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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他的

701包厢门口再次相遇, 他还是他,林杳也没怎么变,如果真的要找出一点变化, 大概就是他比从前显得更加漫不经心了, 眉眼间锋芒更甚,十几岁的时候还有点少年气,现在是一点也看不出来了。

时间会逼着所有人长成凌厉的大人。

林杳回去又看了眼乌合会所的资料, 这里之前确实被查处过,整顿休业以后又东山再起了,嚣张得连名字都不换了,应该是为了留住老顾客,里面的员工也和几年前别无二致, 所以王姐也还在里面。

不过王倩的成人考试要出结果了, 如果这次她考上了, 应该就会离开会所, 所以才对林杳说“我也保不住你了”这种话。

林杳皱眉咬了下指甲,理智地想:其实保不住她更好,如果她能潜入接客小姐的群体,调查才能有进展,现在连接客地点都找不到,那群人经过上一次的事情以后变得更加谨慎了。

在会所的这些时日,林杳认识了一个叫孙明燕的姑娘,其实第一次也算是偶遇,孙明燕在厕所隔间里呕吐不止的时候,林杳正在洗手台洗手, 她待了一会儿,轻轻敲着隔间的门, 问着:“还好吗?需要帮忙去买解酒药什么的吗?”

孙明燕又干呕了几次,虚弱地哑着嗓音说:“不用了,谢谢。”

她的声音停了几秒,又轻轻响起来:“……我也不是因为喝多了酒才吐的。”

林杳本来打算出去的,又驻了足,回头望了一眼,从自己的包里拿了漱口水从隔板门下面塞进去。

据她了解,这里的小姐的文化水平都不高,都是被哄来的,有的是家里很需要钱,还有的直接就是从山里被买来做这行的,几乎是从小就在这样的死海里被浸烂了。

孙明燕接过了漱口水,瘪了下嘴忍住没哭,小声地说了谢谢,试图冲掉嘴里的腥味。

等她出来了,林杳给她拿了湿纸巾,让她擦擦眼睛,然后往旁边靠了靠,她没有暴露自己的身份,只是作为一个普通的女性去给予她一些帮助,就算林杳不是警察,她也会这么做,这与那种保卫人民的责任有所不同。

这只是女人之间的惺惺相惜,天底下大部分女人都会有。

她们算不上熟,但偶尔碰上一面的时候,会朝对方微笑一下,林杳注意过她每次都牵着不同男人的手,脸上的表情也变得越来越麻木。

她没想过利用孙明燕去找背后的窝点,毕竟她是这里正儿八经的小姐,万一被人知道她往外面通风报信,可能会让她陷入危险的境地。

林杳待在前台擦了几下杯子,把抹布搁在一边,抬步往楼上走去。

孙明燕在里面换衣服,她的手机都被锁在柜子里,完事了以后才会发钥匙,林杳拉开她旁边的柜子,已经到了下班时间,她简单地换了衣服,孙明燕侧目瞥了她一眼,看见她身上有很多陈年积下来的旧伤,有些当时没经过处理,疤痕已经消不掉了。

林杳不追求白嫩细瘦的审美,所以觉得身上有点伤痕也没什么妨碍,不影响身体健康就行。

她套上外套,突然说:“虽然有些难以启齿,但我有个事想跟你商量一下。”

孙明燕关上柜子,“嗯”了一声:“你说吧。”

“你能不能跟经理介绍一下我,我……家里最近出了点事。”

孙明燕抠了抠钥匙扣,眉头皱起来了,林杳见她一副为难的样子,又叹气:“很麻烦的话就算了,我再想别的办法吧。”

“你……真的很急吗?如果还能有别的缓解办法的话,就别碰这个。”

林杳在看见她的时候会觉得装不下去,说谎的人最怕有人跟你真诚交流,因为会让人产生罪恶感。

她错开眼,佯装心情低沉地低着头,事实上是不敢看孙明燕的眼睛。

“我没有办法了。”林杳说。

孙明燕长叹一口气。

……

王姐辞职的那天,脸上的表情很高兴,她学了这么些年,这次终于考上了大学,临走前还拉着林杳的手跟她好一阵嘱咐,让她千万小心,有事就找她,她可以给她介绍别的工作。

林杳笑笑,她现在当然还不能走。

如果王姐不走的话,估计会拦在林杳的面前不让她去接触小姐的活儿,林杳真的很感谢她,对自己这样好。

没几天以后,孙明燕带她上了六楼,说他们要挑人。

林杳安静地站在那里,做着最乖最软包子的模样,这样才有机会被挑中,做这行不喜欢叛逆心太重的人。

挑“货”的是个中年男人,问着一些乱七八糟的问题。

林杳微微耷下眼皮,努力地忍着,一五一十地回答着:“谈过恋爱。”

她的声音一停,咬住的牙齿被松开,林杳神思飘忽了几秒,接着答:“没做过。”

沈郁白做过最过分的事就是在她脖子上留了个印,他当时估计也没想到会这样难消。

男人看见了她脖子上的印,不满地“啧”了一声,毫无避讳地说:“脖子上那么个印儿,客人看见就会不高兴。”

林杳又咬住后槽牙,沉沉地呼吸了一次,心想如果实在不行的话,只能再想别的办法了。

他最后考虑了半天,还是甩了甩手,让她干了,说着:“实在缺人,你之前就在会所干,也算老员工了,而且至少还是处,有的人会喜欢……算了算了,要干就干吧,让孙明燕教教你。”

他吊儿郎当地坐在转椅上,瞭了眼手里的单子,吩咐着:“下午孙明燕有一场,你跟着去吧,见见世面。”

“对了。”他说着,“身份证要交上来,承诺书要签,万一被逮了也和我们会所没关系,是你自己要跟客人乱来的,懂吗?不签这个不让做。”

林杳有假的身份证,专门拿来做任务的,那个身份证上叫林药,读音相似,就算让他去问以前认识她的老员工,也无碍,反正大家都只知道她的名字是林杳,却不知道是哪个yao。

她给得爽快,孙明燕领着她过去的时候还连连叹气,林杳看了她一眼,开导着:“是我拜托你的,你不用自责。”

孙明燕给了她一套裙子,林杳为了做事方便不怎么穿裙子,更别提这种大露背的。

她摸索了一会儿才穿上,孙明燕帮她拉了拉链,教着:“待会儿尽量不要多说话,让他觉得你无趣就好了。”

林杳静静答“好”,她们需要上交手机,林杳称自己要上厕所,那个人睨了她一眼,侧身让她去了。

她给李璨然他们发了消息:【我马上要去那个地方了,到时候会借到别人的手机给你们发地址,守在门口,别被察觉了。】

乌合会所的约炮地点经常变动,没有一个固定的房间,所以才难抓,去了好几次都扑空。

林杳把手机交上去,领头的把她们带去了房间门口,她一路记着路线,看了眼房间门牌,然后被一把推了进去。

里面的人熟稔地叫着孙明燕:“小燕妹妹,我可想你了。”

孙明燕皮笑肉不笑,还是得娇嗔着迎上去。

林杳抿了下嘴,趁着那人的注意力在孙明燕身上,她转身看了眼桌子上的酒。

她倒是无所谓,随便是什么,趁手就行。

床上的男人看了她一眼,露背装勾出好看的蝴蝶骨,就是背上有伤,那人啧啧几声:“小可怜,经常被打啊,做得好就多给你一些钱吧。”

林杳把瓶盖打开,回了头,乖乖地笑,笑得明艳漂亮:“是哦。”

那人以为她要倒酒,还四处找杯子,林杳微笑着抬着他的下巴,把瓶口对准他的嘴,使劲塞了进去,瓶口是短细口,越往后越粗,能塞满口腔,正好堵了他的嘴。

她冷声:“我不经常被打,我是经常打别人。”

她塞得深,男人没办法吐出来,抬手要打她,林杳朝他胸腔来了一拳,那人想叫,下意识松开牙关,酒就灌了进去,他一咳,酒就都灌进他喉咙了。

林杳摁倒他,踩着他的背,用旁边准备的那些情趣衣服给他的双手双脚都绑上了。

孙明燕没想到她会这么做,来这里的基本都是忍着恶心拿钱的,所以为了钱都不会反抗。

她怔怔地道了一声:“林药,你……”

林杳转身对她比了个“嘘”的手势,踢掉了高跟鞋,就着猫眼往外面看了一眼,怕会所的人在听,那些人现在投鼠忌器,很怕再次暴露,监视得很严。

她皱了眉,跟孙明燕道:“你在旁边顺着他的声音叫几声,麻烦了。”

孙明燕呆着点了点头,开始发出声音。

林杳现在得找一部手机给李璨然他们发消息,床上那个人的手机在进来之前也被收了,整个房间里都没有联络设备。

她一直守在门口看,半小时左右会换个人来检查情况,林杳趁空打开房门出去,踩高跟鞋就太引人注目了,她只能赤脚,提了下裙子好走路。

林杳顺着来的路往回走,这边基本碰不到什么人,只有去前台看看。

走到一半,身后有人叫住她,不耐烦地吼:“你是哪个房间的?到处跑什么!”

林杳屏住一口气,整理了表情,“没套了,我出来要。”

那人偏头冷嘲一声,不耐烦地说:“知道了,在这儿等着别动,我上楼给你拿。”

林杳看着他上楼,然后猛地继续往外跑,快跑到正常的喝酒区了,后面的人追上来,一边追一边骂骂咧咧的,她咂了一下舌,往厕所里跑。

裙摆拖在地上,被厕所地面的水渍沾湿,她还赤脚踩在地上,胳膊撞到一个人,林杳只顾着躲起来,没理。

被撞的那个人倏然间扯住她的胳膊。

洗手台反射着天花板上的灯光,镜子上有聚成股缓缓流下的水渍,一片白光交错之间,她看清那双眼,比记忆中冷淡,低着单薄的眼皮,睨视着她,捉住她胳膊的手是一如既往的凉,让人无端地想起很多个雨天,他用同样的这只手扣住她的手指,鼻尖抵在她肩颈,温热吐息,念着:“为什么不爱我?”

沈郁白的眸子往下低了低,看着她露出的背和赤着的脚,清冽的声音带着冷感,毫无波澜地说着:

“哇哦。”

“你还真是让我大吃一惊。”

52他的

林杳还急着躲人, 瞥了他一眼,又想起什么,拉着他往男厕所里走。

厕所里没人, 林杳把门扣上, 开门见山问:“能把手机借我用一下吗?”

沈郁白靠在门边,厕所隔间的空间逼仄,灯光不亮, 他喉头滚了一下,低着眼冷淡答:“我凭什么帮你?”

林杳急着做任务,他还在这儿磨磨唧唧的,她快速说了一遍,不想多浪费时间:“我在做任务, 希望你现在就配合我, 不要再说废话了, 我很急。”

孙明燕还在房间里, 待会儿那边都结束了的话,一切都完了,她埋伏在这里的事也会暴露,以后更找不到证据。

沈郁白把手机解锁递给她,男厕里进了人,林杳对沈郁白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用手机给李璨然他们发了短信,把位置告诉他们,让他们尽快去抓。

那个人一个一个地推门,推到他们这一间, 没推动,就敲了敲, 问着:“里面是谁?”

林杳看着沈郁白,无声地做着口型:“说话。”

沈郁白沉默两秒,懒声应了外面的:“上厕所你也管?”

对方听见是个男人的声音,没起疑心,低低咒骂着:“这小婊子跑哪儿去了……”

他的电话响起来,估计是有人给他通风报信,他大骂一声“草”,大步跑走了。

林杳松了一口气,肩膀塌下来,把手机还给了沈郁白。

他松松垂眼凝视着靠在侧边隔板上的人,还是短发,跑得有些出汗了,林杳浑不在意地撩了下头发,侧目看了他一眼,言简意赅:“谢了。”

沈郁白又看了眼她的脚,跑得有些发红了,他淡声问:“不解释一下?”

