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确定,这是幻术。
不是因为我看出了什么破绽,而是我可能是这个世界上中幻术最多,中幻术的品秩最高的人。
从天下第一幻术,早已超越了天道境瓶颈,步入无上极道,甚至境界连现在的我都望尘莫及的无花和尚的看家本领,幻术·大梵天之梦。
然后是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分光化影而出的幻尊,燃烧全部心血对我施加的万花筒幻境。
更不要说以幻术名闻当世的前妙音殿圣女孟婕妤,现在的孟玉莲,我和她不打不相识,后来恩怨也没有完全化解,那段时间一天中个十几二十次幻术简直是家常便饭。
所以我很清楚,现在的我,就处在幻术当中,因为感觉和状态简直是太熟悉了。这幻术比起大梵天之梦可能有所不如,但比起幻尊,也是半斤八两,不遑多让的。
到底是谁对我施加的幻术?我说不出来,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个人一定对我非常熟悉。
不同于大梵天之梦,直接创造一个栩栩如生的世界,甚至还能用创造的世界投映入现实,并取代真正的现实,对世界造成客观的影响。现在的这个幻术,从状态上来看,也创造了一个栩栩如生的世界,但不同的是,它的攻击性非常明显,出现在我眼前的,都是针对我内心的软肋进行的攻击。
不是特别熟悉我的人,根本做不到这种事情。
但既然是熟悉我的人,就应该明白,对于我来说,有些事情可以随便做,但有些事情最好想都不要去想,那是绝对的逆鳞,触者即死。
比如说,我的女儿。
我只是脑中电光石火的一瞬间,其实身体已经下意识躲过了无天的两剑和无法的一套瞬影杀拳法,忙不迭间,被花火一掌拍在了后背,衣甲尽碎,整个人飞了出去,又被师父凭空立在眼前的一座无形剑墙炸了个皮开肉绽,跌落在地。
师父踩着一柄蓝盈盈的长剑,悬浮在空中,一脸怜悯地看着我。
我支撑着站起身。
如果说,这个幻术世界和真实的世界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那就是在这个世界里,我感受不到神识的存在。
我不知道,这是施术者吸取了幻尊的教训,还是这个幻术世界本身就拥有剥离掉人神识的特性。
没有神识,那么虚神境以上的所有招式功法,就失去了立足了余地,天道境和罡气境的区别,可能就只是单纯的真气量的区别。
换句话说,这个幻术世界,压制我境界的效果,可能要远大于用幻术对我造成伤害的效果。
师父又向我一指,伴随着他一指指来,他身后的空间中出现了一块一块瞬间凝聚起来的半透明晶体,看起来就像是空间被瞬间凝聚成了一大块飞速生长的水晶,实体从空间中凝聚出来发出的嘎吱声无比清晰。
水晶向我蔓延而来,仿佛一面水晶墙。
而我知道,这绝对不会是那么简单的冲撞,我多年前曾经见识过师父使出过这一招。这一招的原理,是调用自身剑意,将天地间的灵气统统凝练成剑气。
剑意这种东西,本质是自身的神识。
我挥手平地而起一座火墙,但没有神识的支持这堵火墙也只是迅速变成一大片熊熊燃烧的天地元气。
面对师父剑气之墙的紧逼和围剿,这堵由赤红转为深黑的火墙还是迅速被压制吞没。
但我也从火墙被镇压的微小细节中,捕捉到了一处破绽。
剑意往上再提纯一步,就是剑道。
剑气是术,剑意是法,剑道是道。
幻术世界中,可以压制我所有的神识,却无法撼动我的武道分毫。
只是仅有武道,并没有什么*用,不过是纸上谈兵。
我收起了徒劳的火墙,将那些黑色火焰散布在身周三丈的空间。
黑色火焰袅袅摇晃,上方的空气扭曲跳跃。
师父皱起了眉头,他伸出手,从上到下,向我狠狠一盖。
透明的剑气,从我头顶的空中,仿佛垂落的水晶簇,伴随着咯吱咯吱的声音,铺天盖地压了下来。
与此同时,花火也似乎捕捉到了什么,她抬手一掌,身前的空气猛地向前扭曲,随即被撕扯开一线,这一线之上,不仅是我的黑色火焰,甚至仿佛连空间都发生了短暂的扭曲。
我伸手抵住这扑到面前的五彩斑斓的一股真气,黑色火焰不断燃烧,又不断被它吹散,她就好像是一枚高速旋转的七彩钻头,势必要钻进我的身前。
头顶的剑气晶体已经凝固如一座倒扣的牢笼。
就在这一刻,我握住了花火突进到我身前的那一掌。
我也伸手向天,接住了师父压下来的那一剑。
我没有神识,但他们有啊。
又不是说,一定要用自己的神识?
