辩论社在学校社团里的待遇算是最好的那一个级别，无论是活动教室的申请还是活动分的给予都显得很是大度。
大抵因为辩论队在参加各类竞赛的时候，前面都是明晃晃地顶着京城大学四个字，是直接代表了学校颜面的。
而在这之中，法学院的辩论队又更不一样。
比起哲理辩论，法理的交锋显得更加注重现实逻辑和理性。
苏成意一直没有申请退出辩论队正是有两个原因。
一就是法学院的辩论赛比起其他侧重情绪和感染力的辩论赛来说，还是讲事实摆证据盘逻辑更适合他的性格一些。
二呢，就是他开学以来就没参加过两回院辩论社的集体活动。
但是邓一舟可是把活动分都给他拉满了，一分没少。
再怎么说，心里还是会有一点过意不去的，他本来就是不喜欢欠人家人情的那一类人。
所以这次，按邓一舟的话来说，既是和老对头的历史性交锋，又是洗刷耻辱的一战，重要程度不言而喻。
不管怎么样，他这次还缺席都会显得他这人很不靠谱。
苏成意这样想着，便跟着邓一舟推门走进了教室。
大敌当前，气氛果然十分凝重。
黑板上一个字都没写，所有人都静静坐在桌前。
有人的眼睛紧盯着电脑屏幕，在各类网页里检索相关资料。
有人则垂眉低头，在手上的笔记本上“唰唰”写着陈词草稿。
还有人.
嗯，趴在桌上吃泡面呢。
难怪一直闻到一股香气。
苏成意看着和众人画风完全不同的叶小姐，不由得沉默了半晌。
邓一舟咳嗽了一声，拍手示意。
原本还在各忙各的众人的目光终于被吸引了过来，在社长的身上短暂停留过后，齐齐聚集在了他身后这位“稀客”身上。
苏成意被看得有些尴尬。
也是，缺席太多次了，说不定社团好多人压根都不认识他。
“大家手上的活儿先停一停，我说两句。”
邓一舟走上讲台，抬手示意苏成意也上来。
苏成意迅速摇了摇头，后退两步站到一边。
邓一舟见状也不勉强，只是点了点头，便自顾自开口道：
“今天这次集中讨论，目的很明确，也很简单。
为了明天跟华大的辩论赛。”
“这次和以往又有些不一样的地方，相信大家也已经清楚了。
参赛选手仅限大一和大二的学生。
我们这些老油条这次只能充当后勤部了。”
他这话说完，底下的人并不意外，应该是早知道了这个消息，只是纷纷点头。
苏成意抬眼观察了一下，叶橘还在兀自“吸溜吸溜”着她面前那碗热气腾腾的方便面。
说实话，看上去很香很好吃。
方便面这东西就是这样，自己吃味如嚼蜡，看别人吃就是神仙佳肴。
苏成意感觉自己都快看饿了，只好移开视线。
“我们参赛的人选也已经定下来了，是没有参赛资格的人投票决定的，很公平。
这次没有获得上场机会的大家也不要气馁，不要心理不平衡，下次还有机会。
我再强调一次，咱们这是团队战。
赢了全体扬眉吐气脸上有光，输了全体夹着尾巴灰溜溜离场。
所以。”
邓一舟重重敲了敲讲桌，气势很足。
“都给我打起精神来！从现在开始，就把在辩论场上的气势拿出来！跟我一起说——加油！”
除了还有点状况外的苏成意和嘴巴没空讲话的叶橘以外，其他所有人都慷慨激昂地跟着呐喊道：
“加油！”
“必胜！”
“必胜！！！”
赛前打鸡血的演讲仪式结束之后，终于进入了正题。
苏成意看着空空荡荡的黑板，又想到他来的这么晚，恐怕是全场唯一一个不知道辩题是什么的人。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这不耽误事儿呢吗，于是他只好主动开口问道：
“冒昧打扰一下，请问这次辩论赛的辩题是.”
“啊，对了。还没来得及跟你说。”
邓一舟从百忙之中抬起头来。他正在忙着检查走之前给各位成员布置的任务，例如查找资料啦，撰写开场陈词啦。
他大踏步上台，把这次讨论的辩题“唰唰唰”写到黑板上。
他的字迹有点像自己的，苏成意想。
只不过潦草度还要更胜一筹，他小时候要是这样写字的话，是会被外公拿着戒尺教训的。
这样具有压迫感的沉重氛围，龙飞凤舞气势十足的笔迹，万众期待的top2经典对决，苏成意忍不住猜想辩题会是什么。
应该是类似于“被误解是不是表达者的宿命”这样具有哲学气息的论题，或是“迟来的正义究竟还算不算正义”这样经久不衰的永恒论题，亦或是“彻底失去记忆后的全新人生该不该对之前犯下的罪行负责”这样意义深刻而又颇具趣味的论题。
然而，出现在黑板上的却是：
“应该/不应该告诉孩子世界上没有圣诞老人？”
“.”
