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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黑月光

六月的天气热得冒火, 摩托车开得快,一股又一股的热浪接踵而至。

已经是不知道第多少次坐上他的摩托车后座了,林杳看着他的背影, 突然问:“你真的不打算继续开赛车了?”

如果真的有天分, 就只因为觉得无趣而放弃的话,未免有些可惜,况且沈郁白根本也没有什么其它想做的事, 那干嘛不继续把这件事做下去。

他好像不曾考虑过这个问题,车停在了考点门口,沈郁白把车熄了火,敷衍着回答:“再说吧,说不准以后起了兴致就再去玩玩儿。”

不是每个人都要有梦想, 林杳有很确切的目标, 但沈郁白一直觉得自己的眼睛往前一看, 都是雾蒙蒙的一片。他没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 没有爱好,做什么事都是抱着玩玩儿的态度,人生充斥着无聊。

因为得到得太容易,所以觉得什么都不需要珍惜。

林杳看了他一眼,从车上下来,拎着个笔袋就进了大门,周边都是送孩子上考场的家长,千叮咛万嘱咐着,沈郁白待在边上听了一两句,对前面那个头也不回的人说:“林杳, 高考大捷。”

她还是没回头,很随便地跟他挥了挥手。

沈郁白本来想提醒她一句别忘了之前答应过他的事, 后来又觉得在这个时间点提这茬不太好,于是还是住了嘴。

高考持续了三天,林杳是纯理科生,生物是第三天下午考的,神经整整绷了三天,在考场下写下大题最后一句“检测mRNA是否翻译成蛋白质”,然后搁下笔,吁出一口气。

窗外叽叽喳喳的,空调吐着凉气,黑板上用粉笔字标识着考试的时间和科目。

要结束了。

走出考点大门的时候,林杳想起很多事,她感慨自己已经不常降临的噩梦,感慨她与初中截然不同的高中生活,也感慨——

“回家吗?”

新生活的开始。

舅舅和阿婆在外面等她,舅舅开了店里用的面包车,阿婆笑眯眯的,招呼着她快点过去。

周围的人很多,有的欢呼有的抱怨,林杳张了张嘴,看着原本应该停着一辆摩托车的位置,最后还是抿了唇,没说什么,拉开车门进了面包车。

舅舅在车里放了歌,很怀旧的那种,阿婆说舅妈在家备了饭菜,今天要好好吃一顿。

林杳偏了偏头,问:“那我今天还回沈家吗?”

廉价面包车里的空调吐出的冷气凝聚成白雾,落在她手上的时候凉得吓人。

阿婆叹气:“你暑假还是在那边待吧,家里还是没有空出来的地方呀。我们承了沈家好大一个人情,改天阿婆去沈家送点礼物,好好感谢一下人家。”

林杳蜷起的手终于松开。

这天林杳回去得晚,舅舅叼着烟把她送回沈家,还拉下车窗跟她告别:“暑假这么长,你有时间也可以回我那边,陪陪阿婆也行。”

林杳点了头。

家里是黑的,林杳摸回自己的房间,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阳台处大开的玻璃门,纱帘被热风卷起弧度,整个屋子里都很热。

她眯了眼,借着那点熹微的月光看见自己的书桌上趴着个人,两臂蜷着埋住脸,后脑勺的头发在风里轻轻动。

林杳慢慢抬步走过去,看见书桌上自己摊开的笔记本,都是高中时的笔记,上考场前一阵还在复习,走得急,本子都没合上。

桌上的少年安静地闭着眼,呼吸均匀,纱帘慢慢舞动着,在他脸上投射出浮动的光影。

林杳看见他手里还捏着笔,她拿着笔记本走到落地窗边上看了眼,沈郁白就着她摊开的一页,拿铅笔在上面乱七八糟地涂鸦写字。

上面写了个“慢”字,旁边写了个大大的“忘”,重重地点了个问号。

他甚至还有够幼稚地画了几只很抽象的狗,狗的牙齿又尖又长,丑得不像样;还画老鼠,画得像皮球。

看上去是真的把他等无聊了。

林杳很轻地笑,桌上那个人动了动肩膀,从书桌上起来,手指搭上发酸的脖子。

他往那边看了一眼,沈郁白也看见了她,表情还是冷淡的,说着反话:“你可以再回来得晚一点。”

林杳把笔记本合上,搁在书桌上,问他:“你跑来我房间做什么?还在我本子上画狗。”

沈郁白的表情有点古怪:“……那是狼。”

林杳:“……”

“那旁边那只是仓鼠?药药?”

少年单手扶着脖子,背脊往后靠,搭在椅背上,侧目看着她,嗓音带着刚睡醒的松散:“这个名儿是说给我妈听的。”

言外之意,它的真名还是“杳杳”。

沈郁白掀起眼皮盯了她几秒,睫毛又落了回去,唇线被拉得平直,大概是想说什么。

林杳看了眼时间,“快十一点了,你是不是该回你自己的房间了?”

沈郁白轻轻蹙眉,一贯漫不经心的表情有些维持不住了,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林杳推了他几下,跟他说:“我没忘。”

“安心了吗?男朋友。”

沈郁白身子僵了下,林杳把他扯出门外,催着:“行了,睡吧。”

她想起些什么,说:“对了,这事暂时不要跟你爸妈说,我也不会跟我家那边说。”

少年手指微动,拧了眉:“为什么?”

林杳沉默两秒,只说不想被别人问,等以后真的确定下来了再说也不迟。

她把门关上,眼睛还低着,看着地面上的砖缝。

现在拴在她身上的这根红线轻飘飘的,一扯就断了。

林杳承认她现在跟沈郁白也许确实是互有好感,但是这点好感称不上爱,也许能撑到明天,也许后天就散伙了,也许等到下一次两个人又因为什么事再吵起来的时候,这么一点点好感就被消磨光了。

谁知道呢?十八岁的时候能谈什么永远,林杳不相信永远。

林杳坐回书桌前,拉开那个抽屉,看见一排散落的珠子,仿佛还能闻到那夜雨水浸泡着血的腥气。

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林杳觉得沈郁白也并没有那么喜欢她,大家也许会陪伴彼此一段时间。

谁都不相信谁会长情。

暑假两个月,林杳在考完的第一天就马不停蹄去了乌合会所找王姐,王姐见到她还很惊喜,问林杳考得怎么样。

林杳跟她聊了两句,撇眼看见王姐的手边还有英语教材。

有些人坐在开了空调的教室里成天插科打诨,有些人窝在狭窄脏乱的工作间里啃书本,做梦都想上大学。

她笑笑,问:“王姐你打算什么时候去考试?”

她有些不好意思:“我还差得远,好多东西都没学会呢。”

林杳:“试试又不会损失什么。”

王姐说她会努力,然后又问林杳来找她做什么。

林杳停了两秒。

“我想问问,最近那个姓叶的警察还有没有来过?”

王倩讶异地看着她,林杳还是在笑。

她问王姐能不能让接待过叶傅文的小姐们写几封信,手上有合照的话也可以给她。

借着以前在这里打过零工的经历,林杳跟谁都能混个脸熟,她乖乖地笑,偶尔会过来跟前台的姐姐聊家常,花了一周多的时间才完全跟人家混熟。

按林杳拜托的,王倩把前台叫过去,她回头跟王倩对了个眼神。

前台的姐姐有点为难,林杳跟她说:“没事儿,你过去吧,我帮你守一会儿。”

她连连道谢,林杳转眼看了眼旁边打开的电脑。

会所是会员登记制,都得办会员卡,用卡里存的余额消费,以防有外人混进来。

林杳用叶傅文的手机号在电脑里查到了他的会员号,前台都有消费记录,她掏出手机拍了照。

暑假确实很长,很多事都能开始做了。

听到叶傅文被革职的消息已经是一周多以后的事了,金家父母说的,叶傅文被处罚以后,金星鑫案子的负责人就换了一个,警局打电话通知了金家。

彼时林杳正在金友媛的屋子里帮她辅导作业,她单手撑在一边,手指轻轻点着桌面,目光有些涣散。

其实检举材料并不充分,林杳也做不了太多的事,但她只需要开个头,让部门自己核查就行。

听说这件事让乌合会所从上到下都被查了一遍,至今都没开业。

她暑假偶尔会帮金友媛做辅导,下午五六点的时候再回沈家去。

从那次以后,沈郁白就经常跨过阳台来找她,连前门都不走了,甚至还不知道从哪里捯饬了个木板搭在两个阳台中间,颇有要天天来的架势。

可他在林杳的房间里什么都不做,也从没翻过她的东西,只是坐在地毯或者椅子上打会儿游戏,听见她回来了就扭头看她一眼。

林杳看了眼地上的卡碟,用脚轻轻踹他,不解问:“你房间里的显示器不是更大?”

沈郁白眼也不抬:“在你这儿待一会儿不行?”

林杳看看他,咕哝:“待着呗,又没说你不能来。”

她把包搁到书桌上,看了眼桌面,突然皱眉。

“你动我桌子上的珠子了?”

她昨天把抽屉里的珠子拿了出来,装在了盒子里,还专门买了水晶线,打算重新串起来来着。

沈郁白动作一顿,眼都不眨,屏幕上出现“GAME OVER”的字样。

他把操作手柄丢到一边,从兜里掏出一串多宝串,挂在食指上。

林杳明明记得自己只串了一半,看来他给她串完了,还贴心地擦干了上面的血迹,只是有的部分已经被血染透了,擦不掉了。

她走过去想夺,沈郁白把手串攥进掌心里,把手往旁边扬了扬,林杳撑着椅背,与他凑得很近。

她低头觑了他一眼,沈郁白轻微抬了头,两个人的视线上下交错缠绕,呼吸打在一起,体温温热,费洛蒙的味道四处弥散,她的下巴几乎要撞在他鼻尖上。

林杳的表情不太好看,沈郁白就抬着眼,声音平淡:

“这是他的东西?”