“解释过了。”林杳分神听着外面的声音,乱七八糟的,估计是李璨然他们冲进来了,她停了一会儿又继续,“做任务,www.youxs.org,就这样。”

想着外面应该安全了,林杳拍了拍他肩膀,抬眼看着他,道:“让让,我该出去了。”

沈郁白就那样凝视着她,可林杳从他的眼神里已经看不出多少之前的影子了。

经过长时间的肌体训练,他不再是之前白瘦的少年,衬衫尚能勾勒出肌肉的线条,肩宽腿长的青年眉目之间也看不出多少情谊。

毕竟已经好多年没联系过了,他们早就没有任何关系了。

他不动,林杳也不动,两双带着同样锋芒的视线撞在一起,谁也没错开眼,倔强地对视着,沈郁白突然轻声道:

“我以为你放弃我是为了追求更好的生活。”

林杳推开他,嗓音冷冽:“这是我想走的路,就是最好的生活,它值得。”

她转开门出去,一次头也没回,折返回了孙明燕的房间。

警方已经挨个破门而入了,把所有人员都拷了手铐押回警局,林杳在旁边站了一会儿,问:“李璨然呢?”

小谭回:“去六楼抓主犯了,这下证据确凿,口供也有,可以直接把人带回去审了。”

林杳点点头,小谭看了一眼她的装扮,讪讪地摸了下鼻子:“杳妹儿啊,你要不先换件衣服?待会一起回警局了。”

柜门的钥匙还在负责人手里,林杳上楼搜了抽屉,拿了钥匙,换好便服以后又揣着兜下楼,即将走出会所大门的时候,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叫她。

大厅现在只剩下几个围观的前场客人,涉事人员排着队被警察押到了警车上,门外红蓝色的灯光不停闪着,警笛声轰鸣。

她回头,看见沈郁白懒懒地靠在收银的柜台前面,一只胳膊搭在上面,乌发黑眸,狐狸眼突然一弯,笑了,漫不经心道:“林杳,下次见。”

林杳狐疑地望着他,沈郁白现在的感觉很奇怪,可能是跟国外那些人待久了,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www.youxs.org,以前不见他这么爱笑。

怪不得在他夺冠的报道底下,热评第一居然是“这男人好性感”。

林杳受不了这样,她皱了眉:“别见了。”

她利落地转身,沈郁白静静把唇角放下来,眸子变沉了一些,轻轻瞥向柜子上的镜子,突然把镜子按倒,轻微蹙眉,很轻地念:“痣……没有了。”

所以才露出那种表情吗?

他落下眼睫。

林杳完全没考虑到这里,她只是单纯觉得不适应而已。

回了警局以后,给那群人做了口供,小秦的手都写到发酸了,终于把事情办好以后,看了眼时间,准备下班了,就探出头来问林杳:“林杳姐,要不要一起去吃点?”

林杳摇摇头:“约了别的朋友了,抱歉。”

小秦甩甩手:“没事没事。”

林杳斟酌了几秒,又问她:“那被抓的那些小姐……”

孙明燕帮了她,但是她毕竟还是会所的小姐,最后也肯定是要受行政拘留的。

小秦说:“上面通知的是关十天。”

林杳“嗯”了一声,收拾东西下了班。

下班后是和白柠去吃烧烤,坐在路边的小凳子上,林杳咬了一口签子上的菜,顺嘴问着:“最近怎么一直没看见刘静?”

白柠喝了口啤酒,回答:“她好像是去山区找材料做采访去了,那边最近在募捐建学校,她还来问过我,我捐了几千块钱。”

她这么一说,林杳想起来了,之前刘静确实问她们要不要帮忙捐点款来着。

建学校是好事,困在山里的那些女孩子没书念,十几岁就嫁人生孩子了,人生本不该过成那个样子。

白柠又叹气:“工作以后好像各有各的忙事,都凑不齐人一起吃个饭,最近缉毒队里也一大堆焦头烂额的事,又查到一个俱乐部里——”

她突然止住话头,看了林杳一眼。

林杳毫无察觉,顺着她的话说:“俱乐部怎么了?”

白柠抿住嘴,沉沉道:“没什么。”

突然戛然而止的话才让人奇怪,可能是案子的机要,林杳毕竟不是缉毒队的,问太多也没用,她也不好那个奇了。

白柠见她没继续问下去才松一口气,轻轻咬住了筷子。

——因为涉事的那家俱乐部还是沈郁白加盟的。

他拿了F1车手的头衔以后就回国了,但国内资源贫瘠,只有一些赛车俱乐部的赛车氛围会浓一些,沈郁白也是国内一个俱乐部的会员用户。

白柠不知道沈郁白是有心还是无意的,但情报里确实说那个俱乐部里流通着冰__。

林杳对此毫无所知。

她做警察也有一两年了,做事利落,也立了不少功,一开始局里不愿意让女警察出外勤,但林杳是个例外,因为她的身手甚至盖过男人。

前几天她递交了转到刑警队的申请,www.youxs.org。

刑警队常年缺人,林杳的调任批得很顺利,走的那天李璨然跟她笑笑,说:“有空可以去找佳丽玩儿。”

林杳应了“好”。

她去的那个刑警队里还有另一个叫杨长云的女生,一般是负责搜查审讯类的工作的,林杳刚来,对这边的事还不太熟,杨长云把最近在处理的案子的资料给了她,让她先了解一下,跟上队里的工作。

林杳翻了一下,最上面的一页就是关于一个肇事逃逸的案子,嫌疑人的范围锁定在几个公子哥身上,因为撞人的那辆车价值不菲,于是基本锁定在几个人身上了。

嫌疑最大的那位是个平时爱玩车的富二代,他经常去一家赛车俱乐部——

林杳的视线在那家俱乐部的名字上停住,眼睫颤了颤。

下午的时候,队里接了个电话,说蹲守的警察说嫌疑人从国外旅游回来了,一下飞机就直接往俱乐部去了。

队长都没想到这人还有这一出:“还以为他心里有愧躲到国外去了,没想到只是旅游?这小子心够大的。”

他招呼着:“走走走,现在去抓人去。”

林杳下意识丢了手里的文件站起来,队长狐疑地看她一眼,迟疑问:“你也……跟着去?”

他们队里以前也只有杨长云一个女警察,是不出这种任务的。

林杳没觉得这有什么奇怪:“我以前也是干外勤的。”

队长看了她一眼,又说:“那你跟上吧。”

四个人开车到了俱乐部门口,队长谭虎先下了车,进了二楼大厅才发现这里被缉毒队的人围了。

林杳跟在他后面,在一排警服里看见了白柠,缉毒队的正用枪指人,白柠看见了林杳,神情变得更严峻了。

林杳也看清了她枪口对准的方向,那个人身姿懒散地举着双手,背脊贴着墙站着,袖口半落,露出一小节熟悉的绿色的手串。

谭虎还不解着:“怎么你们也来?这儿还好这一口呢?”

林杳的手指蜷了一下,又把看过去的视线落回来,表情没什么波动,跟缉毒队的人交涉着:“抓的人里有叫周全林的吗?”

对面的警察回:“还没清点过人,不知道哪个是周全林啊,你们看看这里有没有,这里没有的话,楼上还有被逮的。”

林杳“嗯”了一声,视线扫过大厅,没看见周全林的脸。

只是,人群中,那个被一堆枪指着的人正好整以暇地盯着她,这次似乎调整了笑容的弧度,林杳眯了眯眼,看见他居然把痣又点了回来,真是疯了。

沈郁白暧昧地笑着,熟稔地跟她搭话:

“林警官,巧。”

林杳心想,真是巧出鬼来了。

53他的

她只是看他一眼, 又对着照片认人,没理他。

林杳举着照片一张一张地认脸,在反复对比好几遍以后, 她认出了靠墙蹲着的周全林, 那个人估计自己也心虚得不行,她还没说话呢,周全林直接从旁边的窗子里跳出去了。

林杳立刻扒到窗边上, 叫着周边的同事:“他跳出去了,注意逮人,别让人跑了。”

她估计了一下距离,这里的二楼不是很高,周全林跳下去以后摔了一下还能猛跑, 林杳觉着应该不大危险, 现在走楼梯去追的话肯定追不上。

思衬了一两秒, 林杳跨上窗台准备翻出去追, 沈郁白从侧边扯住她,脸色阴翳:“你从这里跳下去,不要命了?”

林杳撇了一下嘴,反手用胳膊顶住他脖子,把人压到墙上,沈郁白的背部狠狠撞在墙壁上,他略略低着头,敛眼睨视林杳。

“你少妨碍公务,抓不到他抓你顶罪?”

她压了他一下就撤身离开,边往窗台上踩边抽空跟白柠他们说了一句:“麻烦看紧点, 检测完以后再放走。”

下一秒就跳了出去,在地上摔了一下又爬起来追人。

从楼上跳下去是一个空的广场, 一般是拿来练车用的空地,供这些俱乐部的会员们闲暇的时候玩玩车。

空地没什么遮挡物,周全林的人影很容易就能被看清楚,他的脚估计是跳下来的时候崴伤了,跑不快,林杳立马追上了他,拎着他的后领把人摁在地上,掏了手铐出来反拷住他的双手,然后把人捞起来踢了一脚:“走。”

她把周全林押回了大厅,交接给了谭虎,谭虎看了她两眼,咂舌:“够猛的啊,说跳就跳。”

林杳抬眼看了他一下,只简单地“嗯”过一声就算回答了。

她活动了一下胳膊,感觉到动作有些吃力,衬衣破了一个口,应该是在地上蹭的,渗了点血迹出来,林杳就当是普通的擦伤,没太在意。

白柠在旁边翻看着现场检测的结果,林杳看了一眼,凑过去问:“怎么样?”

“我还以为你不在意呢。”白柠调侃了一句,然后回答,“尿检和毛发检测都是阴性。”

林杳干巴巴“哦”了一声,又听见白柠合上检测单子说:“如你所料。”

她拧眉,有点没理解:“什么叫如我所料?”

“你说的那句‘检测完了就放走’,不就默认了你肯定他是阴性吗?”

白柠看了她一眼,注意到她胳膊上的伤,就捧着她的胳膊道:“这得快去医院打破伤风吧,血流成这个样子,还来问别人怎么样了,你心可真大。”

林杳确实没当回事儿,出任务有点小擦伤都属正常,就糊弄着说:“一会儿就去。”

上楼搜了半天的警察摸着脑袋下楼,白柠远远问:“找到老板了没?”

警察摆摆手:“没看着啊,楼上没个人影了,他今天没来?”

白柠皱眉,喃喃:“不可能啊。”

沈郁白待在旁边把话听全了,适时地出声:“楼上有他的私人电梯。”

白柠注视着他:“……你还能再晚一点说吗?”

沈郁白活动着脖子,上面还有一条红印,他“呵”了一声:“我又不知道你们主要抓他来的,关我什么事?”

现在去追估计早就来不及了,白柠拉着林杳转身就走,还嘱咐着:

“你一辈子也不要跟这样的人复合。”

林杳:“?”

她还没有要复合的想法啊。

去医院简单处理过以后,林杳的胳膊包上了绷带止血,那医生看了她身上的各种疤痕都咂舌:“平时要爱惜一下身体呀。”

林杳嘴上应得轻快,事到临头却会忘个精光,还是一往无前地冲在最前面。

医生看了眼她脖子上的印,又问她:“脖子上怎么还有疤?要不拿点药膏回去?”