苏成意感觉自己彻底被沉默了。
邓一舟放下粉笔转过身来，对上苏成意的目光之后，忍不住咳嗽了一声，讪讪地解释道：
“这次比赛的题目是随机抽取的，我随手一抽就是这玩意儿.
也挺好嘛，你看这不是马上圣诞节了，多有圣诞气息啊。”
“.好的。”
木已成舟，苏成意点头表示接受。
“我抽到的是不应该。”
邓一舟换了只红色的粉笔，把论题上的“不应该”圈了起来。
很好。
这倒是苏成意比较满意的答案。
他原本觉得他很难在一帮子评委和观众面前，逼着自己一本正经地讨论“一个乘着雪橇在空中飞来飞去的白胡子老头是不是真的存在”这种问题。
这和讨论“世界上到底有没有奥特曼”有什么区别？
但他在这时候忽然想到了在漠河见到的那位芬兰圣诞老人。
还有他那句“winterlovestory”。
好吧，这似乎并不是一个有那么无聊的辩题。
重新正视题目，提起兴趣之后，苏成意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旁边的叶橘终于已经吃完了面，正在仰头喝着热汤。
她余光瞥见苏成意走过来，也只是腾出一只捧着面碗的左手里的一根小指头，略微弯曲了几下，似乎是打招呼的意思。
苏成意忽然有一种想比个国际友好手势的冲动，但他忍住了。
此等不文明不礼貌的行为，被楚小班长发现可是会严厉批评教育的。
“你晚上没吃饭吗？”
“嗯。”
叶橘放下碗，抽出纸巾仔细擦了擦嘴，才回答道。
“我有兼职嘛，刚下班就被社长夺命连环call催过来了。”
她合上盖子，又从兜里变戏法似的掏出两盒连在一起的酸奶。
察觉到苏成意的眼神，她“啪”地一下把盒子掰开，递过来一盒。
“喏，给伱。”
“不用了。”
苏成意摇摇头。
“喝了吧，我在面包店兼职，这两盒酸奶还有”
她翻了翻盒子，找到印着生产日期和保质期的位置，煞有其事地念到：
“还有一个小时零二十分钟就过期了。所以店长就让我拿走了。”
叶橘解释完酸奶的来历，就自顾自揭开盖子，用勺子吃了起来。
苏成意看看叶橘，又看了看自己面前摆着的这盒酸奶。
草莓加桑葚味的。
他沉默了一下，还是拆开挖了一勺。
虽说是临期的，但吃起来和平时买的并无两样，难怪会有很多人专门蹲守这些打折的临期食品，会比平日里便宜划算许多。
但苏成意显然是没有此等经济头脑的。
“你俩吃完了就过来。”
邓一舟神色复杂地说道。
这两位他寄予了深切期望的、肩上担着京大辩论社颜面的新人，正埋头“吭哧吭哧”吃着临期酸奶。
真是有点恨铁不成钢啊！
苏成意吃完最后一口，把勺子收回杯里。
他撕开的时候非常小心，现在这样看起来就像是一杯未拆封的酸奶一样完好无损。
叶橘吃得很是认真，用勺子把杯壁上粘连的酸奶刮得很干净。
苏成意看在眼里，一时间有些想检讨自己的浪费行为。
他的目光很直接，一点都不躲闪。
叶橘被盯得呛了一声，瞪着眼说道：
“喂喂喂，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吃酸奶吗？”
“没有。”
苏成意摇摇头。
叶橘没好气地把勺子隔着一段距离丢回碗里，自言自语似的念叨道：
“叶橘啊叶橘，你冷静一点啊！
男人都是洪水猛兽，是无妄之灾”
“？”
苏成意觉得此时自己的脸上一定挂着一个巨大的问号。
“没什么！”
叶橘像是突然意识到她的碎碎念会被听到一样，迅速闭上了嘴。
她把尚且沾满了一层酸奶的盖子塞进杯子里，连着苏成意的杯子一齐收好。
苏成意看着杯盖，忽然想到了那个著名的“终于过上了吃酸奶不舔盖的生活”的梗。
这么节约，不应该呀，难不成是为了保持形象？
他忍不住抬起眼睛看了一眼。
叶橘终于吃饱喝足，伸了个懒腰，恰好跟苏成意的眼神对上。
眼见她立马又要发难了，苏成意赶紧随口扯了个话题。
“你也被选中参加辩论赛了？”
叶橘“嗯”了一声，慢吞吞地站起身来。
“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哎，我可是一点儿都不会吵架。”
这话说的，苏成意连个标点符号都不信。
不管怎么看叶橘都是那种非常适合打辩论赛的人，她那些天马行空的思路绝对清奇到让对手无所适从。
当然了，也有可能让队友大惊失色。
两人清理好垃圾，走到第一排的位置，听到几位常驻辩手正在激情讨论，于是也没有出声打断，只是安静地听着。
但他们短时间内似乎没有一点要停下来的意思。
苏成意靠着讲台等了半天，终于忍不住伸手轻轻叩了叩讲桌。
纷乱嘈杂的人声中，这种清脆的响声倒显得较为突出。
于是众人都一致沉默了下来，看向苏成意。
“各位。”
苏成意清了清嗓子。