“是。”

少年面无表情,唇色变得很淡,轻轻出声:“那你桌子上的那张照片呢?也是和他?”

42黑月光

沈郁白直直看进她眼睛里, 林杳也没回避,低眸睨视他,两人的距离太过于近, 说话都像是耳鬓厮磨:“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你和他到底有多像吗?现在知道了。”

趁沈郁白发怔的功夫, 林杳把多宝串挑了起来,拎在自己手里,然后撤开。

她转回书桌边上, 把多宝串装进盒子里后,撇眼看见了书桌上那张静静躺着的合照,她刚上初中的时候拍的,在舅舅的拳馆门口,金星鑫坐在自行车上, 她在后座, 手里还拿着一瓶从他那儿顺来的桃汁, 正挑着唇笑。

那时候还是长发, 风挑起马尾辫。

林杳把照片也装进了盒子里,封好了盒盖,头还低着,跟沈郁白说:“你来我房间玩手机、看电影、打游戏,都行,我没说过不行,但是别翻我东西。”

她把铁盒扔进抽屉里,铁盒发出哐当一声,抽屉被她重重关上。

“很不尊重人。”

沈郁白慢慢从椅子边上站起来,头发有些凌乱, 半遮住一支眼睛,领口的扣子开了一个。

从阳台上渗进来暮色的光线, 成排的光线入侵室内,纱帘被轻轻卷起来。

“林杳,你当时答应我的时候,是认真的吗?”

她轻轻皱眉,转回了身子:“没认真想过的话我干嘛理你?”

沈郁白转了眼睛,看向她,又低了眼:“我现在真是你男朋友?那你现在护着你和别的男人的照片算怎么回事?”

“我和你之间,有过一张照片吗?”

林杳默了两秒,从兜里掏了手机,打开了照相机,然后抬步走过去,捞住他的脖子往下摁了摁。

她敛住眼,嘴唇碰了下他侧脸,同时摁了快门,沈郁白还没反应过来,林杳已经撒了手,手指在屏幕上点了几下,把照片给他发了过去。

“没想到还会因为这个事生气。这么介意的话,今天的照片我洗一百张一千张送给你。”

林杳的表情有些无奈:“还满意吗?男朋友。”

“没必要和他比,我也说过好多次了,你跟他不一样,他是从小很关照我的朋友,我手上只有这一张他的照片,他去世了,以后再也没机会拍了。”

她抬了眼,扯了两下他的手,“说句话?男朋友。”

少年偏了偏头:“……知道了,别喊了。”

林杳第一次知道,原来男人的心思也很敏感。

后面几天万茜要回一趟娘家,沈科出差,家里就剩下林杳和沈郁白两个人。

万茜走之前还千叮咛万嘱咐,让沈郁白在家不要欺负林杳,请阿姨来做饭也是让阿姨直接按林杳的喜好来。

沈郁白敷衍着说“好好好”,万茜临出门的时候还有点担心:“你也别天天在家玩游戏,好歹也做点别的事吧,以前还能出去开开车,现在你是什么都不干了。”

他还坐在地毯上,万茜只能看见他的后脑勺以及屏幕上的游戏画面,虽然她一直倡导给足孩子自由,沈郁白只要不犯法不乱搞,万茜平时都不说他,但是最近总觉得自己儿子孤独得过头了。

她又问:“你的那些朋友呢?怎么好久都不来玩了?”

平时只有王栩文会咋咋呼呼地叫一帮人来找他玩,跟王栩文掰了以后就没人来家里了,在学校倒是还有不少能说话的人,但也算不上很熟。

沈郁白摁了两下按键,闲闲想,反正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就那样,高中也念完了,到时候总是要出国留学的,以后也见不到他们。

他这么想着,手里的动作一瞬间停住。

万茜没得到回答,叹叹气出了门,家里的大门被砰的一声关上,沈郁白坐在原地,半晌没有动,连眨眼的动作都很轻微。

是的,他读的是国际高中,没有参加国内的高考,读完直接出国了,那么到时候和所有人的关系基本都要止步,包括和林杳的。

带她一起走也不是不行,反正他爸妈应该也没意见。沈郁白很简单地想。

林杳下午去完金友媛那儿以后就回了舅舅家,暑假没有那么忙,她就会多抽时间回去看看阿婆。

前几天阿婆在家扭了脚,到现在下地还有些不方便,只能坐着。

她问林杳:“囡囡想好去哪里上学了吗?蒋依说想要你去她的城市,她也能照顾到你。”

林杳用勺子舀着西瓜,吃进嘴里以后又吐了籽,说:“还在挑学校,决定好了再说吧。”

蒋依在的那座城市有一所很出名的警校,林杳确实有去读侦察学的想法,但是警校几乎都很少招女生,能不能被录上还是个问题。

“你要是去你妈妈那边的话我也能放心一些了,总有人能照顾你。”

林杳闻言搁下了勺子,说“不用她来照顾我,她现在过上了自己想要的人生,没必要非得栓在我身上,我自己在外地也能过好。”

没人说母亲就该为孩子而活,林杳也从不要求蒋依去为她做什么,她也希望自己的妈妈能有自己想做的事,有自己的爱好和理想,不必每天想着孩子。

蒋依首先是个人,其次才是一位母亲。

所以林杳也不想拿这个身份去制约她,好像在跟她说你是我妈你就得为我做点事一样,蒋依现在有自己的家庭和挚爱的丈夫,林杳也为她高兴。

阿婆摸摸她的手,说:“我们肯定是相信你有能照顾好自己的能力的,但是我是你的家人,肯定是会有点担心的。蒋依肯定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想让你过去,因为我们都很爱你。”

阿婆从来不吝啬说“爱”这个字,她从小就跟林杳说“阿婆最爱囡囡”,从她牙牙学语说到她长大成人。

小时候她家庭美满,妈妈教她自重自爱,爸爸会让她坐在肩膀上看世界,她放学了就坐在金星鑫的自行车上喝桃汁,看着才两三岁的金友媛跌跌撞撞地朝她走过来,牵住她一根手指,那时候觉得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实在奇妙,没有血缘的联系也能产生如亲人般的亲切感。

阿婆那时候拍着她的肚子哄她睡觉,喃喃着说:

“我们囡囡啊,也是从小在爱里长大的。”

林杳闭了闭眼,往阿婆的肩膀上靠了靠。

因为家里只有沈郁白一个人,林杳晚回家也不用再跟万茜说一声,她走到沈家大门时候看见路上有一窝被遗弃的猫,正张着嘴喵喵叫。

林杳想起去年冬天缩在这里被冻死的猫,就蹲下了身子,把那几只猫抱了起来。

她一摸兜,发现自己出门的时候没带钥匙,就摁了几下门铃,等着沈郁白来给她开门。

门从里面被打开的时候,林杳抱着的猫突然开始一起大叫,沈郁白一拉开门就看见她被一群小猫折腾得够呛的样子。

这几天天阴,像是要落雨的样子,晚上尤其昏暗。

沈郁白立在门口看了她一眼,觉得有点好笑:“什么情况?”

林杳面无表情:“你家门口有被人丢在这里的猫。”

怀里的猫在挣扎,她一本正经地说话,场面有些好玩。

林杳冷冰冰的态度在某些场合下来说,还挺可爱的。就像你某天愕然发现凶神恶煞的老虎板着一张脸依偎着一只还没它爪子大的奶猫,顿时觉得这老虎也不凶了。

沈郁白拿来了药药以前住的笼子,林杳把捡来的猫放进去,小猫身上脏,不知道去哪个水坑里打过滚。

他看了下林杳衣服上沾上的泥点子,笑了声,没什么用地替她拍了拍,然后低眼看着她皱起来的眉,道:“就为了这几个家伙,把自己弄成这样?”

林杳抬眼,想了想,跟他坦诚:“去年冬天在你家门口冻死了一只猫,我怕它们也那样。你要是不想养在家里的话,我就带回舅舅家。”

沈郁白抬了抬眉:“你舅舅家能养猫?”

