看到韩绍出现在门口时,赶忙齐齐起身,行礼道。

“恭迎君上!”

声音洪亮,似是要震破这厅堂穹顶。

那一双双灼热的眼神,更是带上了几分狂热。

韩绍踱步而入,视线在厅堂众人一一扫过,最终落在被挤兑到角落,明显处于弱势的文吏一方。

脚步微顿,韩绍走到周玄面前,上前拉着他的手,尽显亲近道。

“孤不在的日子,辛苦了。”

“做得不错,没有让孤失望。”

说着,引着他越过一众军中武人,走到主座下首的位置。

这一举动不只周玄浑身战栗,眼眸发红。

整个文吏团体也是神色激动、振奋不已。

而一众军中武人尽管迫于韩绍的威严,不敢说什么。

可那一副副不屑不忿的表情,却足以说明一切。

凭什么!

老子趟血海、踏尸山,他们这些刀笔吏不过舞舞文弄弄墨,让他们跟自己等人共居一室,已经是开恩,凭什么让他们与我等并居。

韩绍却是看也不看他们,只是冲周玄示意道。

“坐。”

许是堂中那些军中武夫的煞气太过浓郁,周玄有些惶恐。

“君上,臣……臣位卑,焉配居此高位?”

韩绍皱眉。

“孤让你坐你就坐,谁若不服,可与孤说。”

说着,韩绍目光扫过堂中。

霎时间,刚刚望向着周玄的一道道凶神恶煞目光,此刻瞬间低眉顺眼。

更加完美地诠释了什么叫做安静如鸡。

“坐。”

面对韩绍的再次命令,周玄无奈坐下。

可看那紧绷着处处透露不安的身形,简直就是如芒在背、如坐针毡。

韩绍不再看他,面向那些军中悍将的脸色,却是忽然一缓,笑道。

“都先别忙着不服气。”

“若心中不满,可都回去问问家中眷属。”

“你们出征的这段时间,是谁替伱们妥善安顿家人。”

“衣食、冬碳,哪样不是他们费心费力地调配,然后送入所有将士家中?”

说到这里,韩绍话音稍顿,倏而叹息一声。

“孤知道,你们肯定要说这是孤的恩泽。”

“孤不否认,这些都是孤为了让你们能够安心出征,安排他们做的。”

“但孤只是动动嘴皮子,可无惧寒冬日日辛劳的,却是他们。”

“所以纵然他们没有上阵杀敌,纵然没有如你们一般马革裹尸,纵然没有餐风尝雪……”

“但他们也是有功的。”

“这个功,就算你们不认,孤也要认。”

韩绍说到这里,议事厅堂中寂静无声。

而后只见其中一名文吏先是向着韩绍深深作揖,而后竟是跪地匍匐,颤声涕泪道。

“君上!吾等惭愧!些许苦劳,不敢让君上言功!”

韩绍缓步走到文吏面前,亲自将之搀扶起身。

“有功便是有功,说甚惭愧?”

“没有你们殚精竭虑、日夜辛劳,孤的将士何以冬衣御寒?何以温食果腹?”

“又何以甲兵奋勇杀敌?”

“只是你们的功劳不在战阵、不在人前,故而常常被人忽略。”

“但孤看得到,也不会忘。”

“此战的功勋与荣耀,有他们浴血杀敌、奋不顾死的一往无前!”

“同样也该有你们的!”

这世上名、利二字,所有人都逃不开、舍不得。

文人尤好名。

故有士为知己者死的说法。

所以韩绍这一番看似语气平淡的话,落在包括周玄在内的一众文吏耳中,无异于一记惊雷炸响。

震得他们神魂动荡,心旌摇曳。

片刻之后,一双双本该冷静沉着的眼眸,此刻尽皆赤红。

“愿为君上赴汤蹈火、熬干骨血!百死不悔!”

说到底,他们这些人之所以能远赴这幽北苦寒之地,又有谁不是出身寒门?

除了少部分人,又有哪一个不是在这世间蹉跎日久、受尽高门冷眼?

这么多年除了一身被人嘲讽为酸腐的自矜文人傲骨。

何曾尝过这般被认可、被尊重的滋味?

所以被韩绍这一通狂轰滥炸,他们几乎毫无抵抗地便‘降’了。

而一旁听闻韩绍这话的军中悍将,在经过一番若有所思的沉默后,忽然有老将叹息道。

“君上所言,如醍醐灌顶!”

“今日这堂上高坐,当有他们这些文吏的位置!”

他是重甲营的统将。

守城十日血战,他们在城上日夜血战,这些文士同样昼夜不休。

调配物资、梳理各方,乃至组织城中民众救治伤卒。

要说他们没有功劳,他确实没脸说出这话。

而有他开头,余下很快便有人呼应。

“秘书郎上坐,末将服气!”

“末将也服!”

“末将也是!”

军中武人性子就是这样,直来直去。

看不惯一个人、一件事的时候,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可要是你说服了他们,他们低头同样也快得很。

而且对于他们而言,一个‘服气’二字,便是他们此生最大的认可。

这般鼓噪一起,这些悍将竟准备让开前方所有的位置,让文士们就坐。

只是面对他们的举动,韩绍却是笑着阻止他们。

开玩笑!

他确实是准备抬高一些文吏的地位,却从未想过要打压武人。

“孤肯定了他们的功劳,又何时否认你们的功勋?”

文武两道,重在平衡。

也重在泾渭分明。

所以在韩绍安排下,以周玄为首的文吏与军中武人一左一右分坐两边。

居中高坐的韩绍,目视之下,虽依旧文武比重失衡,但格局和规矩已经定下,以后无非是不断填充而已。

“臣等恭贺君上晋位燕国公!”

……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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