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片刻,石勒来到赵柏林的房间。突然的安宁,让他的身体一下放松下来,伤痛和疲惫挤上来,搅动着身体的每一寸肌肤,让他脸色更显惨白,嘴唇泛紫,活死人一般。
赵柏林握住他的手,关切地问道:“要不,你再休息一天?不紧要的话,以后再说。”
石勒摇摇手,“不行,今天须说明白,以后再说,如何说得清白?”
赵柏林不再坚持,他心里也十分迫切想知道,石勒这些天都干了些什么?
“那天晚上,我们到了刘府,吃了饭,正要睡下时,我心里乱糟糟的,我在刘府看见一个人很是面熟,像是在哪里见过,因为夜色昏暗,没有看太清楚,他见了我,也是匆忙走开了。我躺在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袋里反复出现那人身影,五尺多高,人精瘦,好像是在哪里见过,也许是这些天过于疲惫,就是想不起来。昏沉沉,正要睡着,突然眼前出现那日在山谷里被伏击的情形,我一下子坐了起来,那人是那帮鲜卑人的头目。之后,我就爬起来,拎着刀,出了门,去寻那人踪迹,走了一圈,没有看见,以为自己是多疑了,正准备回屋去,却见那护院主事一身铠甲从西侧偏房里出来,一群黑衣人跟着,我便找一处矮墙下蹲着,看他们不说话,很快分了好几拨人,三人去了刘老爷的主屋,两人一拨守住了各屋的出口,我就想着不妙,这些人是要劫掠。我自知敌不过这些人,看见马厩里堆了许多柴草,心想放上一把火,可以示警,也可以吸引那帮人的注意,就点燃了马厩,心想这火一着起来,肯定会有人大呼小叫,众人一起来,这帮盗匪也就无处可逃了。哪里想到,这些天大家过于疲惫,先是几个丫鬟发现着了火,叫起来,那些黑衣人,还没等他们叫第二声,就快刀杀了他们,几个仆役也是横遭杀害。我见这不是办法,就找石块,击打赵先生的窗户,连击两次,一名黑衣人发现了我,拎着刀向我扑过来,我再无暇他顾,只好跟他厮杀起来,好在这些日子跟着赵先生学了三招两式,堪堪的还能应付,我是一边打,一边高呼‘抓盗贼呀!’这次,大家都起来了,我却被两个黑衣人夹在那里攻击,他们都是硬茬子,刀法精熟狠辣,我身上被砍伤了好几块。再后来,又来一名黑衣人,说了句:‘快闪!’几人才撇下我,往院外跑去。这时我才看见,那位发话的黑衣人正是我要找寻的家伙,于是想也没想,大呼一声:‘哪里逃?’便跟着追了出去。一直追到城西的一片树林子,那里拴着十几匹马,他们上了马准备走时,看见我,那位护院主事大怒,让大家围上来要杀了我。步战,我兴许不是他们对手,马战,他们一起上来我也不怕,几个回合下来,我砍翻了两人,那护院主事见讨不着便宜,大吼一声‘散了!’竟然兀自走了。其他人也不纠缠,带马就走,也是毫不犹豫。我瞅准了那位熟面孔,一路追去,这一追就是七十多里地。往北走,越来越接近上党,我心想,到了我的地盘,他断无逃脱的机会了。我骑一匹马,牵着一匹马,他独独一匹马,哪里是我的对手,不论是步战还是马战,他都不是我对手。这要是抓住了他,不仅搞清楚了上次伏击我们的是谁,也搞清楚这次打劫的罪魁是谁,说什么也不能让他跑了。这么一路撵着,他倒好,竟然堂而皇之进了泫氏城的营寨,他竟然是官军!我一见这情形,拨马就往回走,哪里还敢停留?走了不出一里地,后面就有官军追了上来。没有办法,我在一处山坳里,看见一处黑恶林子,毫不犹豫弃了马,便钻了进去。看我腿上这些划伤,都是在那里划得。好不容易找到一处小山洞,钻进去躲了起来。这样过了一天一夜,我才出来,找了些草药,嚼烂了敷在伤口上,又休息了半日,想想不能再这样待着,就开始往回走。走到第二天早晨,我遇见了支雄,这是我在部落的兄弟,遇见他时,他也是快要死的人了,浑身是伤,饿着肚子,见到我,哭得像个娘们一样。他也是在那天的伏击中逃出去的,我跟他说了我正在追的那个人,他一听,劝我不要再管这事了。他说那天他护着四公子往外跑,在一处僻静处,听见四公子说他认识其中一个头目,好像是什么彭祖的部将,四公子说这样的人物出来搅事,主公危矣,话说的很严重,又吩咐人赶往洛阳送信,告诉这边的情形。我也听不明白支雄的话,只好和他一道往回走,相互帮衬着,也有个照应。这么躲躲藏藏的,白天窝在山里,晚上夜行,时间才耽搁下来。”石勒说到这,看着赵柏林,见赵柏林面无表情,又说道:“那天夜里,我要是早些示警,正长的阿父就不会出事了,都怪我,太小心了!”