她沉默,又改口:“那我再问问白柠和刘静。”

“别问了。”少年说,“就养在我们家吧。”

林杳不知道他说的这个“我们”是谁们,只知道后来那几只猫都被养得很好,第二天就去洗了澡打了疫苗,带回家的时候一个个的都活蹦乱跳,还会拿爪子挠药药的笼子。

那群猫总是喜欢到处跑,有时候会跳到沈郁白那边的阳台上去,然后沈郁白就拎着它的脖子把它送回来,顺便在林杳这儿待一会儿。

在万茜要回来的那天晚上,林杳打开房间,发现自己的床上鼓鼓囊囊的,她掀开了被子,发现沈郁白窝在她床上睡着了,头发散乱,衣服还被猫给抓破了一个豁口。

少年抱着那只做了坏事的猫,猫竖起了耳朵,看了看林杳,又看了看沈郁白,后者睡得十分安稳,吐息均匀,弓着背缩在她床上。

林杳蹲在床边看着,轻轻把那只猫抱了出来,小猫终于重获自由。

沈郁白没醒,林杳白天不经常待在家,几乎都只有他一个人,林杳一直觉得男生天性都挺好玩的,怎么沈郁白就不爱动,也不爱叫朋友一起玩。

天气一热、太阳一晒,他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房间里好安静,只有跑到阳台处的猫在叫着,她看见沈郁白的睫毛动了一下,疑心他是不是要醒。

楼下大门突然被打开,万茜拎着大包小包回了家,开了楼下的灯,叫着沈郁白的名字。

林杳惊了下,推了沈郁白两把:“回你房间睡去,你妈回来了。”

沈郁白慢吞吞掀开一只眼睛,另一只还闭着,没睡醒。

半天没见人下来,万茜疑惑地上了楼,高跟鞋踩得地板咚咚响。

林杳扯了扯他,有点急:“快回去。”

啪嗒。

万茜打开了沈郁白的房间,里面空空如也,只有阳台处的门开着,沈郁白偶尔也会待在阳台,万茜就去那儿看了看。

阳台上没有人,但是在两个阳台的中间,留有一个木板搭成的连通桥。

43黑月光

林杳往阳台处看了眼, 又回头看看沈郁白,这家伙刚从床上坐起来。

她听见隔壁的门被关上,想着万茜应该出来了, 说不准会来她的房间问她。

她一咬牙, 直接把沈郁白摁进被子里,把他的鞋子踢进床底下,自己也脱鞋钻了进去, 假装自己在睡觉,压低了声音威胁道:“你别出声。”

房间门被敲了几下,万茜在外面问了句:“杳杳你在吗?”

林杳闭眼,没搭腔。

外边安静几秒后,万茜还是轻轻转开了她房间的门, 房间里是黑的, 床上鼓了个包, 林杳翻了个身, 想装出自己听到声音醒过来的样子。

结果脚一动就碰见个冷冰冰的东西——沈郁白的脚好凉,他盖被子不盖脚,睡了半天居然不觉得冷,也真是个神奇物种。

沈郁白用腿压住她,想让她不要动,林杳被他钳制住,把头往枕头里埋了埋。

床上被他睡暖了,被子里有沈郁白身上的味道,暖烘烘的,林杳的手也被他扣住, 少年的手指挤过她的指缝,居然在这种时候跟她十指相扣, 暧昧得不是时候。

幸亏万茜没待多久就退出去了,林杳听见她小声说了句:“我在想什么……”

他的脚冷,手心却热,贴着她的掌心,林杳甚至能摸到他常年开赛车而磨出的薄茧。

她动了动腿,想挣脱出来,沈郁白却探出一只手来,把她拉了下去,两个人一起蒙在了被子里。

黑漆漆的一片,林杳也看不清沈郁白的脸,只觉得扣住自己的那只手越来越用劲,另一只手带着暖意附上她后脑勺,顺着她的头发往下撩,指尖捏住发尾,林杳觉得自己的脖子有点痒。

被子里一阵阵悉悉窣窣的声音,林杳喉咙微动,感觉到少年的呼吸越凑越近,热气扑在她鼻尖上,沈郁白用脚背贴了贴她,对方身体的温度太过清晰。

如果他们是两瓶墨水,那么即刻就要混合在一起,相互掺杂,彼此渗透。

林杳以为要下一秒就要接吻,唇就要贴在一起,能进一步体会到他皮肤的温度。

但沈郁白又极为克制地停下,嗓音含糊不清:“你怕被我妈发现?”

旖旎的气氛没有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浇灭,林杳偏了偏头,吐字:“废话,说了不能跟他们说我俩的事。”

沈郁白的脑袋往前探了探,两瓣唇贴上,蜻蜓点水一般。

这个敷衍的恋爱谈到现在,今天还是第一次牵手,第一次接吻。

十几岁的两个人都没切实地体会过什么是爱情,什么是亲密,只会照本宣科,在最青涩的时候,用最纯真的感情,做最暧昧上头的事。

被子里好黑,也好热,温度节节攀升。

他说:“可我想告诉他们了。”

林杳默然,只看着眼前的黑暗,没出声。

沈郁白往她身上靠了靠,脑袋抵上她肩膀,短短的头发搔刮着林杳的脖子,少年声音低低哑哑的:“你不想出面的话那就我说,然后跟我一起走吧。”

林杳蹙眉,迟疑道:“……跟你一起走?去哪儿?”

“出国,留学。”

她使了狠劲儿,一脚把他踢开,也把手从他指头缝里抽了出来,掀开被子坐了起来,视线一下子变得敞亮。

林杳预备下床穿鞋,沈郁白用手盖了盖眼睛,扯住她手腕,有点无奈:“怎么又生气,就该把我藏着掖着?我很拿不出手吗?”

她安静地坐了一会儿,也没挣,沈郁白支起身子,单只胳膊勾住她脖子,两个人又一起倒在床上。

林杳睁眼看着天花板,沈郁白的下巴还压在她颈窝里,懒懒地吐着气,身上有淡淡的青柠味,还有在被子里闷过的热。

她平静说:“你是多自大啊沈郁白,你觉得你要我跟你一起走我就应该跟你一起走?你不考虑一下我愿不愿意,我想不想、能不能,你觉得反正你家都给钱我读了高中了,继续花点钱送我出国陪陪你也没什么问题。”

林杳顿了顿,反问:“是这样吗?所以你才有勇气跟我说出这种话?”

他出声:“我没……”

沈郁白的身子僵了一下,林杳动了动胳膊,给了他一肘击,手下一点情分都没留,他被打得闷哼一声。

林杳撇开他环在自己脖子上的手,侧过身子,抬手捏住他的下巴,沈郁白皱眉看着她。

她干脆把话说开了:“你出你的国,你的人生再美好再成功,也跟我没有关系,我的人生也不差,不用你搭一把手来拯救我。”

林杳凑近了些,低眼看着他淡色的唇,轻轻说:“反正我们是走不到最后的,现在是你为此上头,我也暧昧上头,所以互相陪伴一下,没什么不好,你真以为我们能一起携手走完这辈子?我们最后能结婚?”

她吻上他,又退开。

“这话你自己信吗?沈郁白。”

他捏了捏她凸起的腕骨,声音沉:“你就打算跟我玩玩儿?”

林杳撒了手,安静地看了他几秒,两双眼睛在黑夜里彼此对视,各有心绪。

“彼此彼此,我又不傻,你难道就认真?”

如果真的想认真对她,就不会在明知自己只能出国留学的时候跟她提出交往,不会轻飘飘又理所当然地认为她得抛下一切跟你出国。

你明明也没多爱,有什么好觉得委屈的。

她下了床,拉开阳台的门,靠在边上,语气仍旧平淡:“前门走不了了,麻烦你跑一次阳台吧。”

沈郁白坐起来,用手背蹭了蹭下巴,扯着唇冷笑一声:“还真是经常吵架。”

他抓了把头发,显得很烦躁,屈着一条腿坐在床上,没看林杳,把头往另一边偏了过去,一字一顿地咬字:

“如果我说,我不出国了,你能不跟我吵吗?”

低过一次头,就有第二次……甚至更多,沈郁白已经不觉得这有什么违和了,因为林杳绝不会低头。

要么服软,要么断了关系,他的选择真是少得可怜。

林杳缓了口气:“你不用这么做,我好像之前也跟你说过,我讨厌别人为我放弃什么,我也不希望你放弃前程,我担不起,你以后后悔的时候说不定还会把这事怪在我的头上。”

沈郁白走了过来,手指搭在门把手上,手腕上的翠绿色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林杳。”他念了她的名字,“你比我还会得过且过。”

他至少想过以后要怎么办,可在林杳的心里似乎就没有以后了。

沈郁白走后,她把阳台处的门合上,背抵着玻璃门,低着头站了好一会儿,一声也没出,就那么站着。

窗帘拉上,房间内一片昏暗,但床上还有残余的温度。

林杳闭上眼。

暧昧上头还有另一种解释,就是明知道没有结果,但还是忍不住向对方靠近。

第二天早上万茜跟她提过昨天晚上的事,林杳咬住筷子,低低道:“抱歉啊,我昨晚睡得早。”

万茜叹气:“那小白又跑网吧去了?我也不知道他有什么想做的事,如果不是无聊,应该也不至于成天泡在网上,以前还有几个朋友叫他一起出去玩,就那个叫王栩文的,最近怎么也不来了。”

林杳用筷子戳了戳碗里的饭,抿住唇没作应答。

后来从金友媛家往回走的时候,她又路过那处寺庙,人流量少了一些,庙外还有很多摆摊卖黄符的,那人说得神乎其神,说请了哪里的大师画的符,能辟邪能改运能正风水。

林杳驻足,鬼使神差地买了一沓,回家把那沓糙纸捏在手里的时候,却又拿不准该怎么办。

沈郁白没说过要分,林杳也没提过这事,那天晚上的事好像就再没人提过,大家都选择忽略,然后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得过且过,不去考虑以后了,反正要分开的时候自然就会分开,也许是沈郁白出国那一天,也许是林杳大学报到那一天。

万茜说沈郁白一直不出门,好像跟朋友也闹掰了,林杳看着手机上白柠刚给她发的消息,说想过几天一起出去旅游,因为王栩文的叔叔在那边开了民宿,所以勉为其难捎上他和那个叫赵旭东的,能省一笔住宿费。

她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问:【能再带个沈郁白吗?】

白柠发了一串问号。

林杳确实没打算跟双方的家长说她跟沈郁白的事,但是跟白柠她们说的话好像没什么问题。

【其实,我俩在谈恋爱。】

白柠又是一连串问号攻击。

【天呐!我还真是没想到你和沈郁白能……】

林杳又看了眼床头的位置。

两人都心照不宣地把那件事揭过去了,但不代表心里就没有感受,沈郁白最近也不常来她房间了,林杳甚至想过,是不是这样冷处理下去就会到那个暂定的“终点”。

说给沈郁白听的话也是为了说给自己听的,人有时候需要一些自我提醒,不然会忘记头上悬着的刀。

“咚咚咚。”