我的眼前,世界重新变成了一丝一丝,一缕一缕的经纬方格。在这一刻,我接触到的两股庞大攻击,就是在这张纵横交错的方格中很鲜明的两个被标记的个体。
我从两股攻击中,庞杂的气息冲击下,抽出了两股无比坚硬无比凝练的神识。仿佛从小溪里检出两块石头。
攻击瞬间消散,虽然真气还是如此庞大,但也就仅此而已,那些汹涌的真气冲刷在我身上,却已经对我失去了伤害的可能,就像一股庞大的水流,也仅仅是水流,为我冲洗身体。
我伸手搓了搓,将那两股被我抽出的神识搓成一股。
果然是幻境。因为这些神识,从本质上来说其实就是我的,不过是被幻术的施与者,调用我自己的记忆和印象,为它们染上了看似截然不同的色彩,就伪装成了别人的神识。
拨开那些伪装,还是可以看见自己的本真色彩的。
一缕神识既然被唤醒,接下来,就像春雷轰动,惊蛰复苏。那原先被幻境分散、压抑、隐藏起来的神识,就都如同雨后春笋,从这个幻境世界的每个角落钻了出来,迅速填满了我看似空虚干涸的身体。
与此同时,我眼前的世界也开始了剧烈地摇晃,从天空开始,到我眼前看见的任何一处空间,都在摇晃中逐渐剥离,破碎,最后化归寂灭。
寂灭中的一点火星,如油灯。
哦,就是油灯。
我睁开眼睛,看着摆在眼前的这盏油灯出神。
噼里啪啦打算盘珠子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我打了个激灵,转过身,看见吕账房正皱着眉头,心烦意乱地打着算盘,运指如飞,但愁眉苦脸。最后他干脆捏起算盘晃了晃,把上面的珠子清零,抬眼看见了我,气呼呼道:“你才醒啊?”
我环顾四周,钱小小和赵四趴在领一张桌子上睡得正香。
怎么说?我问。
吕秀才气呼呼道:“没有生意,一点生意都没有!说好了现在是旺季,每天至少都有百八十股客人,都是骗子,今天一天才来了五桌!就这还是把你那两桌都算进去了。这日子没法过了!”
我陷入了无语。
吕秀才又叹了口气,说:“那小姑娘还是有点道行的,虽然她自己可能不知道,我都差点着了道。你睡了两个时辰,我已经让小白关门了,现在这里到处都是饕餮,我怕进来一个人就离了魂。”
我疑惑地皱起眉头,到处都是饕餮是怎么回事?
吕秀才瞥了我一眼,说,你怎么清醒的?
我想了想,说,那个环境,太真实了,也正因为太真实了,真实到任何一个细节,只要我一动念我就能了解到,所以我就明白了,这个世界根本就是基于我的认识构建的,我的所有神识都被打散,化成构建那个世界的砖瓦基石了,其实我在那个世界里,根本就是自己和自己在战斗。
我看着吕秀才说,如果我被自己的神识击败,那么实质上就是我亲手把自己的神识一寸寸粉碎,到那个时候我的意识就会彻底消散,我就会成为一个没有自主的行尸走肉,而我被粉碎的神识,就会是饕餮最美味的食物。想到这里,我就确定,自己一定是在幻梦中,而这个幻梦一定和饕餮有关。
吕秀才点了点头,说:“算你聪明。不过也和你的境界有关,正常人落入这样的幻梦,只要不是达到无上极道的境界,可以从世界本真的层面上观察所处的天地,往往都是无法分辨真实和虚幻的,在这样的世界里,会遭遇很多与自己势均力敌的敌人,因为那本身就是自己,最后自己战胜了自己,自己消灭了自己,自己瓦解了自己,就成为了饕餮的食物。”
我说,那饕餮并不存在于钱小小身体的任何位置?
吕秀才点头说:“没错,如果我的判断没有问题,钱小小身上的饕餮是极为罕见的类型,可以说是饕餮中的饕餮,它根本不存在于她身体的任何地方,而但却又无所不在。这只饕餮,就在她的意识里、她的神识里,她的梦里。只要她还有意识,根本不需要与人有什么实质上的接触,她看过,想过,梦到,对方就自动被拉入幻境,成为饕餮的食粮。”
吕秀才接着说:“还好她现在还不成气候,至少面对你这样的人,就算你能把你拉进幻梦,也无法人为地为你在幻梦中的敌人施加增幅,一旦像你这样的人意识到了幻梦,并找到了破解的办法,激活了自己被压制的神识,她的末日就到了。现在的她,因为饕餮被你压制,所以整个人的意识也被你压制,完全进入了先前的那些受害者们的假死状态。”
“你要怎么办呢?”吕秀才问,“虽然现在她还不成气候,但面对一般江湖人,还是无往不利的。当她醒来,饕餮又会更进一步,到那个时候,未必就会有人像你我这般幸运。”
“终结她身上饕餮的唯一办法,只有结束她的意识。杀了她,才能结束这个问题!”吕秀才轻轻拨动了一颗算盘珠子。
我叹了口气,伸手按在了钱小小的脑袋上,转过头去看吕秀才。
“你是不是忘了我是谁?”我说,“吕纯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