林杳有些愣,张了张嘴,下意识摸上脖子,低了眼慢慢说:“不用了,这个已经去不掉了。”

各种办法都试过了,要不然只能去做美容试试,林杳又懒得为这个印付出这么多精力。

就让它在脖子上待着算了,反正也不影响什么。

俱乐部被缉毒的这件事上了本地新闻,因为沈郁白也是俱乐部的会员,一时间有很多人跑去问,搞得沈郁白只能甩上自己的检测报告,唏嘘的人才稍微少了点。

林杳点进他的微博头像里一看,沈郁白的微博很新,从他参加F1方程式夺冠以后,还受邀参加了几个高奢品牌的发布会,最近更新的微博都是一些发布会的照片,后面几个月都是一条没发。

符合他的人设,林杳并不感到奇怪。

只不过在点进他的关注列表里以后,林杳脸色一黑,直接退了出去。

这人就关注了一些赛车时事,还有与国内其他车手互关,只有一个账号格格不入。

——霖城公安。

他还给最近牵涉到他的这件缉毒案件点了赞。

林杳感觉到眉心一跳。

……姑且当他是关心社会和平吧。

她关了手机,把手头上的资料重新整理了一遍,最后看了眼林平的死亡证明,然后把所有材料都封装进了牛皮纸袋里。

林杳几年前就拿林平的事报了案,申请认定当时签的合同无效,判定结果下来以后跟对面两个无赖老板打了很久的官司,对方一直上诉,到现在还不服。

她最后把这点材料递交上去,法院判定对方需尽快赔偿。

可是林平已经死了,她也只能做到这里了,救不活林平。

从法院回到蒋依家的时候,林杳顺手买了点东西,拎回去的时候蒋依很复杂地看她一眼,在吃完饭以后说:“囡囡,我总感觉……你没把我这里当家。”

林杳回避了她的视线,说话半真半假:“我没这么想。”

这个家里到现在还保存着林杳小时候看过的故事书,蒋依的现任老公姓严,是个中学老师,为人温柔斯文,很尊重蒋依的想法,婚后也没有再要孩子,严老师也对林杳很和善,没觉得是妻子和前夫的孩子就横眉冷眼。

但是林杳也没办法和这里亲起来,她甚至感觉这个家住着还没有在沈家的时候舒服。

这是一种毫无来由的、找不到任何判断依据的感觉,可能是因为蒋依和这位严老师属于相敬如宾的那种夫妻,在家里也没什么热闹的感觉,就少了几分生活气。

林杳从小就住在很有烟火气的氛围里,身边的人也一直是打打闹闹的,如果没人逗她她就很少开口了,在蒋依这里尤甚。

蒋依多看了她一眼,最后也没再提这个事,只回头念叨了一句:“感觉你从上大学以后就变得更少说话了,高中那段时间跟你打电话的时候你还活泛一点。”

林杳的背突然僵了僵,她眼神往下落了落,盯着地板砖。

其实蒋依不是第一个说这话的人,她跟沈郁白刚分手的那段时间,跟白柠刘静她们待在一起的时候,白柠也这么说过她,还带着一副担忧的表情说:

“感觉你最近话又变少了,性格也比之前冷淡多了,怎么有种要变回去了的感觉。”

林杳当时听到这话的时候还没反应过来,后来琢磨了一会儿,才想过来白柠说的“回去”,估计是初中那段时间,她性格最阴沉的时候。

后来被阿婆带着变好了一些,人热情了一点,遇上沈郁白的时候又好了一些,经常有怼来怼去的时候,和他靠在一起的时候心情也是松快的。

可能是还没适应好,她发了一会儿呆才回白柠的话:“有吗?我还没察觉到,可能是大学的事情忙,练习老受伤导致的吧。”

白柠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你是因为失恋的事。”

林杳默然,刘静只安静地盯着她,犹豫了一会儿又告诉她:

“其实上个月你发高烧住院那阵,沈郁白给我发过消息,问我你的情况,我想着你们已经分手了,就没理他,把他拉黑了。”

林杳的喉咙动了动,声音有点轻:“做得挺对的,反正以后也扯不上关系了。”

其实林杳发烧住院的那一阵,是沈郁白的手串碎掉的那一段时间,他从店里踩着雪回去,兜里装着那些绿色的珠子,回家以后犹豫再三,给刘静发了消息,可是却被拉黑。

沈郁白放下手机,靠在椅背上呆了好一会儿,又摁开台灯笨拙地把珠子串好,串到大半夜,珠子的空太小了,他得盯得很细才能把绳子穿过去,然后把碎掉的那些用盒子小心翼翼地装了起来,和那枚被林杳扔进垃圾桶的戒指一起装着,用盒子压住了那几张符纸。

林杳上次在俱乐部看见的他手上的绿色手串,就是沈郁白重新串过的。

她不知道手串曾经碎过一次,也不会知道沈郁白在夜里小心翼翼、一个又一个地把珠子串起来,希望它完好如初。

林杳从没意识到自己的性格跟高中有什么区别,但是后来的很多人又都这么说,说得就好像沈郁白改变过她,林杳不相信这些。

她看了眼时间,打算从蒋依家离开了,临走时接了个陌生电话,对方是个女孩子,急急忙忙地跟她说:

“刚才有个男人给我塞了张纸条,上面是这个号码,他说让我联系你,告诉你他被俱乐部老板带走了。”

林杳听到这话的时候几乎是两眼一黑的程度,她时常搞不懂这个人在想什么,被抓走了不打110,反而写了一长串电话号码给她通风报信。

不要命的是他才对。

54他的

大概半个小时以前, 沈郁白刚从赛车场溜了两趟车准备回家,他转着车钥匙扣,刚走到自己的车边上, 从花坛里窜出几个人。

不知道是哪儿来的, 他一开始没在意,准备去拉车门,那人还伸手把他摁住, 沈郁白转头看着他:“你有事?”

男人仰了仰脖子,凝视着他,把着一副尼古丁熏烂了的嗓子说:“你加的那个赛车俱乐部,是我们出钱建的。”

沈郁白瞭他一眼,默默掀起了袖子, 试着握了握拳, 嗓音还漫不经心的:“所以?”

“你跟那次的女条子好像挺熟啊。”他逼近他, 手里还拿着家伙, 咬牙继续,“警察就是你他妈的叫来的吧?”

沈郁白安静了一会儿,拿舌尖舔了下犬牙,然后把手伸出来,叠在一起,语气十分平静:

“哦,那你把我绑了吧。”

男人:“……”

他合理怀疑这个人脑子有病。

沈郁白想起什么事儿,摁了车钥匙,边上的车“滴”了一声做回应,他完全没有一点紧张与恐慌感, 还不疾不徐地让人家等他一下,他写个东西。

那男人都快气笑了, 伸手揪住他的衣服,叫着:“喂喂喂,你他妈脑子被门夹了?”

沈郁白回了头,瞳仁漆黑,眼睑半垂,脸色有些发阴,抬手间就捏住他的喉咙顶在车门上,男人想拿刀刺他,沈郁白直接用手抓,掌心被划破,用另一只手捏住他手腕,卸了他手上的力,夺了他的刀,顺便用刀尖指着边上两个准备来帮忙的小弟。

他皱了眉,不耐烦了:“说了让你等我一下,又没说不跟你走,你听不懂人话啊?”

沈郁白的体脂率低,看上去瘦,但身上的肌肉不少,毕竟开赛车也需要较好的身体素质,他平时也在一直锻炼,这种使虚劲儿的人还擒不住他。

他拿刀架着为首男人的脖子,打开车门钻进去,用牙齿咬开笔盖,在纸上写了个号码又撕了下来。

那男人颤颤巍巍地咽了下口水,用眼神示意旁边的两个人一起上,沈郁白刚从车里出来就被那俩把住胳膊。

他把纸条攥进手心里,低头挑了眉,随意把手上夺来的刀扔到一边,懒懒道:“绑吧,把我的手缠上,嘴就别封了,我待会儿要说话。”

几个绑匪面面相觑。

操了蛋了,长这么大没见过有人上赶着求绑架的,这有钱少爷怕不是真的有点病,生来脑子就积水了吧。

几个人见他没刀了,就围了过去,两个小弟用绳子缠他的手,大哥往旁边啐了一口,报复性地给了他一拳,打在脸上。

沈郁白顶了顶腮帮子,有血味,他眨了下眼睛,故意没还手。

那人骂他:“妈的智障,带回车里去,管他呢,自己求绑的,还能敲他爸一笔,让老子回回血。”

一个人在前面找车,另外两个人押着他,沈郁白偏头看了看,看见对面车里坐着个姑娘,应该是刚把车停过来,看到这边的事了以后不敢下车。

沈郁白想了几秒,用脚踢开后面那俩,朝那边跑过去,把纸条塞给她,快速说:“打电话说我被俱乐部老板带走了。”

那女孩听不太懂,颤抖着声音说:“我已经帮你报警了。”

沈郁白假装在看逃跑路线,没看车里,免得那群人看见这姑娘,然后又“啧”一声:“报警了也打给她。”

他假装歇息了几秒,就立马往别的方向跑,那几个人只顾着追他,也是够蠢的。

沈郁白还得跑慢点,让这几个蠢货把他抓住,然后叫林杳来救他。

不然怎么见面?

他掌心的刀伤还在流血,沈郁白倒不是很在意,死不了就行。

他慢悠悠地散步,几个人喘着大粗气追上他,他还嫌人家慢,轻飘飘说着:“你们的车在哪儿?领我去吧。”

几个人的脸登时就黑了。

搞了半天猫捉老鼠似的你追我赶,是在逗他们玩儿呢?

他们不敢开自己的车,怕被查,只好租了一个套牌面包车,把沈郁白押了进去,关了车门准备往窝点走。

沈郁白的手机都被他们搜刮走了,嘴也用胶布贴上了,扣上了眼罩,他也不出声,也不哼唧,还靠在边上睡起了觉。

旁边的人越看越窝火,把他踢醒,偏不让他这么舒适,沈郁白冷冷掀了眼皮,狠劲儿一踢,那人撞到车门上,呼了一声痛。

……妈、妈的。

前面开车的几近无语了,没见过这么委屈的绑匪,绑架像请了尊大佛回去。

后来。

沈郁白的脚也被他们绑上了,然后被俩人出气似的殴了一顿。

他闲闲想,身上挂点彩再好不过了。

视线一片漆黑,沈郁白也摸不清自己被拐到哪儿去了,但是听他们说还想拿自己跟沈科敲一笔,应该也不会撕票。

他被扔到墙角,就落地为安,靠着墙角坐着,趁着林杳没来,就无聊地扣着掌心的刀痕,恨不得把口子划拉大一点。

没人管他,那三个人密谋着什么,问他沈科的手机号。

沈郁白想了一会儿,道:“我爸忙着,手机肯定打不通,你打我妈的吧。”

“说号码。”

他报了号码。

他们专门把手机开了免提,让沈郁白听着,沈郁白百无聊赖地听着电话的嘟音。

这么久了怎么还不来,她难不成不打算来?

人不能,至少不应该心狠成这样。

电话被接通,他稍稍凑近了一些,对面问了个“喂。”

“你儿子在我手上,带五千万现金来赎,不然撕票。”

林杳:“……”

她问一句:“谁?”

绑匪不耐烦了,大吼:“你儿子!沈郁白!听不懂啊?”

他把电话凑到沈郁白嘴边,催着:“吭个声。”

他缓了几秒,假装被打得呼吸不稳:“救我。”

几个绑匪同时嘴角抽搐。

大哥,刚还靠着墙睡觉呢,现在怎么突然喘起来了?

林杳无言好久,沉沉道:“马上来,你撑一下,别死了。”

绑匪把电话摁掉,脸色复杂。

“你不会在耍我吧?那声音那么年轻能是你妈?”

沈郁白掀着眼皮懒散地瞭了他一眼,冷淡道:“关你屁事,照做就行了。”

他又被围着打了一顿,那人还啐他:“自作自受。”

铁门外有车声,沈郁白听了听,鞋底踩在地上沙沙的,他神色未动,重重地咬破嘴里的皮肤,含了一口血。

下来一群警察拿枪指着他们,三个人兜里也有枪,不然也不敢搞这种事。

“真是操了,他又联系了条子。”绑匪骂着。

大喇叭放着劝降的话语,林杳神色严峻地领着人过来,低眼望着靠在地上的沈郁白。

他突然开始吐血,露出的一小截下巴苍白而没有血色,唇却被血染红。

林杳的视线凝了凝。

绑匪想拿沈郁白做人质,转眼看见这人吐得满地是血,登时就懵了,但是情况危急,他们立马把人扯起来当挡箭牌。

林杳抿了抿唇,跟那边的人交涉:“放走他,拿我当人质。”

那边高喊:“你当我傻逼啊?你是警察,过来不就把我们制服了?”