她听见对面在敲墙。

这是之前跟沈郁白订过的暗号,那时候沈郁白说为什么总是他来找她,问林杳怎么不去找他一次。

林杳没多想就说:“那你以后敲墙三下,就代表想要我过去,但是去不去就看我心情。”

敲墙三下,就代表,他还不想结束,他在试探性问,她还愿不愿意去见他。

44黑月光

林杳看了眼阳台外, 现在已经是七月末了,夜间的暑气还极重,养在阳台的小猫们也热得喵喵叫, 她想了一会儿, 把之前买来的符纸折了几张塞进兜里,最后还是拉开了阳台的门出去了。

阳台上搭着的那块木板还静静躺在那里,林杳从上面踩过去, 忍不住看了眼楼下,绿化带里栖着的蝉大声狂叫,远处的灯火明明灭灭,夏季的热风灌进她的衣领里,林杳才发现这里原来这么高。

那沈郁白每次都那么果断地走过来, 确实还挺有勇气。

她跳进对面的阳台, 看见了靠在角落的那把吉他, 已经好久不曾被拿起过了。

沈郁白专门为她留了门, 林杳又往吉他那儿看了一眼,才转身进了他房间。

这是林杳第一次来他房间,房间里的东西都堆得很杂乱,地毯上到处是玩过的游戏卡带,显示器上的小人还在一跳一跳,沈郁白把自己的生活过得还真是空虚。

少年正在床上缩成一团,脚踝露在月光下,林杳撩开帘子的时候才给这个房间里带来一些光线,不然就是黑沉沉的,只有屏幕上跳跃的光线。

林杳慢慢走到他床边, 蹲下身子,把他挡住眼睛的手腕拎起来, 问着:“你要睡觉了?那还叫我来干什么?”

少年轻轻睁了眼睛,刘海凌乱地挡着眼皮,林杳就把他的头发吹开,盯着沈郁白的眼睛看了一会儿,松了手,盘腿坐在床边的地毯上,把下巴搁在床上。

沈郁白侧了侧身子,淡淡说:“没什么,太无聊了,想你来陪我一会儿。”

显示器上的小人静止不动了,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缓缓的呼吸声,林杳听见屋外的虫鸣声,眨了眨眼睛,轻轻问:“我们总是吵架和冷战的话,你不会觉得烦吗?你也会觉得我很讨厌吧。”

少年的脚踝触到从阳台吹进来的热风,沈郁白侧过眸子盯着她。

“我不讨厌你。那照你这么说的话,我总是让你生气,你已经烦了?”

林杳笑了下,把脑袋侧压在他脑袋边上,沈郁白能感受到她的呼吸,清清浅浅地喷洒在他脸侧,鼻间相距一个呼吸的间隔,他看见少女的神情很宁静,唇角轻轻挑着。

她开了口,呼吸隔得更近:“我有时候对你的态度确实有点差了,说话也不好听,以后会注意一点,但也不代表我会无条件包容你无理的想法。”

昨天沈郁白走后,林杳也有想过,她对别人都挺好的,虽然话也不多,但是不至于像对沈郁白似的,总是针锋相对。

两只长着尖喙的稚鸟想着要互相靠近,结果却啄得对方遍体鳞伤,林杳没经验,但是每次吵架以后心里也是有点后悔的,觉得自己对沈郁白的态度确实很凶,都没怎么跟他好好说过话,总是用自己身上的刺扎他。

“不管怎么样,既然我们都打算跟彼此开始一段感情,就要把这段恋爱谈好,那么即使最后分开了,再想起这段回忆,也不会觉得满目疮痍。”

沈郁白慢慢垂下眼,睫毛遮覆住小片漆黑的瞳孔,他抬手顺着林杳的头发,指尖蹭过她耳后的皮肤,林杳感受到他手指的温度,又听见他低低的声音,几乎是诱哄着说:

“为什么一定会分开?你就不会喜欢我吗?”

他想凑近,声音更低更哑:“……说你会吧。”

林杳的嘴角放下,伸手捂住他的嘴,感受到他呼吸的热。

她看着他,道:“我不讨厌你。”

就只是不讨厌而已,他也休想骗到她的爱,林杳看透了沈郁白这个骗子,只要他得到了自己的感情,就会像得到了赛车的冠军,得到了王栩文这样的朋友一样,得到了就放弃。

他现在可以不在乎自己国外赛车的事业,因为他觉得是唾手可得的,沈郁白也不珍惜朋友,因为觉得反正都会出国的,没必要坚守什么友谊。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非要把丰满的生活过得骨感,把周边的东西一点点地从自己身边剥离开,让自己慢慢凋零,沦落到这个地步也是他活该。

可林杳跟他不一样,林杳想要坚守的东西很多,她想做自己的事业,想守护自己的朋友和家人,努力地将贫瘠的人生过得精彩至极,回应着所有人的期待和爱。

沈郁白不交出自己的爱,林杳是绝对不会爱他的,现阶段沈郁白能为她做到什么程度,林杳就会回馈给他;沈郁白做不到的事,也休想让她做到。

自从她说出那句话以后,房间又安静下来,沈郁白掀开被子坐了起来,用冰凉的脚去寻自己的鞋子,沉沉地说:“我去趟洗手间。”

林杳也坐直了身子,洗手间的门被关上,灯被打开,她透过磨砂的门能看见他模糊的身影,站在门边一动也没动,只是靠着门站着。

她出了神,顺着床边那一小块月光看过去,月光延伸到书桌旁,林杳看见了那本厚厚的书,她走过去看了眼,翻开的那一页还是莎士比亚的《仲夏夜之梦》。

林杳似乎能想到,很多个夜晚,沈郁白会坐在这里,点一盏灯,把这首诗翻来覆去地念很多遍。

她眼睛低了低。

原来不是教材上的课文,是专门找来的,诗集里的诗。

沈郁白仍然躲在洗手间里,林杳回过身子看了一眼,然后借用了他书桌上的双面胶,贴在符纸背面。

她视线搜寻一圈,不知道该贴在什么地方好,最后还是贴在了沈郁白床底。

第一张,祝他事业有成,找到自己真正的梦想。

第二张,祝他能真诚一点,交到知心的朋友。

第三张,祝他能学会全心全意地爱人。

不知道有没有用。

随便吧,管它有没有用,她也就只能做到这个份上了。

林杳走到洗手间门口,抬手敲了敲,问着:“你还出不出来?不出来我就回去了。”

她看见里面的影子动了动,他假装洗了手,然后关了洗手间的灯,门把手被拧开,沈郁白走出来,看了她一眼,缴械投降般用湿漉漉的手环着她,嗓音还是平静的,却又没那么平静:“你真能钓。”

书桌上的诗集被风吹得翻过几页,空调吐出的冷气都从阳台未关的门里溜出去,房间里开始变得燥热。

林杳偏了偏头:“又钓不到你。”

他不再说话,林杳又想起来万茜跟她说的话,就提了个新话题:“对了,过一阵子我和白柠她们去旅游,估摸着有一周。”

沈郁白手松了下。

林杳继续:“带上你。”

他问:“你跟白柠她们说了我们的事?”

她浑不在意地点了两下头,“反正你待在家里也没事做,不是打游戏就是睡觉。”

林杳看了看他,想了几秒还是问出口:“你到时候出国了,继续开赛车吧,总不至于让日子变得像这样无聊,人活着还是得有点梦想的,你真的就没有什么想要去做的事吗?”

“有啊。”他的视线下移,轻佻地吐字,“现在想接吻。”

当初说不许告诉别人的是林杳,现今她愿意跟自己的朋友承认他。

沈郁白这一刻低眸凝视着她的唇,疯狂想接吻。

“……”

林杳无言,推了他两把,说着:“那你还是别想了。”

沈郁白顺从地松了抱住她的手,尾调懒散:“刚不还说要对我态度好点?说话不算话啊小狼。”

林杳狐疑:“我态度差了?”

他一本正经:“好差的。”

“……我还能更差一点你信不信?”

沈郁白闷着笑了几声,胸腔震动起来。

察觉到话题被他带偏,林杳皱了皱眉,意识到他故意跟她调笑,却没认真回应她刚刚问的问题。

“我要回去睡觉了,就不陪你解闷了。”她抿了抿嘴唇,“你要是真的觉得生活没意思,我刚刚问你的话,你再好好考虑一下吧。”

毕竟等你真的出了国,哪还能在半夜觉得无聊的时候找个人来陪你。

她走得痛快,沈郁白沉默了很久,又躺回床上,搁在枕头底下的手机震动了好多下,基本都是国际长途电话。

从他退了车队回国以后就在不停地给他打电话,只是沈郁白都一口拒绝了,他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很久。

林杳说人都应该有个梦想,有想要做的事。

可沈郁白实在不知道他想要做什么,最想要的是林杳,可他得不到。

他把手机关机塞进枕头底下,然后又把身子蜷在一起,掀着被子盖过头顶,脚踝仍旧裸露在外。

**

林杳第二天去了一趟警局,去见新分配给金星鑫案子的警察,那人看上去挺年轻,叫李亚,这个人做事就比叶傅文认真多了,只不过他刚接手,对案子的情况还不是很了解。

林杳把上次在公园的事跟他说过了一遍,问他能不能查一下那晚公园厕所门口的监控,李亚说他会去问问。

正事聊完以后,林杳还没走,李亚就多看了她两眼,问:“还有事要说吗?”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我想问一下,你们这边招警察大概要什么条件?如果想进刑警队的话要花几年?”