赵柏林这才晃过神来,对石勒说道:“那天的事情,大概情况已经知道了。按你这么说,梁巨,哦,也就是那位护院管事,肯定是这次劫掠的主使,我听正长说,这家伙来刘府有一年多了,如此处心积虑,怎么可能是为了一点金银珠宝?他们首先控制住刘宝应,而不是其他人,这也说明是冲着什么物件去的,而不是普通的金银珠宝。如果不是外面闹腾起来,他们的人又不是对手,也不会马上杀了刘宝应,慌忙逃走。你及时报警,救了大家伙,需感谢你才是。刘宝应被杀的原因是什么?现在还未知,你也不
用自责。你说的那位支雄现在何处?”
“在城西的一处茅舍里等着,胡队长已经带人去了,约莫着快到了。”
“胡队长也认识支雄?”
“他如何会认识?我将佩刀和一件随身物件给他,见了这些,支雄自然会跟着来的。”
两人正说着,外面闹闹嚷嚷一群人过来,胡奋带着两人绑缚着一人到了门口。
石勒一听,大喜道:“来了!”说着站起身,转身,恰好看见五花大绑着推到门口的支雄。
石勒一愣,用羯族语问支雄,支雄涨红着脸伊哩哇啦回着话,大家哪里听得明白。
胡奋笑着说:“石兄弟,你这位兄弟也太警醒了,我百般解释,就是不听,觑冷子就想跑,好在带了两兄弟一起去,我一人还真请不来嘞!”说罢,呵呵笑起来。
石勒跟支雄一阵解释,支雄停止了叫骂,仍是一脸不悦地瞪胡奋一眼,接着又是一笑:“几位汉子拳脚好生厉害!”
胡奋见已解释清楚,忙上前亲解其缚,嘴里喃喃道:“兄弟,你拳脚也是了得,三人才把你摁住!”
石勒一把拉住支雄的手,进了屋,嘴里说道:“来,见赵先生。”
支雄进了门,看见赵柏林是一位年轻人,先是一愣,然后噗通跪下,拱手道:“见过赵先生!”
赵柏林连忙把支雄搀起,“不必行此大礼,都是兄弟!”
几人分别坐定,赵柏林便问起那天被伏击的事情。
支雄长得俊俏,言语却东拉西扯,啰里八嗦讲了一大通话,赵柏林反而更加糊涂,只好拍拍支雄肩膀,说道:“支雄兄弟,这样,事情太过复杂,我来问你,你来说,行吗?”
支雄愣了愣神,点头道:“赵先生请问!”
“那天,你护的是哪位公子?”
“我是四公子的侍卫,出部落时,二公子和四公子还争呢,都想让我做他的侍卫,照理说,四公子不是嫡亲公子,哪里争得过二公子,后来······”
“行行,我知道了,那天你是护卫四公子出去的。当时你们有几个人?”
“嗯,算上我有七个人,对,就是七个人!”
“石勒在吗?”
“石勒?石勒是谁?哦,想起来了,阿背都告诉过我,是先生给他起的名,唤作石勒!这个名字起得好,我还夸过呢?”
“嘿嘿,支兄弟,那天七个人中,有石勒吗?”
“他不在我们这些人里,他是二公子的侍卫,他去护卫二公子去了,当时我们往西北方向跑,他们却往东南方向跑,当时,我们好生奇怪的,怎么方向跑反了?前天,我问阿背都,才知道那个方向有个缺口,先跑出去,再折回向北,只是多跑些路,多费些事,命保住了再说。唉,我们七人最后也不知活下几人,二公子他们应该活下的人多些。”
赵柏林见支雄自顾自说了一通,也是没有办法,等话停顿,忙问道:“四公子说是认识对方一个头目,他说是谁了吗?”
“那天,我们跑累了,躲在一处休息,闲话时听四公子对呼延明说,有个头目叫王昌,是什么王彭祖的一个督护,具体我也没有很明白。”
“呼延明是谁?”
