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欢呼声。
随着这道声音的响起,所有人才意识到审判已经结束了,民众显然获得了自己想要的结果。
而房间里的成泉,正在听两个人吵架。
就在刚刚,一片混乱当中,这件破破烂烂、歪歪斜斜,几乎随时就要倒塌的小酒馆迎来了今天的第二个不速之客。
当那种油腔滑调的声音一响起来,亚拿就快速地竖起了两边眉毛。很快,她整个人就像是充了气膨胀起来,脸上开始变红,针扎气球一样吐出中气十足响亮的声音。
“你还知道回来!”
在成泉十分惊愕的目光中,两个人很快就打作了一团,或者说,是这个不速之客在单方面挨打。亚拿咬牙切齿,发狠地拧着他的耳朵,男人不敢表现出任何抵抗,只能愁眉苦脸地求饶。
好在亚拿只是出于担心,并没有气到极点,很快撒开了手,叉着腰站在过道里喘气。
“等我去给你拿药。”亚拿没好气地扔下一句。
成泉却忽然站起了身,他给男人让出座位。
房间里太过于拥挤,每一处都满满当当地塞全了人,活像一张鼓鼓囊囊,弹簧乱飞,随时就要炸开的老沙发——想要在这里面找个可以坐下的位置可不容易。
于是不速之客仔仔细细地审视了成泉一眼。
他露出了一个心照不宣的微笑。
成泉察觉到了一点不对劲,他正打算仔细琢磨一下这个微笑的含义,但雇佣兵们已经七手八脚地把男人拖了过来。
多说多错。
成泉只能同样回以一个饱有深意的微笑。
——他其实不太会表现这样的情绪,在比赛中,成泉往往只用面无表情,就能够给对手足够的震慑。
他只是在记忆里随意地扒拉了一个可以参照的模板。
是什么时候呢?有点模糊不清了,大概,是很多年以前,重明陪着自己见到追求者的时候。情绪太过于古怪,不能继续往下想了。
男人自称掮客,鼻青脸肿地做着滑稽的表情,很快把周围的人都逗笑了。
“快给我们说说,这几天怎么样啊?”
掮客刚刚落座,就已经有人迫不及待地发问,还谄媚讨好地给他分了一半自己杯中的酒。
“等一会——等一会——”掮客翻了个白眼,拖长了声音,含糊不清地抱怨着。
“少啰嗦!”
掮客脱下半边衣服,把一半的胳膊露出来,龇牙咧嘴地解下上面粗糙包扎的止血带。□□的身体上还有横七竖八的伤口,颜色暗淡,已经是旧伤了。
亚拿没好气地递过来一管针剂,掮客看也没看,胡乱地就往伤口上倒。
那些足有一整个手掌宽,样子惨烈地咧在空气中,露出嫩红色的伤口就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愈合,甚至还没等掮客咽下一口酒,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等到这时候,掮客才松了一口气。
甚至来不及穿上一副,他猛地一拍大腿,整个人都兴奋地喊叫起来:“我就说那些中心的杂种要搞事情!这会要愁的可不是我们了!”
有人已经怪声怪气地怒了起来:“哎哎哎,你别说了,这话我听着害怕。”
“从你嘴巴里说出来的好事都得变成坏事,从来没见过像你这么倒霉的乌鸦嘴。”
“你放屁!”掮客怎么肯认,马上一拍桌子,怒目相向,“怎么事情都赖我呢?要不是他铁了心那么干了,我怎么可能拿到消息!”
两个人的声音越来越高,旁边的人马上拉架。
“又是叛军的事情?”另一个人问,有些不以为然,自顾自地摇了摇头,“那和我们可没什么关系。”
在内心深处,他当然是尊敬叛军的,但与此同时,又有着一种不屑。
多么愚蠢的人,拿自己的命去赌一个连自己都不知道的未来,随时随地都可能去死,然后死得一点价值都没有,没法给家人留下一点钱。
他当然看不起他们。
掮客的脸色马上就不好看了——他的确是一个很好看透的人——声音更是阴沉的好像要滴下水来:“这次不一样了。”
掮客抱着头,有些烦闷,郁郁地往外吐出呼吸:“他们打算减少每个月的定额。”
他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打断了所有人脑子里的事情。在场的人大部分都是靠自己的战斗本能维持生计,在这些要动脑子的事情上,也只能不断地挠着头犯难。
有人结结巴巴地询问:“这、这和我们没什么关系吧……”
这是这间屋子里大部分人的想法。
想不出到底有什么值得掮客、值得自己同伴那么苦大仇深的。
于是很多人都转过头盯着他,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我们平时,也不靠这个吃饭啊。”
这个疑惑来得合情合理。
成泉则出声解释:“下城区的所有帮派平时都是靠这些定额来拉拢自己的下属,定额减少了,那些人一定会不满。要么和其他帮派火并,要么去压榨给平民那一丁点东西,甚至反过来要求他们上交资源——不论他们选择哪一种,死伤,甚至是大规模的死伤,都是无法避免的。”
他看了看那个出声的人:“现在,听懂了吗?”