李亚愣了一下,觉得有点乐。

“你想进我们警局?”

“嗯。”

李亚整理着手边的资料,鼓励道:“这个没个准数,但是只要干得好,立过功,就总有机会。知道任长霞吗?她从警校毕业后就进了刑警队,花了13年做到了局长,所以都是有可能的。”

林杳琢磨着,应了两声。

李亚的动作很快,当天晚上就去看了十一月二十二号的监控记录。

他给林杳发了张照片,只有个模糊的轮廓。

林杳把图片放大了很多倍,那是个身体壮实的男人,因为离摄像头太远,拍不清脸部的五官。

但是旁边有个人很引人注目,戴着眼镜,手里捏着个塑料袋,就站在树林对面往这边看。

林杳的手蜷了一下。

那是聂湛。

45黑月光

但是监控里聂湛只是站在旁边看着, 直到金友媛被吓到以后跌倒在地上,聂湛才动了动脚,往金友媛那边走了两步。

林杳不懂他到底在做什么。

她问李亚:“还有后续的监控吗?有那个人的线索了吗?”

李亚:“要来了周边的监控, 还没来得及看, 有消息会再给你们打电话。”

林杳往后退了退,声音低下去:“麻烦了。”

她正准备离开,李亚沉思了一会儿还是跟她说:“最好还是能问问金友媛能不能提供长相信息, 因为目前只有她见过那个人。”

林杳沉默良久,嗓子发沙:“她想不起来,只能认出那个人的脸。”

这种叫做想象障碍,闭起眼睛无法在脑海中浮现具体的形象,眼不盲心盲。

五年前, 在巷子里的垃圾桶旁边发现金友媛的时候, www.youxs.org, 头发黏在脸上。

昨夜一场大雨, 冲得什么都不剩,小姑娘的眼睛都哭肿了,睁都睁不开,林杳站在一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喉咙里像长了刺一样疼,她努力开口,想说对不起,却只能发出沙哑的声音。

那时候金星鑫死死咬着牙,脱下外套把妹妹包住,抱了回去, 林杳看见金友媛露出来的那只眼睛,瞳孔涣散着, 一点神采都没有。

林杳看着她,眼睛开始发潮。

她想起金友媛刚学会走路的时候会牵她的手,小孩子个子只到她的腰部,用肉肉的脸蹭她的手,跌跌撞撞地跟在她和金星鑫身后,用模糊又稚嫩的声音叫她“林杳姐姐”,追不上的时候就会委屈地哭,林杳和金星鑫就笑着回去找她。

巷深处一片水洼,混沌的水坑反射出黑云沉沉的天,砖瓦的缝隙里挤满了绿色的苔,林杳的指甲嵌入掌心,渗出了血。

后来叶傅文敷衍地问金友媛记不记得那人长什么样子,金友媛沉默着,金母怕她难过,就抱住女儿的头:“她描述不出来,印象太模糊了,那时候又是雨夜。”

气氛沉寂下来,还是无法有进展,叶傅文正想摆摆手让她们回去,又听见金友媛沉静地开口:

“但是当我见到他的时候,一定能把他认出来。”

林杳看见她的眼泪掉下来,她有些不忍心地低了头,金母把金友媛抱得更紧。

终于,在五年后,这件案子能重新被翻出来查了,能让这个案子被压五年,叶傅文也算有本事,就是不知道究竟他哪里来的这么大的权力。

从警局回去的时候,天气不太好,阴沉沉的,林杳去便利店买了把伞,果然在半路上落了雨,她撑了伞,裤脚还是被沾湿。

她坐在房间的地毯上看了会儿电视,林杳只爱看法治频道,哪个村里又发生了谋杀案,河上浮起女尸;抑或是结婚多年被家暴,最后却只能找社区调解。

林杳闭了闭眼,呼吸间嗅到沉重的水汽味,混沌的大脑想起之前看过的一句话:

“暴力流向女性,女性承受暴力,成为受害者。”

男人比拼肌肉,女人比谁更瘦,这是诞生于男性审美条件下的社会,所以女性总是手无缚鸡之力,逐渐向“小白花”的人设靠近。

林杳在这个时候会想起很多人,想起躲在会所隔间里奋笔疾书想考大学改变人生的王姐,想起为了让自己走出阴影而努力与外界接触的金友媛、奋力逃离重男轻女家庭的白柠……还想起了很多人。

总还是有人不一样的,总有人是真的为了自己而活。

兴许是雨天的氛围太让人昏沉,空气中大半都是水汽,氧气也被压缩,呼吸变得闷,轻微缺氧的状态下就特别容易困。

林杳在眼皮落下的那一秒还在想着乱七八糟的事,下一秒就靠在床边睡着了,电视里的主持人还在继续播报案件进展,林杳轻轻吐着气,呼吸变得均匀且沉重。

梦境回到了雨天,林杳看见金星鑫耳朵上挂着口罩正准备出去,她扯住他,问:“你干什么去?”

金友媛还在房间里睡午觉,林杳在帮忙检查她的作业,手上的纸页变得无比潮湿,梦境里的金星鑫笑得还和以前一样,和坐在自行车上回头冲她招手时的笑容一模一样。

他拍了拍她的手,语气温和:“我出去一趟。”金星鑫罕见地停顿了一下,又假装一切正常,“马上就回来了,你要是累了可以跟我妹妹躺在一起睡一会儿。”

林杳的手松开,看着他关上门离开。

然后再也没有回来过。

林杳也是后来才知道,金星鑫那天是揣着一把刀出去的。

金友媛出事以后他再也没去过学校,在家窝了一两年,也经常出去,很晚才回来,却没人知道他在做什么。

他死在找到金友媛的那个巷子,林杳估计他肯定知道了什么,可他又什么都没说,就不明不白地死了。

酒阑巷——林杳人生中头两次去那条巷子,见到过两幕足以烙印一生的画面。

警方围了警戒线,她站在远处怔怔地看着,那一天是暴雨,垃圾桶里灌了半桶水,水花扑棱开,溅到林杳胳膊上,激得人浑身打起了寒颤。

她看见地上那人苍白的手指旁边是掉落在地上的水果刀,手腕上是她串的多宝串,保平安的,只是珠子泡在了血水里。

林杳希望自己身边的人都能平安,却一个又一个地失去了他们。

她的眼睛睁得发涩,眼泪很烫,和冰凉的雨水混合掺杂在一起,落在巷子的地面上。

后来林杳很少说话,剪了短发,很多人都没想过,其实她以前也有抱着阿婆和妈妈的胳膊撒娇的时候,有故意跟金友媛一起捉弄金星鑫然后躲在角落里偷笑的时候。

后来的她只有学校告示栏上一次又一次的通报批评,因为她见不得有人被欺负,林杳知道,那些女生一定都是某个人的女儿,某个人的妹妹,某些老人的孙女,也会有珍惜她们的人,像以前被大家爱着的她一样。

女性总是受害者,她偏不,偏不做什么暴雨中的纯洁小白花,就不遵循白幼瘦的审美,就要有强健有力量的身体、有清醒理智的大脑,偏要长出一身刺,扎得那些人遍体鳞伤。

林杳趴在床边,两只胳膊把头埋起来,呼吸被困在小小的臂弯里,眼睛被梦境熏哭,沾湿了床单。

沈郁白轻轻蹲下身子,用手指蹭了蹭她眼睛,自言自语着:“怎么还睡哭了……”

林杳的嘴唇翕张几下,眉毛拧成八字,像被魇住了一样轻轻喃语:

“对不起。”

少年低眸看着她,用指尖蹭着她潮湿的睫毛,又顺着滑到了她眉毛上,微凉的指尖点在她眉心。

“你到底有什么事不能和我说,却又这么难过。”

沈郁白一直有种感觉,他是被隔绝在林杳的生活之外的,不知道她经常出去是做什么,也不知道她为了什么哭。

不知道她和金家的关系,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这么讨厌雨季,林杳通通不会告诉他,因为沈郁白根本没走进她心墙对面。

他把电视关掉,一手揽着她的脖子,另一只胳膊穿过她的膝盖下方,把林杳轻轻抱到床上去,扯开了被子给她搭上。

自己一向不盖脚踝的人,却记得帮她把被子掖好。

沈郁白的视线慢慢落在她脸上,挑开她凌乱的头发,头压低了一些,绯薄的唇靠在她唇边,又极为克制地停下。

他的眼睛很慢地眨了眨,两手撑在林杳身侧又退开,表情淡漠地坐在她身侧,低低道:“算了,你还没允许。”

万一被知道了,又会变生气的。

沈郁白看着外面的雨天,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粗制滥造的晴天娃娃,脸上的笑脸画得古怪,能看出来他没什么艺术天分。

也可能是觉得林杳就喜欢这样的,所以就故意做了个丑娃娃。

他把晴天娃娃系在窗台上,怕被风吹掉,还系得紧了些。

丑娃娃的身体左摇右摆,沈郁白看了眼还在落雨的黑云,淡声念着:“别下雨了,她讨厌雨季。”

林杳安静地闭着眼,室内光线昏暗,少年离开的时候动作也轻,她尚且不知道他来过。

窗户上的晴天娃娃囫囵转了几个圈,沈郁白床底下的符纸也变得潮湿。

她偷偷在他的房间里贴了祝福的符纸,他也偷偷在她的房间里挂了驱赶雨季的晴天娃娃。

只是当沈郁白从林杳房间回去的时候,在自己房间里看见了万茜。

万茜的表情很复杂,她拍开了沈郁白房间的灯,觉得太阳穴发疼,问着:“阳台上那块板子就是方便你爬去杳杳房间的?”