她嘴角抽抽,哄着说:“我是女的,力气哪有你们大,况且你们手上还有枪,有什么好怕的?”

林杳顿了顿,“他看着就是要咽气的样子,待会儿死在你们手上,你们不就没人质了?还要背个杀人的罪名,划算吗?”

那群人咬咬牙:“他死个屁,他是装——”

沈郁白手脚都被绑住,就用头撞了下他的鼻子,那人被撞得身子往后仰,边上的警察立马冲上去夺了他们手里的枪,把人摁在地上。

林杳跑过去扶起沈郁白,松了口气,用手拖着他的脑袋,给他解开绳子。

她拍了两下他的脸,掀开他的眼罩,问着:“还清醒吗?送你去医院。”

沈郁白轻轻闭着眼,睫毛颤抖几下,一开口就吐血:“……还行。”

他掀开一只眼,看了看她,轻声吐字,声线还是平淡的,没透露出什么情绪:“谢了。”

林杳看见了他胳膊上撞出来的淤青,青年还用手下意识护着那串多宝串,她捂住他的嘴:“你别说话了,休息一会儿。”

救护车人员把他抬到担架上,林杳跟着去了医院,医生给沈郁白检查过后说:“都是皮外伤,一些淤青养养就好了。”

林杳皱着眉,出声问:“但他吐了很多血,内脏没被打出问题吗?”

医生摆摆手:“他嘴里有个口子,估计是自己不小心咬的,吐的血都是因为把嘴咬破了的原因,没什么事儿,都不用住院。”

林杳觉得自己最近时常会有觉得无话可说的时候,尤其是遇到沈郁白的事儿时。

她出了诊室,走过去蹲在沈郁白面前,两只手松松搭在膝盖上,挑着眉盯他。

沈郁白轻轻敛眼,鸦睫垂下,皮肤在白炽灯的灯光下更显苍白,跟她静静对视着,居然一点也不觉得心虚。

林杳问他:“你跟谁学的?”

沈郁白敷衍:“听不懂。”

她托了托脸,又道:“那群绑匪说是你求着他们绑你的。”

沈郁白嘴角往下拉了拉,一字一顿地声明:“我没求他们。”

她又看了他几秒,淡淡“哦”了一声,不知道信了没。

沈郁白也把视线偏了偏,眼睛低着。

问他跟谁学的……

林杳不是喜欢猫啊鼠啊这种小可怜?

那他装可怜一点不就行了。

55他的

林杳看了眼他的手, 被厚厚的绷带缠住,她站起来,“你还真不把自己的命当命, 真出事了怎么办?”

她做了个深呼吸, “医生说没太大问题,好好养手,这段时间别开车了。”

医院里的病患多, 人来人往地从走廊穿梭来去,林杳低头看着他,突然伸手用拇指蹭过他右眼下方的那颗痣,指尖刚摸上去就被他抓住手腕扯下来。

“别做这种事。”他偏了偏头说,语气克制。

林杳静静凝视着他, 问:“为什么又点回来了?”

沈郁白撇开眼, “没为什么。”

说完他就起身回家, 林杳在后面问了句:“你的手受伤了, 不能开车,我送你吧。”

以前都是他送林杳,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后还对换了角色。

“你有车?”沈郁白回头问。

林杳应着:“啊,有,你以前送我的那辆摩托,正好,开到你家以后我就不开走了,把车还给你。”

他没说话,神情不太愉悦,跟在林杳身后下了楼, 看见了那辆停在那儿的的摩托车,被保养得很好, 跟以前一个样儿。

林杳两手握住车把,对沈郁白勾勾手指,示意他上来。

“住哪儿?”

沈郁白出了一下神,没直接报地点,而是说着路线:“先直走。”

林杳也没多说什么,就照他说的话做,车头拧过一个又一个转弯的路口,沈郁白充当着人形导航,只是说的路线让林杳有种微妙的熟悉感。

她把车停住,脚踩在地面上,看着眼前宽阔的江上大桥,突然沉默,被头盔压住的发丝在江风中舞动,她坐了一会儿,道:“你故意逗我玩儿?”

沈郁白拖着调子应付:“没有,就是往这个方向走。”

这条路他们曾一起走过很多次,同样的车,同样的人,只是心境却大为不同。

林杳觉得自己已经快忘记了,只是当再一次看见这一幕的时候,再感受到身后人的温度时,那牵着自己外套衣摆的手,清风中夹杂着的淡淡青柠味,却又仿佛要唤醒某些已经尘封许久的回忆。

可她已经不会回头,林杳的路越走越窄,人生也容纳不下一个沈郁白了,她以前只是想和他谈谈恋爱,现在连恋爱的精力也没有了,因为有要完成的工作、要拯救的人,所以私人感情都是可以被放弃的,林杳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车轮轧过这条路的时候,两个人都各有心思。

也许一个是想着怎么挽回,另一个想的是怎么丢下对方。

摩托车开到了沈郁白的公寓楼下,林杳把车停住,把钥匙扔给他,然后耸了耸肩,徐徐说:“行,这样我就不欠你什么了。”

他站上台阶,看见那样清澈的一双杏眼,浑身的气质又是那样的尖锐,仿佛不容许任何一个人靠近她的柔软。

而也只有他,曾经被扎得满身是血,也凑上去在她脖子上留了个印记,除此之外他好像空无一物了。

沈郁白的唇色还是苍白的,掌心渗出一点红色,他面色平静,尽力维持着不动情的模样,嘴上却说着:“你还欠我的,那两张欠条,我还留着。”

林杳都快忘了这个东西,她给沈郁白写过的那两张欠条,居然还被保留着,这让她心里突然一动,涌上来复杂的滋味。

“知道了。”她一低眼,“那我们还扯不干净,今天我救了你,你销毁一张吧,我还欠你一个人情,你以后有事还能找我一次。”

沈郁白转了身,直接进了电梯,被划伤的那只手紧紧攥着车钥匙,血腥味扩散开。

一个人怎么可以狠到这种地步,她连跟你见面都要算好次数,用一次少一次,耗光你手上的所有筹码。

她就会成为这段感情的唯一赢家。

林杳打车回去,期间刘静联系了她,说之前的募捐活动已经落成,学校选了址,她们都可以过去看看。

她答应说休息日可以过去,跟白柠两个人提前买好了一些文具和衣服带过去。

坐在车上的时候,白柠还有点拿不准林杳和沈郁白之间的事,咂舌几下说:“我觉得我之前对沈郁白有偏见了,以前你俩谈恋爱的时候,我还跟你说他这个人肯定不会动心,只是玩玩儿而已。”

林杳“嗯”了一声,继续听她讲话。

白柠突然坐起来,侧着身子面对她,十分认真地考虑过一番以后道:“但是这么多年了他还记着你……你就真的没有一点触动?”

“有。”她坦诚道,“有点触动,也就到此为止了,我对他还没什么特别的感觉,而且都分开这么久了,十几岁的时候还挺上头的,分开以后就冷静下来了。”

白柠看她一眼,总觉得她对自己有点认识不清,林杳好像也没像自己说得那么冷静自持。

车开到了地方,她俩拎着大包小包往村里去,刘静还站在村口朝她们招手。

村子的建设很落后,地面都是沙石,除了山就是树,有些农户家里会种田,有牛犁地的家庭都算得上是富裕了,所以还经常有嫁女儿换牛的交易。

林杳和她们一起去了当地唯一的一所小学,就两个班,有一个支教的年轻老师,叫谢宛心,小孩子们都很喜欢那个老师,林杳想起金友媛应该是今年上大学,她好像也是念了师范,说要当老师教小孩子。

她们把东西一件件地拿出来,分发了出去,小孩子们翻来覆去地看着手上的新东西,扬着脸笑。

学校的老师邀请她们去办公室喝茶,林杳推开门进去,看见里面那个唯一的支教老师正在擦眼泪,一边哭一边批改作业。

她跟白柠两个人对视一眼,白柠坐了过去,戳了戳她,问:“你怎么了?”

谢宛心一开始没说话,抽了抽鼻子,后来又用浓浓的鼻音说:“没什么没什么。”

因为跟她不太熟,白柠她们也不好多问,就给她递了一包湿纸巾过去。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谢宛心擦了眼泪,轻声道:“进来吧。”

一个灰头土脸的小姑娘慢吞吞推开门进来,眨着眼睛看着里面的情况,看见林杳和白柠两张陌生脸以后还有些不敢进来。

谢宛心跟她说:“没关系,你进来吧,是来跟老师拿书的吗?”

小姑娘点了几下头,快速跑过来,林杳看见谢宛心把桌子上那本《非暴力沟通》拿给她。

她拍了拍封皮,突然问谢宛心:“老师,我看懂这本书的话,真的有用吗?”

谢宛心的嘴唇动了动,很勉强地笑了下,她没有办法,只能说:“会的。”

小姑娘走后,谢宛心又忍不住开始哭,她跟林杳她们说:“你们都是从市里来的,我也是,我以前是念心理学的,然后来了这里当心理老师,本意是想开导这里孩子的思想,因为这里太落后了。”

她有些忍不住,看了眼桌子上摆着的学生的心理小作文,又开始落眼泪:“我在来这里之前,真的以为知识能够治愈她们,我能帮到她们,后来我觉得,我真的什么也做不到。”

谢宛心是半年前来的,一开始没想在这里待很久,只是想把一些开放自由的思想带给她们,让山区的孩子们也都知道,外面很大,她们可以走出“浪浪山”。

可是在她第一次让大家把烦恼写成心理小作文收上来以后,她看了一篇就落泪。

有的孩子家里穷,父母十分粗鲁,会不停地把自己的情绪带给孩子,会半夜两个人一起把她从床上拖起来打一顿,说她是不值钱的贱货,然后舔着脸去跟村里有牛的家庭商量,把她嫁出去换牛,不管那家的儿子已经多大年纪了,不管对方会不会对自己的女儿好,他们只是想要一头牛,不想要女儿。

还有很多人读完这一年就不会再读下去了,也许是家里有了弟弟,所以女孩子就会被放弃,在家种几年田,然后再嫁出去,期间还要给弟弟凑学费,不然就会挨骂挨打。

这个时候,你跟他们说平等自由,说要走出“浪浪山”,人生要有更伟大的追求,有什么用呢?她们没有机会。

谢宛心刚刚都不敢回答那个姑娘的问题,她问读《非暴力沟通》有用吗?谢宛心实在不敢说,就算把这本书读烂读透,半夜被揪着头发扔进池塘里的时候,你能跟这样的父母用书里教的东西沟通吗?

沟通的前提是对方愿意听你说话,但是她们没机会。

也就是这个时候,谢宛心开始悲哀地想,她念了这么多年的书,研究了这么多年的心理学,最后帮不上忙,救不了一个孩子,她好像学了一辈子空话。

语言跟暴力永远不对等,你不能跟野兽谈良知。

谢宛心跟刚刚进来的那个女孩说过,她只能一边哽咽一边说:“我实在是帮不到你了,你能不能努力念书,到时候去远一点的地方,再也别回来了。”

谢宛心记得很清楚,那个时候小姑娘低着头,揪着衣摆告诉她:“可是老师,他们已经不给钱让我继续念书了,我还要怎么努力啊?”