“理解大家的心情，但是明天的正式比赛，要上场的.是我们几个。
你们应该不想看到我们在场上只会干巴巴念稿，一被别人质询就集体哑口无言的画面吧？”
这种只有念稿环节的辩论赛是非常无聊的，正方念完反方念，辩论最好看的唇枪舌剑你来我往环节完全没有。
众人都被他问得一愣，后知后觉意识到他们又不知不觉将自己代入到了主角的立场。
然而，这次他们全都是配角。
不约而同的，他们纷纷起身，把位置让了出来。
苏成意一时间有点尴尬，他原本没有这个意思。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他只好绷着脸，一本正经地走上前坐下来。
人们重新围了过来。
“这是我整理的相关论点，以及可能用到的参考资料。”
“看这个网站，有很多可以参考的信息。”
“我负责的是整理正方可能会使用的论点。”
好专业的一帮后援团。
苏成意有点应接不暇，接过来的资料厚实得可以砸核桃了。
叶橘也有同样的待遇，她时不时冒出来的一两句抗拒的话语都迅速被热情的人声淹没了。
此时此刻，隔壁华大恐怕也是这个状况吧，苏成意想。
走出教室的时候，已经是凌晨。
居然讨论了将近六个小时。
更恐怖的是他的脑子里邓一舟的魔音还在3d环绕着。
“辩题破了吗？质询问题想了吗？例子就这么几个够用吗！”
“你这个逻辑评委听了都想笑，自己捋清楚了再说！”
“一辩的稿子问题还很大，我圈出来的都要改。”
“四辩你躲什么？你要结辩的你知不知道。”
“同学们，你们见过凌晨两点的学校吗？”
简直太恐怖了。
苏成意脚步虚脱，感觉这辈子说的话都没有今晚上说得多。
叶橘一出门就匆匆忙忙地跑了，也不知道忙什么。
或许是怕走的太慢了，又被抓回去背稿。
没有其他顺路的人，苏成意独自一个人走在回宿舍的路上。
路过自习室的时候，灯火通明的景象让他意识到，虽说京大是著名的校风自由散漫，但在这样的环境里，默默内卷的人永远不会少。
而不知道是不是重生的缘故，苏成意有一种深刻的“卷不动了谁爱卷谁卷吧”的感觉。
思绪繁杂之时，兜里的手机“叮咚”响起。
不用看也知道这个点是谁会发消息来。
苏成意打开手机，通知栏上的消息如他所想，显示的是“ns－iris”。
从漠河回来之后，像是要把假期里落下的都补回来一样，陈锦之的行程多的令人咂舌。
这么些天了，两人连一句实时的对话交流都还没有过。
聊天像有时差一样，每条消息之间都隔着一两个钟头。
但两人都对此并不在意。
陈锦之很多时候连字都来不及打，就是一张照片传过来。
有时候是在练习室，有时候是在化妆，有时候又是飞机上的日出或者日落。
苏成意每条都会回复。
她发练习室的照片，苏成意就发在教室上课做的笔记。
她发今天舞台的妆造，苏成意就发一张没有脸的自拍。
而飞机上的日出日落，苏成意以行走在校园内的日出日落作为回应。
两人心照不宣，无比默契地分享着相隔千里的时候，彼此的朝朝暮暮。
今天陈锦之发过来的是一张新歌的曲谱。
苏成意想了想，把刚刚拍的黑板上的论题发过去。
不知道陈锦之看到之后会不会觉得好笑。
“应该/不应该告诉孩子世界上没有圣诞老人？”
方才在黑板上集中讨论的时候，一部分人在认真罗列正反方论点，同时构建思维导图。
另一边的人则在叶橘的带领下，在旁边合力涂鸦了一棵花花绿绿的圣诞树。
此时看来，竟然和邓一舟所说的一样，真的很有圣诞气息。
苏成意把手机放回口袋里，呼出一口白气，京城的气温越来越低了。
是啊，马上就要到圣诞节了。
像是回应他的想法一样，耳机里随机播放的下一首歌就是那首很应景的圣诞金曲。
每一年圣诞来临之前，这首歌都会重新杀回榜单前列。
大家戏称它为这位女歌手的养老保险。
“idon''twantalotforchristmas，
圣诞佳节里我别无所求，
thereisjusthingineed，
唯有一事让我殷切期望，
idon''tcareaboutthepresents，
我不在乎礼物，
underneaththechristmastree，
在圣诞树下的礼物，
ijustwantyouformyown，
我只想身旁有你陪伴。”
“alliwantforchristmasisyou.”
圣诞节我想要的只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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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