沈郁白没说话。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爱问他这个问题,好像就觉得他不该对林杳有别的心思。

为什么?为什么不能有?

他坦诚地承认了:“是,就是为了我去见她。”

万茜欲言又止,沈郁白的表情没什么波动,一副淡然处之的模样,像是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因为我经常会想见她,想跟她待在一起,闻到她身上的味道我会觉得安心,见不到她就很烦。”

46黑月光

万茜没听过他说这种话, 一时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只得迟疑着问:“所以……你们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沈郁白:“从她高考完,我先表的白。”

万茜扶额, 低叹着说:“小白, 我平常不怎么说你,但你这次真的挺过分的,这种事也没有跟我说过, 你对人家是认真的吗?杳杳再有一个多月就要去大学报道了,你呢?你爸都给你把学校联系好了,你现在要怎么办?”

“我不知道。”他低了头,声音还是冷静的,“大概就会各回各家吧, 我会出国, 也联系了国外的赛车队, 以后还会参加方程式比赛, 我会做自己想做的事。”

万茜张了张嘴,有些讶异,看沈郁白这个样子她还以为自己的儿子会为爱情放弃前程什么的,会为林杳留下,却没想到他顶着那样一副表情说着这样的话。

沈郁白抬了眼,声音缓缓的:“她不想让我为她留下,她说人应该有点追求,国内没有我想做的事,如果真要说我的人生要有什么追求的话,大概就是还没有拿到过F1的冠军, 所以我会继续。”

“她没那么喜欢我,我们都是不会被爱情冲昏头脑的人, 你也不用太担心,林杳不会跟我一起出国,我也不会留在国内荒废自己。”

万茜怔怔问:“你们在过家家吗?谈个恋爱玩儿?”

这种一开始就知道有时限的爱情,究竟有什么意义?

沈郁白也不知道,只是觉得如果以后再也遇不到像林杳这样的人,那么至少想在离开前留下一点温存,还好林杳对他没几分真心,到时候就不会太难过。

他也说不好自己到底付出了几分感情,可能比想象的多一些,亦或者多很多。

万茜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毕竟是两个人都愿意的,她也不能置喙什么,只是这种仿佛游戏一般的态度还是让她无法接受。

“不管你们是什么态度,既然彼此都有好感,那就谈到直到这点好感消失为止,妈妈希望到时候你们分手是因为真的对彼此没感觉了,是顺其自然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她觉得太阳穴的神经在不停跳跃着,撇过头,半叹着气:“好好休息吧。”

屋外暴雨如珠,水珠溅到阳台上,楼下的树叶挂不住水珠,轻飘飘的树叶被打得颤抖,一道惊雷划过天空,整个世界轰隆隆作响,闪电的光照亮少年的背影,白色衬衫的袖口被挽起,小臂上鼓出青筋。

在他隔壁的房间里,林杳被这道雷吓得骤然睁了眼,她缓缓从床上坐起来,身上搭的被子滑下去,她发现自己居然躺在了床上。

电视机已经被关掉了,耳边除了雨声再也听不见别的,阴雨天没什么日光,整个世界都是混沌的,只有落地窗的玻璃外面有一些溅上去的水珠,聚成股流下。

林杳看见了床边那个晴天娃娃,她掀开被子走过去,把那个娃娃的正脸转过来,看见了一张歪歪扭扭的笑脸。

想也知道谁来过,只是这手艺确实是一点进步都没有。

她有些忍俊不禁,牵着嘴角笑了下,眼睛弯起来,从衣柜里翻出了其它两个娃娃,跟这个新的挂在一起。

三个娃娃自顾自地晃动着,却是如出一辙的丑。

雨水止住以后,第二天很快就放晴了,林杳发现万茜经常看着她欲言又止的,她疑惑地问过几次,万茜又笑笑说没什么,偶尔也会有意无意地说要是林杳真的是她的家人也很好。

林杳察觉到她估计知道了什么,就去问了沈郁白,这家伙承认得坦然:“上次去你房间的时候被她发现了,我就告诉她了,反正也瞒不住。”

她的表情变得很沉重。

那么现在的情况就很尴尬,虽然万茜没有表现出不悦的迹象,甚至还很欢迎她,但是这种住在别人家里还把别人儿子撬走的行为总让人觉得有些不齿。

林杳坐在床边,沈郁白靠在她腿边看着电影,自从不怕被万茜看到以后,他倒是一点都不顾及了,阳台都不爬了,大摇大摆地进她房间,或者让林杳去他房间里陪他打两局游戏。

她看着他的脑袋,两只手捧着他的脸把他的下巴往上抬,低头居高临下地俯视他,然后轻皱着眉问他:“那这样跟昭告天下有什么区别?”

沈郁白仰着头,静静地与她对视,额上的头发滑落到两边,林杳垂下的短发扎在他耳朵上。

房间里开着空调,温度凉,他眨了几下眼睛,眉梢微动。

“那就昭告天下呗,有什么不好。”

林杳沉默着,半晌只说:“以后解释起来很麻烦。”

到时候他坐飞机一走,他们都会开始追问了:还在一起吗?还有联系吗?为什么要分手啊?

想到这儿就头疼。

沈郁白撑着身子往上抬了抬,喉结上下微动,微微敛目,轻吻上她,又不敢纠缠,只能温热吐气:“那就不解释。”

声音哑,完全只剩下气声了。

林杳抱住他的脖子,低头往下压,张了嘴,两个人的牙齿碰在一起,口腔变得湿滑,舌尖扫过上膛的时候会有奇怪的感觉。

也可能是她没接过这样的吻的缘故。

呼吸变得灼热,喘息交织,她把眼睛睁开一个缝隙,往后退了些,只剩嘴皮贴在一起,热度传递着,轻轻喘着气。

“你倒是说得轻巧。”

电影里的角色刚从楼上跳了下去,身体变成异形,主角团用枪扫射着,电视里不停发出枪声,一阵嘈杂。

谁都没心思看电视,分开一会儿,唇又贴了上去,还烫着。

沈郁白捏住她的手腕往下扯了扯,把头往旁边侧了侧,抿去唇上的水意,轻轻蹙眉:“等下。”

林杳看着他,少年还有点缓不过来呼吸,从地上爬起来,嗓音沉沉:“我去趟厕所。”

她福至心灵地把头偏到另一边去,视线变得有些无措,也不知道该看哪里好。

房间里的温度还很热,丧尸片里的丧尸已经被射杀了,空气又安静下来。

林杳听到厕所里有声音,默默把电影的声音调大了些,低了下头,耳朵还有些发热。

沈郁白洗完手出来以后,林杳已经换了别的电影看,坐在地毯上闲闲地转着遥控器,说:“对了,你把手串摘下来给我吧,我换几个珠子。”

他扬眉:“还有这种讲究?”

林杳“嗯”了几声,沈郁白也没多问,利落地摘下了递给她,还提醒着:“换完了得还给我。”

她觉得有些想笑,语气也轻松:“送给你了就是你的,我还收回来不成?”

林杳选的新电影还挺纯爱的,画面的饱和度也高,看上去就是夏天的味道。

沈郁白也百无聊赖地看,他觉得没意思,但是林杳在边上就很有意思。

他的手机响着,沈郁白看了一眼,表情又凝滞住,去阳台上接了电话。

林杳静静看着电视屏幕上的画面,依稀能够听见沈郁白的声音。

“是的,我会恢复训练……九月份吧。”

“明年的方程式比赛我会参加的。”

“……”

她用指甲扣了扣遥控板上的按键,表情仍旧不为所动。

九月份……吗。

八月中旬的时候,到了林杳和白柠约好的时间,大概会去东北旅游一周,一群朋友前一天晚上就兴奋得不行了,刘静在群里发了好些截图,计划着旅游地点。

王栩文和沈郁白也都在那个群里,只不过两个人都是各聊各的,没互相聊过天,像闹别扭的小学生。

白柠把民宿住房的安排发出来,还专门艾特了沈郁白和王栩文,说女生一间房男生一间房。

他俩都没回应,白柠又疯狂艾特,王栩文才被揪出来说:【不然让我叔叔多给我们一间房吧。】

White:【1。】

白柠倒是无所谓:【那你去问问你叔叔吧,你们自己决定。】

最后也不知道王栩文问到了没有。

因为只旅游一周,也不用带太多的东西,林杳和沈郁白两个人一人托着个小行李箱,在家门口跟万茜挥手。

直到两个人都走远了以后,万茜才靠在门边,念叨着:“这架势跟两个人去私奔一样。”

坐高铁要七八个小时,沈郁白戴着耳机拿平板看电影,林杳觉得无聊,就抵着他的肩膀看了两眼。

他低眼看着林杳,扯了一只耳机塞进她耳朵里。

“要看一起看。”

林杳看了一会儿,视线又移到了他手腕上换好的水晶串上,月光石的偏光十分漂亮,在光下十分剔透。

她轻微敛住眼睛,忍不住打了个呵欠,拉上眼罩睡觉了,一觉睡到目的地。

因为到地方的时候已经晚上了,林杳和沈郁白两个人直接拎包入住,王栩文的叔叔还招呼着,说白柠她们到的早,已经去后山钓鱼去了。

林杳把包放下,沈郁白说他要先洗个澡,她就在房间多待了一会儿,等着他一起去后山。

直到她的房门被敲响,林杳从猫眼里看见了沈郁白,头发还湿着,领口的扣子也不好好扣起来。

她开了门:“你弄好了?”