没有用,做什么都没有用,就算只是听了这个故事,也只会觉得浑身上下都被无力感裹挟着,使不上劲儿。

刘静在她哭着说到一半的时候进来,给她倒了茶,坐在边上安静地听着,白柠扣着抽屉上的木茬,林杳撕开一包新的湿纸巾,给她擦眼泪。

谢宛心的情绪很激动,她还太年轻,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哭得厉害。

刘静拍拍她,道:“我知道的,我、我在这里待了一周了,就是为、为了这件事,我们都会尽己所能的。”

林杳看了眼窗外的新学校选址,那里还是一片空地,她安慰着说:

“新学校建成以后,会有改变的。”

56他的

林杳从办公室出去的时候又见到了刚刚进来拿书的小姑娘, 她看了林杳一眼,端端正正地拿着书坐在台阶上看。

白柠在走廊里打电话,听见边上有同学笑那个看书的小孩:“王小鸢你弟弟还没被你打死啊。”

林杳皱了眉, 扯着那群小男孩, “心怎么这么坏呢?玩儿你们自己的去。”

小男孩吐舌头,做了个夸张的表情:“本来就是,这附近的人都知道, 她天天追着她弟弟从村这头打到村那头,把她弟弟打得哇哇哭,她才恶毒!我要是她弟弟肯定恨不得杀了她。”

白柠把电话拿远了一些,训斥着:“走远点,不然我也追着你从村头打到村尾你信不信?”

几个小男孩拔腿就跑走了, 还拿石头扔她们。

白柠最后跟王栩文说了几句:“你别来, 不准你缠着刘静。”

她气急了又骂了几句, 忿忿挂了电话, 林杳问着:“王栩文要来接刘静?”

白柠撇撇嘴:“他说的是把我们仨一起接回去,估计目的还是刘静,傻子都知道,就是想在小静面前刷好感度。”

林杳倒不是不能理解,只是王栩文人也不坏,挺热心的,如果刘静有那意思,林杳倒觉得没什么。

旁边的小女孩还在皱着眉头看书,这种书对她来说还是太晦涩了,不一定能理解。

白柠蹲在旁边看了看, 道:“别听他们瞎说,咱们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

王小鸢的视线还在纸上, 她慢慢翻了一页,道:“他们没说错,我是经常打我弟弟。”

她安安静静地看书,说的话却让人要想很久:“因为家里只有我能治我弟,我爸妈都顺着他,他很浑,经常往我被子里藏死老鼠,跟爸妈告我的状,我发现了就会打他。如果不用这种方式,我在家就没地位,爸妈知道我能打我弟,就会担心他们不在家的时候我会偷偷欺负他,所以会对我好点。”

白柠帮她把刚刚那群人往她身上扔的土块给丢开,用纸巾擦了擦她的手,以一种很轻松的语气说:“我家也有个弟弟,我在家的时候也老打他,爸妈老骂我,不过现在我独立出来了,跟家里都不怎么联系了,他们都找不到我,再也没人烦我了。”

王小鸢看了她一眼,很真诚地说:“真好。”

白柠又进去找了谢宛心,林杳站在外面,只听见谢宛心说了好多个“谢谢”,语调很激动。

她出来的时候垂头丧气,哀叹着:“唉,又要努力打工了。”

林杳笑笑:“你以前干活也挺卖力的啊。”

现在天黑了,山路不好走,谢宛心就让她们留宿一晚,林杳借用了浴室囫囵冲了个澡,擦着头发出来的时候发现白柠和刘静不在房间里,外面的声音倒是很嘈杂。

她推开门出去,看见王栩文来了,小小的沙地里停着辆车,车灯还亮着,闪得刺眼。

白柠扶额:“都叫你不要来了。”

王栩文拉下车窗,朝刘静招手:“小静要不然跟我们走吧,这边住着也不舒服。”

刘静缓缓问:“你……们?”

“嗷。”王栩文摸摸脖子,“小白也跟我一起来了。”

白柠更无语了:“你来接刘静就算了,他来是做什么的?他现在又不能开车。”

王栩文的视线往林杳身上落了落,语调飘忽不定:“他就跟来玩玩儿。”

要是说出口了,小白会揍死他的。

林杳把毛巾搭在脖子上,头发还湿哒哒地往下滴水,她靠在门边观望情况,看见了后座上坐姿懒散的人,右脸上还有没好的淤青,手上裹着厚厚的绷带。

都这个样了,还到处乱跑。

两人隔着一层车窗玻璃对视,对方的面容变得模糊难辨,沈郁白直接下了车,运动鞋踩在泥沙里往下陷了陷,白鞋沾上一层泥,让他皱了眉。

他回头关上车门,一点也不觉得自己的要求无礼:“那我也住一晚。”

几个人面面相觑,你看我我看你,王栩文咳了一声,心想大哥你目的也别太明显了。

沈郁白置之不理。

林杳缓缓擦了下头发,问他:“你能住哪儿?这边没有空屋子了。”

他说:“王栩文带她们回去,我和你留下。”

王栩文实在绷不住了,把头往下低了低,心想哥们我实在圆不了了,他追刘静都不敢这么直白。

白柠嘴角动了动:“你搞笑呢?你俩一男一女,又没什么关系,还想住一个屋?”

林杳看看他,沈郁白的视线也没离开过她,漆黑的瞳盯着她潮湿的头发。

她估摸着也有点神经错乱,开了口:“我洗过澡了,在这里住一晚算了,你们先跟王栩文回去吧,小静好久都没好好睡觉了,回去好好休息。”

山里到了夜间有些冷,林杳的脖子上还有没擦干净的水,她安静了一会儿,很释然地说:“他要留下就留下吧,打地铺就行,伤成那样也做不了什么。”

后来白柠坐进车里了还小声跟他嘱咐:“千万注意,他估计想跟你死灰复燃。”

林杳无奈:“复燃不了的。”火都灭了个精光了。

白柠一脸复杂,心说这事还真不好确定,你能答应让他留下就表明你心里的火还燎着呢。

王栩文把车发动,车灯照亮前方一小段路,颤颤巍巍地驶出去。

林杳回了房间,把被子和枕头丢给他,“自己铺地铺。”

沈郁白把东西搁在地上放着,伸手探向她的脖子,林杳蹙眉往后退了退。

“做什么?”

他低一低眼,用手指挑起她潮湿的头发,“你头发还没擦干。”

林杳把脖子上的毛巾扯下来,往脑袋上搭,“我自己来就行。”

“之前你帮我擦过。”他这么说着,直接把手放在她脑袋上,林杳感觉到头上一重。

她抬着眼睛看他,只看见一截下巴,林杳忽然又想起他被捆着倒在地上时,鲜血浸透他的唇。

心里又跳了一下。

于是她撤了手,微微把脑袋低下来,坐在床边让沈郁白给她擦头发。

山林的夜晚很嘈杂,各种声音都交错着,夜间也能隐隐约约听见鸟鸣声,从屋顶上划过去,林杳躺在床上闭上眼,闻到屋子里潮湿的霉味。

地面也是潮的,虫蚁应该多,不知道沈郁白能不能睡舒服。

她把眼睛闭得紧了些,翻了个身面对着墙,睡了一会儿又觉得不舒服,翻了回来。

林杳偷偷掀开眼,呼吸又滞了一下,瞳孔轻微收缩着,眼睛里是沈郁白在月光下略显苍白的脸。

他闭着眼,下巴压在他自己的手背上,睫毛在脸上投下鱼刺般的阴影,右眼下方的痣在微光下显得更加漂亮,颜色稍淡的唇微抿着,缓缓出气,呼吸温热。

气质像海间珊瑚,月下白沙,突然让人觉得很安心。

一声鸟啼划过夜空。

林杳撑着身子坐起来,问:“你这是什么动作,不睡觉了?”

沈郁白也困,有些迷糊了,说话也含糊了一些:“地上很潮啊小狼,好多虫。”

久违地听见这个称呼,林杳还有些恍然,看着这一幕仿佛又回到了几年以前,沈郁白从阳台那边翻过来,抱着猫窝在她的床上睡觉。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她居然有点分不清,好像是好久好久以前了,又好像就发生在上一秒。

她扯了扯被子,咕哝一句:“你自己非要留下的,自作自受。”

林杳往墙那边靠了靠,把自己裹在被子里,面对着墙,不看他。

“你抱着被子上来吧,别挤到我。”

沈郁白慢慢掀开眼,盯着她的后脑勺看,她的头发还有些微潮,在枕头上铺开一片。

他闷笑了一声,轻手轻脚翻身上床,起初还是平躺着的,后来就侧了身子,盯着她侧脖子上的牙印看,出神地想着什么事,眼睛很轻地张合几下,声音也放轻了些:“这好像是我们第一次一起过夜,以前你每次都把我赶走。”

林杳眉梢一跳,违心地说着:“不记得了。”

身后的人好久都没有动静,林杳抿住唇,最后才听见他很低的声音:“是么?你忘得真快。”

而他明明说着那句“飞机开走的时候,我就会忘记你了。”

最后却没有做到。

沈郁白闭上眼,用手指卷住她的一缕头发,就那样抓着睡觉,嗅着她的味道,嗅着山林间的潮湿气息。

“你从来没有真正地属于过我。”

声音弱得风一吹就要碎掉。

林杳听到这话就睁了眼,但还是没有转身看他,她在心里重复着:以后也不会属于你。

这个世界上,没有谁需要属于谁。

第二天早上起来以后,林杳发现沈郁白已经不在房间里了,她洗漱完开门出去,看见他正在广场上,被一群小孩围着。

同学们起着哄:“我们以前有个城里来的男老师,他会弹吉他,哥哥你会吗?”

沈郁白说会,他们就把那位老师留下的吉他找过来给他,让沈郁白证明他真的会。

他低眼把着弦,拨了熟悉的调子出来,林杳第一次听见他的独奏,是跟手机里存的那个视频里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后来她和沈郁白坐着车离开这里,破旧的小学校里,大家还在唱歌。

/我是西方的金斯伯格 东方的史良/

/是卢浮宫的莱斯特 是无冕的王/

/我舀太平湖水灌思想 翻过浪浪山巅取太阳/

/亲爱的姑娘 请记住我/

/我叫 远方/

57他的

山路格外陡峭, 车身颠簸不止,林杳昨夜睡得不踏实,一上车就靠在车窗上睡了过去, 她闭着眼睛, 耳边只有风打在车窗玻璃上的声音,闷闷作响。

醒来的时候身上搭着一件外套,林杳直起身子, 外套从她身上滑落,司机还在开车,林杳侧头看了看,身边已经没有人了,只是手里的衣服上还留有他的味道。

租住的房子上还贴着一张水电费的单子, 林杳刚把单子揭下来, 房东的电话就打来, 很抱歉地对她说:“对不起啊, 这间屋子我打算留给儿子当婚房了,就不租了,您看我按租房协议上的价格把您先缴纳的租金按率赔给您行吗?”

林杳夹着手机,手里握着钥匙开门,问着:“您儿子那边很急吗?因为我还没找新房子。”

那边斟酌考虑了一下,迟迟说:“三天内能搬走吗?我们还得重新装修。”

“……我尽量搬。”林杳挂了电话,还没打开看房软件就又有一个电话打进来,备注是谭虎队长,她急忙接了起来,又被叫到局里去办案子了。

忙完案子回家倒头就睡, 累得手指都不想动弹,完全没功夫瞅新房子。

可房东那边又催得急, 林杳看着手机通讯录上的几个联系人,指尖在蒋依的电话号码上停了停,最后还是没有打出去。

她还是不太想住进蒋依那边的家里,总觉得很不自在,在严老师面前还得端着点,毕竟是继父。

林杳考虑了很久,最后还是联系了白柠,想在她那里住几天,看完房子以后再搬走。

拎着行李箱到白柠家门口的时候,她刚敲门,对面的王栩文就拧开门把手出来,边打呵欠边拎起门口的垃圾准备丢到楼下去。

林杳回头看见了他,王栩文也愣在原地,白柠这时候打开门,三张脸对着。

林杳狐疑问:“你俩住对门?”