“是我们二公子婆娘的堂弟,这家伙最是没用,武艺拉胯,跑得快,上次遇见他······”
“哦,四公子说没说这王彭祖为何要伏击你们?”赵柏林忙打断支雄的话,这饿着肚子也要絮叨的也是少见。
“不知道,四公子没有说,只是说在洛阳的主公危矣,需要赶紧报信给他,早做准备才是!”
赵柏林没有再问话,支雄地位太低,知道的东西太少,说出的话也未必都可信,看来需要和郭璞商议一下,看看下一步的打算。就对门口守着的胡奋说道:“炫威,你带这位支雄兄弟去吃点东西,洗沐一下,好生休息休息。”胡奋领命带着文雄去了。
石勒站起身准备走,赵柏林叫住他,“石勒,你等等,我有事跟你说。”
赵柏林知道石勒将来是有大作为的人,不可能久居于此,与其以后破茧而出,坏了现在的交情,还不如早做准备,让他按照自己的轨迹去发展,至于以后乱华不乱华,没有石勒出现,也会有马勒、刘勒出现,历史大势所趋,非一人之作为可以左右。
石勒坐下,郑重地看着赵柏林。
赵柏林微微一笑:“石勒,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石勒有些诧异地看看赵柏林,说道:“若蒙先生不弃,愿随先生鞍前马后,竭力追随,效死而已!”
赵柏林温声细语道:“我们相逢便是缘分,相处便是兄弟,我们能够在西庄相识,那是我们俩人的幸运。石勒,你知道吗?你虽是羯族的部落小帅,但你担负的是羯族全族的希望,不能这么久居人下,甘愿做人炮灰,身为豪杰大丈夫,要有担当才是。”
石勒惊讶地看着赵柏林,拱手道:“感谢
先生教诲,不过还是让人心惊!”
赵柏林笑笑,心想江统明目张胆上奏折给晋武帝,用“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话来挤压刘渊,让刘渊建功立业的梦想成为泡影。刘渊又何尝不想带着匈奴归汉后成为无差别的国民,五胡乱华的根源其实在意识形态的敌对上,早期的鲜卑人揪心扒肝的为晋朝卖命,结果仍不能摆脱一次又一次的被抛弃,如何会不自立门户单干呢?其实石勒的路数是先跟着匈奴反晋,一旦羽翼丰满,就会反匈奴,这是他们的历史宿命,根本无法悖逆。只是现在的石勒还没有这种自觉而已!“你也听别人说过,我有些小手段,看人望气上也有几分准头。”
“先生神乎其技,大家从心里膺服,小奴更是佩服!”石勒诚恳道。
“我观察你已经很久了,看你发际上四道龙纹已经形成,到时候,你将贵不可言,不能呆在我这里碌碌一生。”
石勒脸色开始游移不定,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先生是想撵我走吗?”
闻言,赵柏林哈哈大笑起来,“那里有这个意思,我为何要撵你走?你一身武艺,弓马娴熟,在我这里,十个人也比不过你一人,留下来,对我岂不是更有益处。”说完,脸色严肃地说道:“我只是不想耽误了你大好前程!”
石勒有些伤感起来,“先生有所不知,我虽年纪不大,但很小就在外奔波,见识的人也很多,没有人像先生这般待我,有吃有喝,还能学些拳脚功夫,难得有几天安稳日子,这段时间,时日不长,受益终身,实在不想离先生而去!”说完,眼里噙着泪。
赵柏林安慰道:“有大作为的人,必经大的苦难,在我这里修身养性可以,干事业却不成。你不是最崇敬汉高祖刘邦吗?大汉功业,可是在血水里建成的!”
“谨遵先生教令,明日,我就回武乡去!”
“那倒不急,过些天,我们要去冀州,等路过上党郡,你再回去也不迟。以后,我们还会相遇的。不过,我有一事还要托付于你。”
“先生尽管吩咐,小奴定当效命以成。”
“你回武乡后,留心一下,这次刘府的劫掠和你们那次被伏击,其中可能有些关联,具体是什么,还难以确定,等你有什么消息或者线索,及时告知我!”
“先生有所不知,我们那位四公子聪明睿智,见识深远,他说那王彭祖参与,主公有难,想来是个不好对付的大人物,先生还需小心为是!”
赵柏林笑道:“王彭祖何需道哉?到时候还不是你的手下败将耳!”
“此话怎讲?”石勒疑惑道。
“天机不可泄露,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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