沈郁白指了指自己湿掉的头发:“忘带吹风机了。”

林杳开门让他进来,指了指沙发:“坐那儿吧,我去找找。”

她把吹风机的插头插进插排,发出嗡嗡的响声,热风吹到沈郁白的头发上,林杳多看了两眼,说:

“你头发长了。”

沈郁白的手一下子顿住,眼睫也低了下去,面色变得冷淡。

是……不像他了吗?

虽然林杳跟他重申过他和那个人一点都不像,但沈郁白还是会在某些时候拿自己与那张照片上的人作比较,她一句简单的话也能让他无法自制地多想起来。

心就是不能安。

47黑月光

少年沉吟了好一会儿, 淡淡出声:“回去了以后剪。”

语气不咸不淡的,倒是听不出什么情绪,只是把头往另一边侧了侧, 半干的头发耷在他薄薄的眼皮上, 眸子半低着,神色晦暗不明。

林杳抓了下他的头发,基本已经干得差不多了, 就关了吹风机,看了眼窗外。

窗户外面就能看见后山的景色,山野空荡,中间围起一小片池塘,白柠她们正在岸边垂钓, 王栩文总捣乱, 白柠气急了会追着他踢。

林杳把吹风机收好, 回头望着沙发上那人, 没察觉到气氛的不对,直接问:“换衣服下楼去后山?”

沈郁白掀了眼皮瞭她一眼,又把眼睛耷下去,沉沉“嗯”了一声:“我换身衣服。”

此后他就安静得过分,虽然林杳知道他一直是走清冷挂的路线,但是倒也不会像这样沉默,还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

五个人围坐成一圈,白柠她们钓到几条小鱼,直接在野外野炊起来了,架柴烧火, 把鱼架在上面烤,林杳瞥了他一眼, 沈郁白就拿着一根串了鱼的签子往她跟前凑。

“吃吗?”

火烧得旺,滚烫的温度逐渐蔓延开来,暖黄色的火光跳跃在每个人的脸上,林杳接过他烤的鱼,再抬眼看见对面的王栩文偷偷往他们这边看了眼,然后局促地挠了下脑袋。

林杳往烤鱼上洒调料,轻轻撞了下沈郁白的胳膊,小声问:“你要不要去找王栩文说几句话?”

沈郁白冷笑:“我找他说话做什么?”

她的眼睛还落在手里烤得冒热气的鱼上,轻微颔首,道:“他一直看你,感觉他想跟你说点什么,我觉得你俩还是好好聊聊,多个朋友又不是坏事。”

沈郁白没吭声,林杳侧头看他,把调好味的鱼往他嘴边凑,他下意识往后躲了下。

她面无表情:“你自己吃吧,我不喜欢吃鱼,挑刺很麻烦。”

沈郁白接过,林杳就站起来去找白柠和刘静了,他捏着签子转了几圈,沉思着。

火堆旁边就剩他和王栩文了,柴堆里的火光一下比一下更亮,沈郁白把架子上仅剩的鱼拎出来,撒了厚厚一层辣椒粉,起身塞进王栩文手里。

“你口味重,没吃饱继续吃。”

王栩文发着愣,然后低了下头,听着火堆里劈里啪啦的响声,提了旧事:“……你那个时候应该直接跟我说的,毕竟我俩一起玩儿了那么久,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他咬了一口鱼,烫得直哈气,含糊着说:“不过看在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的份上,我也不想跟你老死不相往来。”

沈郁白默了两秒,诚心道:“那件事是我做得不好,抱歉。”

想来确实挺让人生气的,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是他看见林杳和别的男人举止暧昧地待在一块,他会气疯。

他只是想想就下意识咬住牙齿,听见王栩文道:“我也想过你跟我说的话,我对林杳确实不像是爱情,只是喜欢漂亮姑娘而已,那么输给你也没什么好气的了,毕竟我的感情本来也拿不上台面。”

王栩文打了他肩膀一下,嬉笑道:“那就祝福你们了。”

沈郁白下意识张了嘴,喉咙却发不出声音,他低了眼,闷闷“嗯”了一声。

祝福也没用,就算有全世界的祝福都没用,他们九月份还是会分开,林杳会去上大学,他会出国,不知道还有没有再见面的机会。

如果会有再见面的那么一天的话,那就是释迦牟尼在保佑吧,保佑缘起,不散。

林杳在远处叫他的名字,催着:“沈郁白,很晚了,我们要回房间了,你俩还要聊吗?”

刘静探了头出来看,然后小声问:“他俩和、和好了?”

林杳琢磨了一下,点了下头:“应该差不多。”

白柠已经困得不行了,把水桶里剩下的几条鱼丢给王栩文,嘱咐着:“这些鱼带给你叔叔吧。”

夜色浓稠如墨,她们边打呵欠边进了民宿,白柠跳到床上抱住被子,讳莫如深地问:“我还没问过呢,你跟沈郁白多久了?真是一点苗头都看不出来。”

林杳计算着:“也有快两个月了吧。”

正式在一起是两个月,但是算上暧昧期的话,还挺久的。

其实这个说法也不准确,林杳觉得直到现在都只能算暧昧期而不是热恋,可能比暧昧浓烈一点,但远远称不上热恋期。

白柠把脸往被子里压了压,还是很严肃地说:“虽然我说这事儿不太好,但是杳杳,我觉得你还是小心一点,别太投入了,我觉着沈郁白这小子……不用心。”

她说得还算委婉,白柠总感觉沈郁白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仿佛什么都能放弃,压根就没有心。

林杳仰躺在床上,呢喃着:“我知道,我不会晕头的。”

白柠看了她一眼,放了心,反正林杳这个人……在爱情上比沈郁白更凉薄,是亲情友情上的富豪,爱情上的穷光蛋。

其实她们这次来主要就是冲着这附近的灯会,不过要直到晚上八点才点灯,到时候那一整条街上都会挂上各式各样的灯笼,还有很多小摊,据说还会办灯光秀。

在禁止燃放烟花爆竹之前,本来还会放烟花的,后来就改成灯光秀了。

灯会在第四天才举行,夏天的晚上八点,天还没黑透,水天相接的地方泛着昏黄的光,白柠说不想打扰小情侣约会,自觉拉着另外两个人去别的摊位上逛了。

林杳在一个卖灯笼的小摊前停了停,视线瞥过一个兔子灯,突然想起来金友媛可能会喜欢。

只是不好带,估计在高铁上就会被压扁了。

沈郁白见她多看了两眼,道:“喜欢就买。”

他的头发确实长了,都有点耷眼睛了,一片灯火阑珊里,林杳看不清他的眼。

她还没说话,沈郁白就自顾自买了,守摊的是个男孩,应该还在上高中,挺瘦,扒开摇摇晃晃的灯笼走到前面来,指了指跟灯笼挂在一起的二维码,说:“扫这里。”

林杳下意识抬眼,看见那男孩的右眼下方也长了颗痣,几乎是一模一样的位置,她一时间恍然,抬着眼睛没眨。

沈郁白付了钱,把那兔子灯笼提在手里,刚侧了身就发现林杳的视线还没收回来,他扭头看了那老板一眼,睫毛轻轻颤了下。

其实林杳只是疑心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在相同的位置长那么一颗痣,视线稍稍停留了一下就移开了,回头拉了下沈郁白的手。

“走吧。”

他的手很凉,沈郁白的四肢似乎一直都很凉。

肩宽腿长的男人一只手拎着个可可爱爱的小白兔,另一只手把她的手攥得紧了些,林杳还以为他怕走丢才抓这么紧的。

再往前走一点就是办灯光秀的地方了,五彩斑斓的灯球缀在拱门上,现在还没亮。

距离宣传的亮灯时间也没多久了,林杳觉得干脆在这儿等一会儿算了,她闲闲地摆弄着地摊上的面具,有一些是动画片的人物,粉红小猪、奥特曼、孙悟空什么的,也有动物系列,林杳蹲着身子,挑了个狐狸面具出来。

沈郁白还站在边上,她就抬着那个面具对着沈郁白的脸比了比,轻眯住一只眼睛让少年的眼睛对准面具上的孔洞,只是他脸上的表情太死板了,甚至有些沉重,不知道在想什么。

整体上还挺合适,毕竟他是天生的狐狸眼,眼尾上挑着,看上去挺勾人。

林杳把那块面具买下来,递给沈郁白:“戴上试试。”

沈郁白轻微蹙眉:“这是小孩子才玩的东西吧。”

林杳直接给他扣上了,这面具只有眼睛处有洞,而且是给小孩子戴着玩的,对于沈郁白来说有点小了。

她双手绕过他脖子,把系带松了松,满意地点点头:“有什么关系,长得像你。”

少年的脸被面具遮盖,看不见他的表情,他那只把着灯笼木杆的手紧了紧,随即极为平静地问:“真的是长得像我吗?”

林杳没反应过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挑了眉疑惑反问:“不像你像谁?”

“可以像我,也可以像刚刚买灯笼的那个人,最后还是像你书桌上照片里的那个人,不是吗?”