从小是邻居,长大了还住对门,这运气也是没谁了。

白柠拉着一张脸,吐字:“所以说,很晦气。”

她把林杳拉进去,重重把门关上,门外王栩文还在叫嚷:“说谁晦气啊!”

白柠撇了撇嘴,不想搭理外面那人,她拉开一罐啤酒喝,靠在桌子边上问:“你这么急?东西放了就要走?”

林杳把行李箱暂时搁在墙角,叹口气:“对啊,前几天从河里捞上来一具女尸,鉴定DNA后发现好像是厂街那边的人,今天得去那边走访一下,问问是什么情况。”

厂街是一条老街了,住户基本都是老人,这边的房价便宜,但是管理也乱,所以只有一些没什么钱的人才会住在这里,路边都是摆摊买菜的,菜市场里乱糟糟的,味道也重。

林杳带着死者照片问了一圈也没问出来什么,邻居都说好久都不见他们一家了,还以为搬走了。

她走累了,就在小卖部里买了瓶水,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歇了一会儿,厂街这边都比较荒凉,路上也没什么人,路面都是坑,不知道多久没修过了。

面前忽然飞过去几辆摩托车,经过的声响很大,车轮摩擦地面的时候像闷在云层后面的闪电,很炸耳,街边的人都往两边躲了躲,捂住了耳朵。

林杳四处看了看,没看到什么交警,这样飙车肯定是要被罚的。

她又喝了口水,把矿泉水瓶子捏瘪,看见一辆摩托车又慢悠悠地转了回来,停在她眼前。

一条裹着工装裤的长腿跨下来,踩在小卖部门口的地面上,他两手交搭着垂在车头,外套上的银白色拉链头晃来晃去,黑色冲锋衣上还带着一股凉意。

沈郁白的眼睛被反光的玻璃罩遮住,他垂眼睨视她,不咸不淡地跟她打招呼:“林警官。”

被他这么叫很别扭,林杳随手把矿泉水瓶扔向旁边的垃圾桶,垃圾桶里的垃圾已经堆满了,塑料瓶被弹出来,在地上滚了几圈。

她看了沈郁白一眼,随口嘱咐着:“手好了吗就飙车?挺危险的。”

一开始跟他一起的几个骑摩托车的也转了回来,叫着他:“小白,停在这儿干嘛啊,还没到终点呢。”

那人的话顿了顿,看了林杳一眼,调侃:“呦,见着熟人了?那哥几个先走一步?”

沈郁白头都不偏一下,随意地甩了甩手,让他们先走了,他还在原地不动。

林杳古怪地看他一眼:“你怎么不跟他们一块儿走,难不成还要跟我一起?”

他稍一抬眼,语调懒散:“不是不让我飙车?”

林杳绕开他的车走掉,声明着:“那也没让你和我一起。”

她皱眉,小声吐槽:“吸铁石吗?怎么哪儿都能见着你。”

沈郁白伸手扯住她后衣领,不让她走。

“这边乱,去哪儿?我把你捎过去。”

林杳扯开他的手,“不用了,我查案,沿街问问人,用不着你送我,你回去吧。”

她又回了头,声音很轻很慢:“好好养伤。”

街边人声嘈杂,几乎快要淹没掉她最后说的这句话。

可沈郁白还是听得很清楚。

他摸了摸耳朵,翻开手掌看着掌心那道已经愈合了很久的疤,又慢慢把手掌合上,用指腹摁了摁疤痕。

沈郁白发动了摩托车,本来已经打算走了,手指搭上车把手的时候才感觉到脸上一凉。

他抬头眯着眼睛看天,天色有点发阴,云层也聚得厚了一些,黑压压的,是将要落雨的样子。

刚发动的车又偃旗息鼓,安静地停在那儿,沈郁白记起林杳最讨厌下雨,下车去小卖部里买了一把雨伞,追上了她。

林杳的手背上也落了几滴雨,这雨来得快,从几滴变成了鹅毛细雨,纷纷扬扬地往下落,她往屋檐下躲了躲,仰头看着天,又耷下了眼睛,紧紧抿住唇。

周围的人都在抱怨,说怎么没有一点预兆就下起了雨,摆摊的老人们也都用摊布把所有的菜卷起来,往篮子或三轮车上塞,匆匆离开。

有什么湿湿的东西碰到了林杳的手背,她一侧目,看见湿了半头的黑色冲锋衣,几道水珠顺着流到沈郁白的手背上,他的手背正触碰着她,温热又潮湿。

沈郁白没侧头,只是抬了抬下巴望天,说了句无聊的话:“雨下大了。”

林杳顺着抬头的时候,看见一把蓝色的伞撑在自己头顶上方,屋檐上挂着的雨水敲在伞面上,劈里啪啦地响,刚刚还没下这么大,现在就已经是暴雨了。

视野都开始变得模糊不清,众人纷纷开始躲雨,他们安静地站在伞里,林杳听见沈郁白问她:“现在可以送你一程了?”

林杳还挺执着:“我的事情还没做完,不能离开。”

“那万一雨一直不停呢?”他说。

林杳从伞里退出来,别开头,镇静道:“那你就先走吧。”

屋檐瓦砾上的雨珠掉在她鞋尖上,林杳的头发也在逐渐饱和的水汽里变得潮湿,她心心念念着要把案子查清楚,捏了捏那张照片,手里又猝不及防被人塞了伞。

林杳回头,怔愣地看他,迟疑着发问:“你把伞给我,你怎么办?”

她看见青年的外套还是湿了一块,手掌外翻着,她能清楚地看见沈郁白掌心的疤痕。

“可你又不让我跟着,我只能自己走掉了。”

沉闷的雨声掺杂着他的声音,清晰入耳。

林杳知道他在说谎,这伞的伞柄上还贴着价钱的标签,分明是刚买的,他现在可以再去买一把,或是叫个车离开。

可他偏偏把自己说得那么可怜,就像是在赌她会不会心软一样。

林杳内心挣扎了几秒,咬了咬下唇,最后妥协:“那你在旁边撑伞,我找他们问个人。”

沈郁白两手揣进兜里,点了下头。

她把那张照片拿出来,沈郁白举着伞试图把她整个人都框进去,两具身体离得很近,伞面往她那边倾斜着。

因为距离近,沈郁白稍一低眼就能看清林杳手里的照片,他沉默几秒,问:“你在找她?”

林杳抬了头,对上沈郁白漫不经心的视线。

他的眼睛倏然弯起来,像是刻意勾引,让林杳总觉得这笑容里带着几分假,不那么真心,像是有什么目的。

沈郁白又说:“我认识啊,你问问我?”

林杳的心思有些偏移,她看着他的笑容,唇角往下压了压,道:“你真的很奇怪。”

沈郁白的笑容僵了下,他懒懒发了个鼻音:“嗯?”

“你以前不像这么笑,怎么变了这么多,让人觉得怪瘆人的,到底跟谁学的?”

他的笑容完全收了回去,视线往旁边移了移,又看看她,思索着什么,没吭声。

沈郁白当然不会告诉她是跟什么学的。

林杳又很古怪地看了他几眼,见他不像那么笑了才缓了口气,举着照片开始问正事:“你真的认识她?在哪儿见的。”

沈郁白不笑了,就面无表情跟她扯别的:“这事儿算欠我人情吗?打欠条?”

看来他一直记恨着自己从他这里销掉了一张欠条。

58他的

她默了几秒, 直说:“那我不问你了。”

沈郁白“啧”了一声,用手指轻轻弹了一下她手里的照片,靠得近了一些, 侧脸挨着她耳朵, 传来青年的体温,明明是潮湿的雨天,林杳却觉得气氛干热了起来。

他又改了口:“她是一个修车铺子的老板娘, 我之前在她店里修过轮胎,店里一直是她老公干活,我也没见过她几次。”

“店在哪儿?”林杳正了心神问。

沈郁白看着眼前的暴雨,缓缓道:“离这儿挺远的,现在我们估计走不掉, 再待一会儿吧。”

身后是一家书亭, 摊上摆放着各种杂志和报刊, 页脚被雨水溅湿, 林杳侧目看了他一眼,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纸,让他擦擦外套上的雨水,然后一边把伞杆往他那边推一边道:“擦擦,小心着凉。”

倾斜的伞被摆正,两人都有半个肩膀露在伞外,林杳低眼看了看鞋尖,等雨停。

这种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下了十几分钟就快要歇息了,地面的水洼倒映着天上的云彩, 黑云退去以后,泄出一点天光, 世界也慢慢被点亮。

林杳踩着水洼跨上他的车,鞋底还沾着一层湿掉的泥,空气还发着潮,让人觉得身上黏糊糊的。

沈郁白带着她去了那个修车的店铺,店面不大,卷帘门被拉了下来,今天歇业,没开店,铁门上还用记号笔写着联系电话。

林杳对比了一下号码,确实是死者丈夫的电话,他们已经打过很多遍了,一直没有人接。

按理说发现自己的妻子这么多天都不见人影,也该报案了,可公安系统里完全收到任何报案,现在连死者丈夫也找不到了,也真是稀奇。

林杳推开隔壁一家电器行的玻璃门,把照片拿给他看,问着:“这是你隔壁那间修车店的老板娘吧,你知道他们一家去哪儿了吗?”

那人从柜台后面站起来,扶了扶眼睛,回答着:“是她,赵钰,他们的店一周前就关了,我平时也没怎么跟他们来往过,不是很清楚啊,只知道他俩经常大声吵架,隔着一堵墙都听得清,那男的骂得可脏,吵得厉害的时候还在店里摔东西,小孩子就哭,有时候心疼,就把小孩子接到我的店里坐一会儿,赵钰吵完了就会把她姑娘领回去。”

林杳表示了解了,她收了照片,推开门出去的时候看见沈郁白还在外面等着,正弓着腰擦鞋,鞋上那点泥估计要把他难受死了。

见林杳出来,沈郁白就把纸巾扔掉,偏头问她:“问完了?”

“差不多。”林杳十分自然地坐上他的车,“送我回警局吧。”

这还是第一次,不用他张嘴邀请,林杳就愿意主动坐他的车。

他从后视镜里看看她,林杳低了眼看见他的眼神,又客客气气地道:“谢谢你,可以走了吗?”

沈郁白移开了视线,什么也没说,把车发动。

回去以后,谭虎还在问:“赵钰老公名下的那辆车查到行踪了吗?”

杨长云的眼睛还盯着电脑屏幕,道:“查到了,一个小时以前走了国道,被监控捕捉到了,这个路线好像是要去隔壁省,应该是回老家。”

谭虎捞起外套,催着:“来几个人跟着我去他老家那边蹲守,剩下的继续盯着他的车向。”

他刚准备出发,又接了个电话,谭虎听了几句,“啊?”了一声。

“有个小孩自己跑到派出所去了,说是赵钰的女儿,现在还在所里待着呢,先去那边一趟吧。”

林杳跟着他们到的时候,只看见一个小姑娘局促地坐在座椅上,警察给她倒了热水拿了零食,她都一口没动。

因为刚刚那场暴雨,她浑身都湿透了,他们叫人去给小姑娘买能换的衣服,用吹风机先给她把头发吹干了。

谭虎是个急性子,上去就单刀直入地问:“你爸爸呢?把你丢下了?”

小女孩说话的声音很小,如同蚊咛:“他回老家去了,我总是哭,他嫌我烦,半路把我扔马路上了,是好心的阿姨载我回来的。”

谭虎顾及到林杳和杨长云是女生,让她们从小孩嘴里问点东西出来,自己带了几个人去路上围堵赵钰的丈夫。

林杳和杨长云给她把湿掉的衣服换下来,把小姑娘的脸擦干净了些,林杳捧着她的脸,看见小孩的眼睛还是红肿的,应该是哭过很久。

她看上去还不到十岁,一直低着头,两个拳头攥得紧紧的,看得出来很紧张,林杳把热水放凉了些,然后才递给她,让她润润嗓子。

小姑娘很慢地啜了一小口,然后就放下了,杨长云搬了个凳子,尽量把声音放轻:“你知道你妈妈去哪儿了吗?”

