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4 章

第104章

残存的暑气消散殆尽,江上的清晨要格外冷些。一望无际的江面烟波浩渺,直至朝阳冉冉升起,凝结的雾气才渐渐散去。

容锦翻出画了一半的绣样,才推开窗,恰好与商陆打了个照面。

江面上的潮气透过小窗,扑面而来。

容锦抬手挥散了些,疑惑地打量着商陆。

他穿着苍青色劲装,两袖紧紧地束着,手中负着把长剑,寒光凛凛。

容锦眯了眯眼:“你这是……”

“练剑。”

于习武之人而言,每日晨起练剑是常态。

但商陆先前并不是这一类人,他天资卓越,也从没正经学过什么剑招,靠的是出生入死累积的经验。

他惯用的武器,也并非长剑。

容锦在砚台中添了些水,随口问道:“你那短剑呢?”

商陆却并没答,并指抹过剑身,摆开架势。

他身量纤长如竹,练起剑招来,灵巧而柔韧,却又不失力量感。日光透过淡淡的雾气映在剑上,剑影铺开,竟有几分灼眼。

容锦慢悠悠地研着墨,饶有兴致地打量着。

她心中虽好奇,却并没出声打扰,想的是等商陆练完之后再问他这剑术是什么来路。

正看得专注,隔壁传来一声轻响,房门打开。

容锦偏了偏头,只见一整日未见的沈裕出现在眼前。

明明已经入秋,他却只穿了一件单衣,衣襟微敞。看料子是上好的丝绢,柔顺如水,宽大的衣袖被江风吹起,猎猎作响。

叫人看了不由得皱眉。

容锦还记得,他身上的温度比常人要低些,夏日触感如凉玉一般,也不知怎么就忽得开始畏热,这时节却偏偏是这样的穿着。

沈裕倚栏而立,姿态懒散,他漫不经心地看商陆练剑,偶尔出声指点一句。

看样子,商陆剑术像是从他这里学的。

这也说得通,毕竟沈裕自幼就拜在肖氏门下习武,曾是名震一时的少将军。在漠北出事之前,他兴许每日都会如商陆这般,早早地起身练剑。

容锦抿着唇,将原本的疑问咽回腹中,在窗边坐定了,继续昨日未完的绣样。

这绣样昨日她修修改改许久,始终不如意,隔了一夜再看,沉默片刻后将那张纸揉成一团,另铺了张新纸。

才勾画了几笔,又觉着落于俗套。

剑气破空的声音不绝于耳,时不时夹杂略带倦意的指点,音调清清冷冷,像是早些时候萦了满江的晨雾。

容锦百无聊赖,托腮看商陆练剑,偶尔也会看两眼一旁的沈裕。

晨练持续了约莫半个时辰,商陆收起长剑时,额上的碎发已经被汗水打湿,向来苍白的脸色也红润不少。

难得沈裕有闲心看了这么久,他也没了往日的沉稳,开口时稍显雀跃:“公子,何时能教我最后一式呢?”

“等时候到了,自然会教给你。”沈裕拂去袖上沾染的水汽,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商陆回忆,三步并做两步到了容锦窗前,轻轻敲了下:该吃饭……这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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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白的宣纸上,并非容锦常绘的各式花鸟绣样。

倒着看得不大真切,商陆倾身辨别了片刻,在容锦反应过来收起前,认了出来:“这不是我和公子吗?为什么要收起来?”

画纸被捏皱了一角,容锦也觉着自己这反应有些欲盖弥彰,愣了愣后松手,解释道:“我画的不好,没什么可看的。”

倒也没什么缘由,只是想不出满意的绣样,随手勾画几笔。

她画花鸟与各式纹样驾轻就熟,但没正经画过人像,这纸上也只是大略勾画人形,并没细化眉眼。

商陆隔窗拿了那张画纸,摆正了端详着,公允评价道:“是有点像,细看又不大像了。”

容锦没好气地笑了起来,正要夺回画纸,却正遇着沈裕伸手来拿。

两人的手一触即分,容锦飞也似的缩了回去。

沈裕的手在半空中悬了一刻,瞥见那画后,却又笑了声:“形虽不似,却神似。”

“我记得,先前请来教我的那位白胡子夫子说过,画画更为重要的是……”商陆对文墨并无半点兴趣,那时听得昏昏欲睡,隐约记着有过这么一回事,但答案究竟是哪个却记不清了。

沈裕想起当初他不学无术把夫子气得吹胡子瞪眼的旧事,扶了扶额:“是神似。”

“所谓画龙画虎难画骨,正是这个道理。”

他并不爱多费口舌,但瞥见一旁的容锦,顿了顿,又额外补了这么一句。

若是沈衡在,兴许能引经据典说上更多。

只是他习惯了寡言少语,先前在芙蕖镇扣着假面蒙了眼,将自己当作家道中落的乐师时,有时会刻意学着沈衡的言谈。

眼下却难做到自然。

更别说这话一出,容锦便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似是惊讶于他会如此。

商陆的视线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并没领会微妙的来源,只提醒道:“该吃饭了。”

在沈裕的无声示意之下,饭菜并没送到各自房中,而是聚在一处用饭。

船上起灶火做饭多有不便,一切从简。

早饭是熬得软糯的海米芥菜粥,配着启程前采买的江南各式点心,其中有一碟酸甜开胃的山楂山药糕,还是容锦在芙蕖镇时常买的那家。

容锦自己曾试着做过,但不知是缺了什么,味道总也不像,不得不承认有些银钱还是得给别人赚。

她分给隔壁时曾提过一句,没想到他竟记下了。

“我依着公子的吩咐,去要了那家祖传的方子,姑娘回京之后若是想这滋味,也可自己做。”小稷从袖中取出一张纸,觑着容锦的神色又道,“姑娘放心,我只是多许了些银钱,也承诺不会将这方子传开。”

“那就好,”容锦点点头,“多谢。”

小稷挠了挠头,笑道:“我只是个跑腿的,姑娘若要谢,不如谢我家公子。”

容锦攥着筷子的手微微收紧,侧脸看向沈裕,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见他一笑:“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你……”容锦嗅着他身上传来的不知名气味,说不出似甜似苦,皱了皱眉,终于还是开口问道,“你的病如何了?”

与商陆昨夜微妙的态度不同,沈裕的反应看不出半点古怪,面不改色道:“没什么大碍。”

既已开了这个话头,容锦索性问了下去:“如今为你看病的,还是荀大夫吗?”

早几年,负责沈裕病情的主要是颜青漪与荀朔。

倒不是旁的大夫一无是处,而是沈裕在这个位置上不得不谨慎,毕竟看他不顺眼的人实在太多了。

他信不过旁人。

容锦一时半会儿想不出来,还有什么医术高超,沈裕又信得过的大夫,能取代颜、荀二人。

“是换了个,”沈裕像是看出她的心思,缓缓道,“是从前的故人。他虽算不上是什么大夫,但对大巫的毒却十分了解,机缘巧合之下遇到,来帮个忙。”

他自顾自地添了半碗粥,从容不迫。

倒是另一侧的商陆埋着头,专心致志喝粥,仿佛这饭菜做得极合他的口味。

容锦心中一动:“是漠北的人?”

她没去过那地界,但就所听闻过的事情,总觉着沈裕口中这位“故人”未必靠得住,不然商陆也不至于是这般反应。

“是,”沈裕搁了汤匙,温声道,“你若是感兴趣,等回京之后大可见上一面。”

他这话与昨夜商陆推脱的话如出一辙,都是拿准了她不会点头。

可两人谁也没想到,容锦竟应了下来:“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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