那人才意识到自己到底问了一个多么愚蠢的问题,讪讪地闭上了嘴,两颊鼓动,浑身都涨得通红。
西塞尔干完了手里的活计,也偷偷地挤入人群中间,听着掮客吹嘘自己的见闻。
房间里的空气潮湿憋闷,一大堆人鼻子里吐出的灼热呼吸黏糊糊地粘在皮肤上,让成泉不寒而栗。
成泉决定出去吹一吹风。
让他惊讶的是,自己等待的时间并不久,掮客很快追了出来。
两个人一起站了一会。
伊甸园基地是没有白天的,它24h被包裹在黑暗当中。换句话来说,这座宏伟的奇迹大部分时候的天气变化都是受AI控制,精准、程序、一成不变。
那些辉煌的楼宇的确让人震撼,但看过了真实的世界,成泉很快就觉得无聊腻味了。
掮客正色看向他:“你找到你要找的人了吗……我知道,你现在肯定有很多问题不清楚,想要问我的。”
掮客似乎把成泉认成了泰伦。
“你难道会告诉我吗?”
遵照谜语人的一贯思路,成泉不答反问。
掮客下意识地露出了一点温和的笑意,他看上去俨然以长辈自居了,但吐出的话还是那么凉冰冰的:“当然不会。”
成泉有些郁闷,换来的是掮客的一声轻笑。
“对了。”掮客突然想到了什么。
他扭头直勾勾盯着成泉,手在口袋里掏了又掏,顺便塞到了青年手中:“你让我保管的东西。”
那是一枚细细的戒指。
——在大部分情况下,它还有着人们知道的另一个名字:移动终端。
这是属于泰伦的通讯设备。
本该触发警报的设备却被轻而易举地打开,光屏浮现,成泉能够感受到旁边的掮客松了一口气。
看来,他并没有好心到什么都给自己解释,也是因为里面有怀疑的原因。
现在,确认了“泰伦”的身份,说话就可以随意一点了。
当然,这也给成泉的心中埋下了更深的疑惑。
为什么是自己?为什么是泰伦?他们两人到底有着什么联系?
根据成泉所知,伊甸园基地的建立可以追溯到两个世纪以前。当时,人类文明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打击,AI“弥赛亚”的制造者从有限的资源中取得了唯一的生机,带领幸存者避居。
在当时,能够幸存下来的学者们承担了政府决策的良心谴责,以绝对的理性判定选择的利弊,对人类重新繁衍有着不小的作用。
可随着博士的去世,财团权贵们逐渐掌握了话语权,学者派的坚持也开始没落,最终被人遗忘。
为了更加有效地榨取资源,在财团们的授意下,“弥赛亚”全面接管了整个基地,而博士的学生安德鲁又带着大批书本文件消失,成为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当《未来进化》正传故事发生时,这场由多方操刀的大戏刚刚落下帷幕。
伊甸园基地中的秩序被彻底打破。
各处势力混战,一切都处于没有秩序的状态。直到西塞尔和同伴们一起寻找外部世界的出路,才发现,当初发生的一切,都不过是另一场阴谋。
当然,这是在前作。
但只要牢牢抱定主角的大腿,也一定能保住小命。
纵使心中颇多猜测疑惑,可成泉还是忍不住乐观地想——自己总不会倒霉到这种地步吧。
紧接着,他脸上的表情僵住了。
【不得不说,从某种程度上讲,你的运气实在差的要命。】系统诡异飘忽地轻笑着。
成泉还没有明白它的意思。
掮客不得不告诉了他一个坏消息。
“我刚刚得到的信息。”
“什么?”成泉挑眉。
“今天被中心搜查的,不止我们这里。”
“整个下城区,包括那些我们平时都不会踏足的地方,只要可能有人藏身的地方,都会有他们搜查的可能。我觉得,这一次可能真的出了什么大事情,才会让中心那么慌张地下达了决定。”
“实际上,整个中心可以动用的人都被紧急召回了——当然,他们坚决拒绝了来自基地的干涉和帮助。你必须马上回去。”掮客言辞坚决。
成泉沉默了一会,点了点头:“好。”
两个人都默契地不说话了,没有继续深入聊那些可能带来危险的话题。
“不管怎么说,”掮客朝他眨了眨眼睛,“为了新生,人类文明万岁。”
成泉笑了:“人类文明万岁。”
系统的提示音姗姗来迟。
【请确认身份信息:泰伦/成泉,基地特勤局警员、反叛军骨干、中心一级权限】
成泉的视线在这串短短的字符上停留了一秒,很快面不改色地移开。
掮客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现一样,甚至逗趣地朝成泉撇了撇嘴:“卧底愉快~”
他拍了拍自己的衣服,刚刚回头想要再说一句什么,却忽然捂着心脏栽倒在了地上。
血流了出来。
成泉挑眉腹诽:“真是出乎意料的发展——他不会就这么赖上我,然后马上就有人扑上来逮捕我吧?”
【某种程度上来说,你猜对了。】是系统幸灾乐祸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