她抓了抓衣服,一直看着地板砖,然后开始说话:“妈妈死了,我看见了。”

杨长云迟疑了一下,还是问:“你看见是你爸爸做的了?”

小孩小幅度摇了摇头,又咬住嘴唇,点了几下头。

她们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爸爸经常打妈妈,一直都……”她缓了缓,“妈妈死的那天,我晚上本来在自己的房间里睡觉,被摔东西的声音吵醒了,就跑到爸爸妈妈的房间门口看,我看见爸爸用拖鞋打她,用椅子扔她,用脚踩妈妈的背……”

她又开始哭,林杳用纸巾轻轻擦着她的眼睛。

“爸爸扯、扯着妈妈的头发把她拖出房间,坐在她身上打她的脸,然后出完气就走了,妈妈被打得站不起来……我在旁边哭,我去扯她,她用手在地上扣,爬去了后门,那时候在我们家的山庄里,后门外面就是山,种菜养鸡用的,妈妈就掉下去了。”

小姑娘用胳膊擦了下眼睛,“我力气太小了,我扯不住她。”

所以她不能判断这算不算是爸爸杀了她,因为赵钰是自己爬到后山的。

林杳见她哭得厉害,就抱了抱她,帮她把头发扎好,小孩的头发都被眼泪浸湿了。

“没事的,现在你在警察局,我们会帮你妈妈的,好吗?”

小姑娘还抽噎着,她像是许久没睡过觉了,哭了一会儿就累得睡着了,她们联系了赵钰的父母,结果赵钰的妈妈已经去世了,他父亲老年痴呆,现在还住养老院里呢,男方的父母也是完全联系不上,估计是被赵钰丈夫通知了什么。

谭虎把人抓回来以后,在审讯室里审了半天,大家这天都加班到很晚,小孩最后被赵钰的姐姐领回去了,对方一直跟她们鞠躬道谢,她好像也是才知道赵钰出事了。

林杳回到家的时候,家里是黑的,她喊了几声白柠的名字,还以为她在加班,结果从对面的屋子里听到白柠的声音。

白柠从王栩文的房子里打开门,冲林杳招手,道:“过来过来,今天王栩文请客吃饭,叫了好多外卖。”

林杳把外套挂上,转身跟着白柠进去,还狐疑问:“你不是跟他老死不相往来了吗?”

白柠心大,回着:“那我也没跟他买的吃的老死不相往来,白嫖的火锅干嘛不吃。”

林杳进去了才看见桌子对面还坐了个沈郁白,碗里干干净净的,一点儿东西都没吃,汽水倒是喝了几罐。

她迟迟没动作,被白柠推了进去,这人身上还有一股酒味儿,看来和王栩文两个人喝了不少,桌子上好几个空酒瓶。

林杳和沈郁白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她抬抬眼,抿住唇,又把头偏开,拿了筷子夹菜。

王栩文指了指沈郁白手边的一小碗虾肉,醉醺醺的,夹着个大舌头说话:“林杳不用自己剥虾!看,小白早就给你剥好了,他等了你超——级久,虾肉估计都凉了,再放进锅里烫烫。”

沈郁白冷冷看他一眼,声音沉沉:“就你话多,我剥给自己吃的。”

王栩文哈哈大笑,大力拍着他的背,“得了吧你,你从来不吃虾。”

林杳沉默着,自己吃自己的,沈郁白轻轻瞥向她,见她没什么反应,又把视线挪到了手边那碗虾肉上,把碗推得远了一些,看起来很烦。

四个人里只有白柠和王栩文两个醉鬼在大喊大叫地聊天,锅里的汤底还在咕噜噜冒泡,楼房外的灯几乎都灭了个干净了。

王栩文打着酒嗝,没个正形地靠在椅背上,指了指沈郁白,又跟林杳搭话:“林杳啊,你就没考虑过找个靠谱的人,谈个恋爱结婚?”

他用力咬住“靠谱”这两个字,看看沈郁白又看看她,暗示的意味已经很明显了。

沈郁白不太耐烦地睨他一眼,踩住王栩文的脚,想叫这家伙闭嘴。

林杳没什么波动,握着汽水瓶转了几圈,悠悠问:“什么是靠谱的人?”

“如果你跟我做着一样的事,见过那么多人不幸的人生,看见那么多被男人骗、被男人打的女人;看见十几岁被骗身的姑娘在警局大哭;www.youxs.org,他们穿上衣服从看守所里回去了以后还是装着好丈夫、好爸爸。”

她把易拉罐里最后一口饮料喝掉。

“如果你每天处理的都是这种案子,就不会有想恋爱结婚的想法了,我每天在局里加班到半夜,回家了还要因为这种事烦心,要防备丈夫有没有变心有没有偷吃,要因为大大小小的事跟另一半吵架,那何必呢?我何必活得这么累呢?”

沈郁白安静听着,看着她把空掉的易拉罐精准地扔进垃圾桶。

他又看着自己剥的那碗凉掉的虾肉,才发觉,原来在林杳心里,他可能也只是个普通男人,和她案子里见过的那些没什么不同。

她从来不认为他是特别的。

59他的

林杳只是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了, 她本来也不怎么盼望别人能理解,结果王栩文好像压根就没听进去,林杳话音刚落他就一头栽在桌面上晕过去了。

她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了, 拍着白柠想把人搀回去, 但白柠大手一挥,突然说自己要上厕所,晃晃悠悠地摸去了洗手间。

林杳又坐下, 待在原地等白柠回来,她看见了对面那碗凉掉的虾肉,看见沈郁白又挑开一罐新汽水的拉环,这人像是把汽水当喝酒一样发泄了。

她沉吟几秒,又道:“汽水喝太多也不好, 会难受。”

沈郁白没理她的话, 单个胳膊肘压在桌面上, 心不在焉地答:“你管我?”

不想被管就算了, 林杳也懒得搭理他了,靠在一边看了会儿手机。

见她不说话了,沈郁白抿住唇,察觉到自己没控制住情绪,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精致的眉蹙起,绷着肩膀往后靠了下,捏住眉心,又道了歉:“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

林杳看都不看他, 敷衍答着:“嗯,听不听在你, 我以后不说就是了。”

沈郁白把身子坐直,用手指推开了已经被拉开的汽水,一口也没碰,易拉罐里的碳酸气泡还在咕噜噜往上翻涌,碰到杯壁后又劈里啪啦地炸开。

旁边的王栩文哼哼唧唧的,从凳子上摔了下去,沈郁白被撞得一趔趄,踢开凳子想把王栩文扶起来,林杳坐在对面看了一会儿,移身过去搭了把手。

两人抬着王栩文,把人丢到床上去,林杳坐在床边,看着沈郁白把王栩文的鞋脱掉。

她突然跟沈郁白说:“虾肉,让带走吗?”

眼前的人一愣,手上的动作停滞住,他慢慢歪过头来,“什么?”

林杳耐心地给他重复了一遍:“我说,你剥的虾肉,我能带走吗?你又不吃。”

沈郁白突然错开视线,粗鲁地给王栩文把被子搭上,道:“随便,都行。”

林杳转身准备去拿个塑料碗装起来,手指被身后的人轻轻勾了下,她停了脚步回头,沈郁白的手顺着她的指尖往上捏,缓缓抓住她的手腕。

触感真实,温度稍凉,像他现在看向她的眼睛,蕴着一团雾一样,让人想起雨季的清晨,你推开窗户的一瞬间,感受到的那阵微风。

“还有事?”她低着眼问。

沈郁白的手还搭在她腕骨上,林杳也没甩开,就让他捉着。

他问:“你刚刚说的都是真的?”

“你想问哪一点?是我看见的那些事,是我憎恶的那些人,还是——”林杳弯了弯腰,拖着音调,“你想问我是不是真的不想谈恋爱?”

她挑着眉笑了下,故意揶揄他:“我想不想谈你不知道?咱俩不是谈过嘛。”

沈郁白盯着她的眼睛,把她的手往下用力地扯了一下,漆黑的眸色变得更深了些,他轻眯着眼,抬手撩开林杳的头发,就着这个姿势往她脖子上咬,林杳下意识蹙眉推他的肩膀,沈郁白就是不松手。

他咬了一口,松了牙,舌尖刮了下牙齿,还好整以暇地朝上面吹了口气,像是真的在思考,呢喃着:“……这个印能留几天?”

林杳捏着他的下巴把他的头转正,强迫他把唇从自己的脖子旁边移开。

“你突然发什么神经。”

沈郁白坐在地上,一只手撑在床边撑住脸,林杳因为他刚刚扯的那一下半跪在他双腿之间,低头跟他对视着,脸色很差。

他的心思有些飘,漫不经心道:“反正你不谈恋爱,也没交男朋友,我咬一口也没别人追问吧,不然我去给你买药涂就是。”

林杳不知道他抽什么疯,非要咬这么一口,然后假情假意地说要帮她把印消掉。

她摸了摸脖子,视线晃了一下,身子往后撤了撤,答:“不用了,你咬的印都消不掉。”

沈郁白直勾勾看着她,动了动脚,把她圈住,不让她走掉,然后面无表情地说:“小狼,你对我还有感觉,但你不想跟我认真谈,你想像几年前一样,毫无负担地跟我玩爱情游戏,你不想付出太多真心,觉得到时候要分就分,你立马会放手,在你的前程、你的事业、你要救的人面前,爱情是不值一提的东西。”

他停了停,眼睛往下低,声音变得轻:“或者说,我是那个不值一提的东西,你不敢去相信我跟你见过的那些男人不一样。”

林杳不说话,小腿被他的腿勾住,动弹不得。

她挣了一下,“那都是你自己猜的。”

沈郁白直起上半身靠近她,喘了口气,视线下落,视野变得越来越狭窄,原本框住了林杳整张脸,现在只看得见被她咬出齿痕的唇。

他微微侧着头,仰着脖子,躲开要撞在一起的鼻尖,两只手还撑在地面上,没有钳制住她,也撤开了锁住她的腿,然后轻微抬眼观察着她的表情,用一种极其含糊暧昧的气音道:

“我猜得不对吗?那你现在就推开我吧,我不强迫你。”

林杳停顿了半秒,看着他,突然环住他的脖子,低头把最后那几毫米距离研磨掉,两片温热的唇贴在一起,呼吸突然变得急促,喘出的气也是滚烫的,沈郁白的身体被迫后仰,全靠他两只胳膊撑在地上,青筋鼓起,他的手指蜷了蜷,自始至终不敢去抱她。

林杳张开嘴咬他,把他的下唇咬出了血,混着津液蔓延至两人的口腔里,热吻中掺杂了血腥味。

环住他脖子的手能感受到青年上下滚动的喉结,吞咽着什么,身体逐渐变得炽热。

她在这时候推开他,站了起来,用手背擦去唇上沾的水渍,沈郁白微微偏头,探出舌尖舔了下嘴角的破口。

林杳把衣服整理好,声音冷静自持:“你猜的都不错,我就是那么想的,我不想谈那种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我跟你待在一起舒服、自在,所以愿意跟你谈恋爱,就这样而已,我不想投入太多感情,分手了还难受得要死哭得稀里哗啦的,对我来说是不可能的事。”

她就是享乐主义,跟沈郁白待在一块儿会让她心情好,所以想跟他在一起,如果有一天这份感情给她带来了烦恼和负面情绪,她会毫不犹豫地抛弃掉,就像当初不想去维持异地恋一样,觉得很累很麻烦,那么也没必要谈下去了,反正那个时候她和沈郁白都不太用心。

但林杳还是挺惊讶的,沈郁白居然还记着她,手上还留着她的手串,这让林杳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

她准备去喊白柠一起走了,结果听到沈郁白沉沉说:

“你怎么知道一定会分手?”

“不分手?那你想跟我谈到什么时候?”

这番对话似曾相识,她以前好像也问过同样的问题,但那时候沈郁白没有回答。

她以为这次他也会沉默。

然而下一秒。

“想结婚,想跟你待到七老八十推着轮椅到处转,有什么问题吗?”

当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林杳知道,她的判断真的出错了。

她的眼神抖了下,感觉自己的呼吸变得快了一些,但她还是冷淡地说着:“喝汽水也能醉?你睡一觉清醒一下吧,你现在疯了。”

“我没疯,我不能再清醒了。”沈郁白一字一顿地说着,嘴上的伤口还在流血,狐狸一般的眼睛里像藏了钩子,试图把她一点点勾过去,让她跟他一同沉没。

林杳磨了下牙齿,躲避他的眼神,只留下一句:“可我不想。”

沈郁白看着她退开半步,直直走开,桌子上剥好的虾肉也没人带走,彻底凉掉,被他倒进了垃圾桶。

她去厕所门口叫着白柠的名字,半天没人应,打开门进去才发现这人靠在墙边睡过去了。

林杳把她搀回家,帮白柠收拾好以后才自己爬上床,紧紧地闭着眼睛。

眼前一黑的时候,沈郁白说的那句话就在她脑子里开始转圈,晃得人头晕。

听听就算了,不值得相信。

窗台上挂着的三个晴天娃娃碰在一起,挂绳缠成一团,彼此交织缠绕着。

她第二天的精神状态不太好,赵钰的案子还在收尾,尸体被她姐姐领了回去,约定了时间火化。

林杳在大门口看见了赵钰的女儿,她给小姑娘抓了把糖果,小孩突然迷茫地问她:“姐姐,真正的爱是什么样子的?”

她一直看着裹着白布一动不动的妈妈,兴许她还搞不懂,为什么夫妻之间也不爱彼此,难道不是因为爱才结婚的吗?那后来又为什么变成了殴打与吵架,最后还让她失去了妈妈。

林杳发觉自己回答不上来,她知道亲情之爱,知道朋友间的爱,但她也不知道恋人之间的爱是什么样子的,不知道什么是纯粹的心动,不知道电影里恋人互诉衷肠地说“我爱你”时到底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不知道这些“爱”究竟有什么分别。

杨长云从侧边绕过来,摸摸小姑娘的头,温柔地说:“你遇到妈妈以后,知道了什么是对亲人的爱,遇到知心的朋友以后,知道什么是朋友的爱,等你再长大一点,遇到恋人的时候,就会知道什么是恋人的爱了。”

她笑:“只有遇到那个人以后才能知道,别人说的都不准的,也是学不来的。”

林杳安静了一会儿,她知道杨长云已经结婚了,她丈夫还给她送过饭,是个很贴心的人。

她略有些失神地盯着地面。

只有遇到那个人了,才会知道,什么是“爱”……吗?

在此之前的一切设想都有可能被推翻,成为一串串空话。

60他的

这件案子结掉了, 林杳把所有的档案整理好装进密封袋里,在去交差的时候碰到局长正在打电话,她没伸手敲门, 在门外等了一会儿, 能听清里面说的话。

“不是叫你不要给我找麻烦吗,听不懂人话啊?这个节骨眼上还想回家,你回哪儿去?”

局长从窗户里看见她, 烦躁地挂了电话,然后跟她招招手,让她进去。

林杳把整理好的所有资料都交给他看,在办公桌前站了一会儿,申请着:“我想调到李亚那个队里去。”

局长端茶杯的手一顿, 瞅了她一眼, “怎么又要调, 你不是才调到谭虎的队里吗?天天调来调去的像什么话。”

但是她一开始就是申请调去李亚的队, 想自己参与处理金星鑫的案子,结果调任下来以后她不明不白地去了谭虎的队里,这本来就不是林杳的本意。

“我——”林杳刚开口,局长把茶杯一放,玻璃杯里的茶叶缓缓下沉,他严肃着说:“那边现在不缺人,你就安心在谭队长的队里待着吧,有空位了再申请。”

林杳把唇线拉得平直,出去的时候不太高兴,杨长云多看了她几眼, 问她怎么了,林杳犹豫了几秒, 还是说着“没什么事”。

快要下班的时候,前几天联系的房东给林杳打了电话,问她什么时候去看房,林杳才想起来这茬,跟对方说好周末去看。

新房的位置还不错,离局里近,平时上下班也方便,房价稍微贵了一点,但是咬咬牙也能接受,她们当即拍了板,林杳付了三个月房租当定金,房东也很爽快地把钥匙交给了她。

看完房子以后,林杳回了趟阿婆家,之前林平的案子解决以后,对方的赔偿金都用来把阿婆以前的房子重新买了回去,老人也从舅舅家搬了出来,只是林杳后来工作忙,只有周末会来这边看几眼,平时又怕阿婆孤独,总催她多去楼下转转,跟那些老头老太太多往来一下,总好过一个人闷在家里。

她给家里的老猫喂粮,老猫却不怎么有食欲,阿婆跑过来看了眼,叹着气:“它还是不吃呀,上周开始就不怎么爱动了。”

这猫还是之前在沈家门口捡的那几只,已经很老了,估计是生命已经快走到尽头了。

林杳考虑着要不要再买条狗回来,可以让阿婆牵着下去遛弯儿。

她缓缓摸着老猫的毛,它连眼睛都懒得睁开了。

金友媛在这个时候给她打了电话,说她过几天放假回家,正好叫林杳一起去她家过生日。

林杳捏着手机怔了半晌,说了好。

挂掉电话以后,她专门去看了眼日历,日历上只标记着那一天是金友媛的生日,可林杳又清楚地知道,沈郁白的生日也在这一天。

那一年的生日,林杳没有跟他一起好好过,只是很敷衍地在阳台放掉了剩余的一些烟花棒。

她的眼睛眨了眨,退出日历,什么也没有做,上面还是只记着一些亲人的生日,记着金星鑫和林平的忌日,没有沈郁白的任何信息。

到了生日那天,阿婆突然跟林杳说,家里的老猫死了。

就是早上起来一看,身子已经僵了,也不喘气了,就给埋到没人的地方了。

林杳在埋老猫的土堆前站了很久,才发觉原来已经捡到它那么久了,这是她捡的那群猫里最后一个死的,但林杳还清清楚楚地记得她抱着这几只猫去敲门的时候,沈郁白开门看着她笑。

聂湛领着聂清进屋,大家聊得很起劲儿,聂清去念了法学,学校跟金友媛隔得不远,俩姑娘经常一起玩,都是聂湛花钱。

林杳在这儿待得有些心不在焉,她找了借口去了厕所,想了很久,还是给王栩文发了个消息,发完以后又觉得自己怎么总是管沈郁白的闲事,皱着眉把手机关掉了,揣进口袋再也没拿出来过。

从厕所出去的时候撞到了聂湛,对方扶了扶眼镜,看上去也是心思飘忽的样子,应该在想事情。

不知道为什么,他似乎不太愿意跟林杳打交道,往旁边让了让,说了句“抱歉”,除此之外一句多余的话都不说。

林杳一直都觉得他这个人很奇怪,但是又没揪到过他的错处。

饭席间金母问她在警局工作得怎么样,是不是挺累的,平常要记得陪陪阿婆,不然让阿婆多来她们家坐坐也可以。

林杳一一应下。

金母大抵是知道她为什么做警察,这几年对她的态度也好了不少,好像是也看得开了些,没那么纠结以前的事了,平常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只要媛媛好好长大就死而无憾了”。

林杳被拉去金友媛的房间聊天,她总是频频看时间,金友媛就问她是不是有事情。

她张了张嘴,喉咙哽住,想起自己现在没有什么理由去惦记沈郁白的生日。

他们现在既不是恋人,也不是朋友,何必搞这一出。

于是她摇了头,“没什么事,继续说吧。”

聂清小声问金友媛是不是对他哥有意思,金友媛的表情空白了一瞬,十分不解地摇头:“没有啊,我也一直把他当哥,因为他经常帮我的忙。”

这下聂清显得很失望,她在床上滚了几圈,郁闷着:“我还以为你能跟我成为一家人呢。”

林杳倒是皱了眉,聂湛给她的感觉并不好,私心来说,她不希望金友媛跟聂湛有什么太深的关系。

聂清又看看林杳,从床上窜起来,话题又偏到林杳身上:“那林杳姐觉得我哥怎么样,姐弟恋多好,弟弟很好拿捏的,我妈也特喜欢你,你要是能当我嫂子也很好。”

林杳默默比了个叉。

聂清泄气地躺了回去。

林杳点点她的脑门,说:“不一定非要当你嫂子啊,现在我们这几家不是随便走动?你想来我家、想来金友媛家,都可以随便来,和家人有什么区别。”

金友媛犹犹豫豫的:“那林杳姐你以后结婚了怎么办,家里会有个男人,我们就不能随便去了,你肯定又经常要跟男人约会什么的,我们都不能一起了呀。”

林杳抿抿唇:“还早着呢。”

其实也不早了,她都二十好几了,再过几年就三十了,按理说这个年纪谈恋爱结婚是比较合适的,但林杳完全没有这方面的心思……应该吧。

手机亮了一下,林杳把视线移过去,王栩文给她回了个“已经准备完毕”。

他又问:【你不来吗?】

林杳:【不了。】

从金友媛家回家的时候大概是晚上九点,她的手机收到一条新消息。

White:【你又不来吗?】

她把这条消息盯了很久,最后把手机摁灭,什么也没回复。

沈郁白看了很久的手机,屏幕显示电量告急他也没关。

今天他以为不会有人来,也许万女士会找他回家吃顿饭,这个生日就像往常一样潦草揭过。

沈郁白对生日没什么特别的执念,他觉得过不过都行,平时也不怎么跟别人说自己的生日,说一遍两遍也不会有人记住。

今天王栩文带着一大群人突然拎着一袋子彩炮闯进他家,沈郁白晃了下神,问他怎么知道他今天过生的。

王栩文大大咧咧地说:“林杳提醒我的啊,她给我发了消息,让我来给你过生日。”

说着,他还撞了沈郁白肩膀一下,很不甘心地说:“好啊你,跟她说都不跟我说,我都不知道你生日是今天。”

不是没说过,他说过几次的,只不过王栩文转头就忘,再问他的时候沈郁白就懒得告诉他了。

但是他跟林杳只说过一次,中间还分手这么多年,林杳还记得。

她记得,她叫别人来给他过,自己却不来。

手机最后一格电也消耗殆尽,黑了屏,屏幕上折射出沈郁白百无聊赖的脸,他还是没等到林杳的回复。

她甚至连个“不来”都不愿意发一下。

王栩文把他从沙发上扯起来,让他去切蛋糕,大家一起给他唱生日歌,大拍巴掌,桌子和地面上都是掉落的彩带,热闹得不得了。

但是沈郁白的刀迟迟没有下落,他的视线又落到了一旁因为没电已经黑屏的手机上,不着调地想,原来有很多人一起过生日是这种感觉。

大门又被敲响,王栩文拍着周围几个还在唱生日歌的哥们儿,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嘘——”

室内安静下来,沈郁白看向房门处,搁下了手里的刀,眼都不眨一下。

“咚咚咚。”

又是几道敲门声。

王栩文推了沈郁白一把,他颤抖着眼睫,走到大门处,抬手搭上门把手,慢慢拧开。

后面挤了几个脑袋看,王栩文把脖子抻得老长,看清门外的人以后表情又呆滞了。

不是林杳,是个送蛋糕的。

“您好,您订的蛋糕麻烦签收一下。”

王栩文大吼着:“谁多订了一个蛋糕,真的是,害我以为是……”

沈郁白低下头签了单子,把蛋糕接过来,盒子上贴了一张便利贴,只有言简意赅的几个字:

【生日快乐。——林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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