她听得一皱眉,刚要说话,沈郁白又自顾自地说:“我知道你又要澄清你跟那个金星鑫只是从小一起长大,但是你把他的照片摆在桌子上,收藏他戴过的手串,甚至遇到个跟他长了一样的痣的男人你都要多看两眼。”

他顿了顿,咬咬牙:“小狼啊,你要我怎么相信你看见我的时候不会想起他。”

他浑身上下都带着另一个男人的影子,这让沈郁白只是想想就烦躁得要死。

林杳静静看着他,问:“那你要我怎么证明你才会信?我不可能撕了他的照片或者扔了他的遗物,也不可能把他从记忆里抹除,他就是我的家人。”

活人是比不过死人的,因为记忆会一点一点美化他,而现实却会消磨掉人的情感。

时间到了,无数拱门上嵌入的灯管一齐亮起,五颜六色的光照亮大地,也照在林杳的脸上、沈郁白的面具上。

万物都被染上颜色,众人开始惊呼。

他扯过她的手,林杳向前倒了一步,被他捏起下巴,冷硬的面具碰上她的嘴唇,她听见少年的声音在面具背后响起,沉闷无力:

“那就只有我。”

沈郁白甫一眨眼,心想着:

如果不用这张脸吻你,他是不是就只是他自己。

48黑月光

林杳没看见这一秒绚烂的灯光, 她的眼前只有沈郁白覆盖下来的阴影,鼻间充斥着少年身上的味道,清冽干净, 让人的神思都恍惚了一瞬。

周围的人在惊呼, 夜的黑被斑斓的灯光染透,林杳很轻地眨着眼,感受到唇上冰凉的温度。

她慢慢往后退了一步, 双唇微张,对他说:“本来也没有别人。”

沈郁白没说话,手指摸上面具边缘,静静注视着她,漆黑的眼映出她身后的灯火。

他没说信还是不信。

林杳拿过他手里的兔子灯笼, 看见白柠她们刚从别处赶来看灯, 正对着她招手。

她低了下头, 盯着白色的兔子灯笼看了几秒, 声音很轻很平静:“我们没剩多少时间了,以后就不要再提这个了,如果你这么介意的话,那现在结束也可以,反正也就剩半个月了。”

林杳停顿了几秒,又缓缓道:“但是我在跟你谈的时候,的确是真心的,真的对你有好感,真的不喜欢金星鑫。”

她抬了头,看见白柠她们要走过来了, 就擦过沈郁白的肩走过去。

“他们到了,看一会儿就回去吧。”

刚迈出一步, 林杳的手就被他拉住,沈郁白扯了脸上的面具拎在手里,把指头塞进她指缝里扣住,热夏的温度从两个人交握的地方蔓延上去,少年的声音低了些:

“还没结束,我们还没完。”

话音刚落,白柠她们已经走过来了,把手里买的小吃递给她:“这边的摊子的东西好便宜,而且好吃,你试试。”

林杳抽了抽手,想接过白柠递来的东西,结果沈郁白就是不松,她回头看看他,甩了一下手,少年看她一眼,默默把指头抽出来。

白柠开始觉得尴尬,跟刘静两个人对视一眼,两个人同时叹了口气。

旁边的王栩文侧了侧身子,跟沈郁白站到一条线上,提起自己手里的塑料袋,道:“当然也有你的份。”

“谢了。”沈郁白接了过来。

一群人围在一起叽叽喳喳的,白柠低头看着手机上的攻略,跟他们讨论着路线,王栩文在一边插嘴凑热闹,刘静嘻嘻笑着。

林杳叉了一块铁板土豆,然后把盒子举到沈郁白眼前,侧了眼问他:“尝尝?”

他低眼,就着她用过的牙签尝了一块,并不好吃,浓浓的孜然味,感觉在吃调料。

沈郁白的眉皱了皱,林杳把袋子框在他手腕上,少年看她一眼,她伸了手,张着五指:“不然没有手给你牵。”

刚说完她就主动拉过他的手,说话居然有点哄小孩的意味: “你生气了?我没有凶你的意思,只不过牵手也该看一下场合。”

沈郁白心想还真是经典的打一巴掌给一个甜枣的桥段,他受用很多次了。

喧闹的人群里,大家都自顾自地忙着,街边的小摊上热火朝天地煎炒蒸炸,热油噗滋作响的声音不绝于耳。

他想了几秒:“你说的对,反正都会结束。”

沈郁白知道自己不该用情太深,但他只有这一年的盛夏。

林杳的步子慢了一些,纷乱的灯光缠绕在她的睫毛上,她缓缓眨眼,平静道:“是的,所以希望我们都能认清现实。”

这话是对沈郁白说的,也是说给她自己听的。

她早早地认清了现实,也守住了心,那么到那一天的时候就不会难过,她会像平常一样,像没遇见沈郁白的时候那样,她不会爱他。

手上的兔子灯还没到家就灭了,好像是里面的灯泡坏掉了,林杳把兔子收好,想着换个灯泡还能看,可以送给金友媛。

还有特色糕点可以带给聂清,她喜欢吃甜点……

林杳一项项地清点着,最后发现她给所有人都带了礼物,甚至给白柠她们买了一些小玩意,但她好像还没准备给沈郁白的。

也许是因为每天都在一起,林杳已经不觉得送礼物有什么必要了,一般送礼都是为了维系关系,给人情。

但她和沈郁白之间好像不需要这些,以往也都是沈郁白先送她东西,想着还一份的时候林杳才会考虑要送他什么。

她站在自己的行李旁边沉默着,白柠收完东西过来问:“怎么样了?收完了吗?现在就得走了,不然赶不上回去的高铁。”

林杳一把把拉链拉上,回答:“收好了,走吧。”

回家的第二天,她路过以前舅舅开的那家拳馆的旧址,林杳站在门口看了眼,现在那里已经是一家瑜伽馆了。

按照手机上给的地址,林杳转了弯,在十字路交叉的地方看到了那家拳馆。

这家拳馆的位置比舅舅那个好,再加上老板请了几个比较知名的选手做宣传,生命力和持久力都比较强。

林杳推开门进去,前台的接待问她:“出示一下会员卡,谢谢。”

她把手机翻了个面,道:“我问一下这个陪练的事项。”

前几天林杳在网上看到了这家拳馆招短期陪练,因为这个活比较辛苦,给的钱也比较多,只用做两周。

林杳还差几千块钱就能攒齐沈科给她的三万了,她想在两人一刀两断之前把沈家的情还掉。

老板让她试了几下,林杳基础不错,但对方还是有点顾及着她是女的,犹豫来犹豫去的,最后还是咬牙同意了,毕竟拳馆实在找不着人了。

于是林杳又开始经常出门了。

每天早上九点,大门砰的一声响起的时候,沈郁白就知道,她又出去了。

林杳背着包下楼的时候,万茜正好从屋里出来问着:“杳杳,不在家吃早饭吗?又这么早出门。”

她答着:“嗯,对了。”

林杳从书包里拿了用牛皮纸信封装好的现金,“之前沈先生给我打的三万块钱,我已经攒齐了,这笔钱还给你们,大学可以工读,这些就不需要了,很谢谢你们的好意。”

她鞠了一躬。

万茜推辞了几下,见林杳态度强硬,又收下了。

“那……你是下周就去报道了吗?”

林杳计算了一下,说着:“是,下周六左右吧,我会提前把东西都清出来的。”

听她说得这样爽快,万茜有点欲言又止,想问又不知道该怎么问:“那你和小白……?”

林杳沉吟了很久,半晌未语,她轻轻捏了一下小臂上撞出来的淤青,缓缓道:“会和平分手。但是万阿姨仍旧是我很亲的长辈,以后有事都可以联系我。”

万茜叹了一声气。

她看了眼时间,拳馆快开门了,林杳急急道了再见,背着书包快步下了楼。

沈郁白房间的门锁发出咔哒一声响,万茜朝那边看了一眼,房门已经被关上了。

万茜临近晚饭的时候出门去买东西,沈郁白抬眼看了下时间,下了楼,用客厅里的显示屏放着赛车的比赛视频。

他看得漫不经心,嘴角自嘲地往上扯了一下,缓缓咬字:“和平分手……”

下午六点,傍晚时分,窗外的景色变得昏黄,炽日将死,整个世界蒙上了一层橙色的纱,绿草丛里的知了不停地叫,空气还烫着。

大门从外面被打开,沈郁白没回头。

她回来得一向准时。

林杳回房间放了包,又下楼,撑在沙发上看了一眼屏幕,还怪惊讶的:“居然没打游戏?”

“我现在也要干正事的。”沈郁白闲闲回着。

两个人抱着腿窝在沙发上,无聊地待了一会儿,沈郁白把视线撇过去,第一眼看见她垂下的发,在照进来的暮晚的光下变成橙色。

第二眼看见她锁骨处露出来的一点点青紫的痕迹。

于是本来想问的话也没顾得上问出口,沈郁白侧了身子,抬了手指勾住她领口,轻轻往下拉。

林杳下意识撑着身子往侧边退,抓住了他的手,又听见沈郁白沉沉问:“你挨打了?”

她抿住嘴,暂时还没想好说辞。

两人僵持着,沈郁白的表情不好看,林杳把他的手扯下去,道:“不算挨打,找了个陪练的短期工,已经快结束了。”

少年静默了一会儿,摁着她的肩膀把她抵在沙发上,林杳预备抬腿踢他,沈郁白空了一只手压住她的脚,指尖搭在她脚踝的位置,另一只手撸起她的袖子,看见小臂上也有一处伤。

他低着眼轻笑:“为了跟我们家两清,这么努力啊。”

林杳看着他的眼睛,漆黑潋滟,少年眺过来的那一眼仿佛带了千万种情绪,看不穿,猜不透。

或许是林杳故意不想看懂。

没听见她吱声,沈郁白继续问她:“还没到那天,你就跟我妈说我们和平分手了?”

林杳的头发散落在沙发上,铺开一小片,她安静抬眼凝视着他,回应着:“又没有什么差别。”

沈郁白的手撑在她身体两侧,能感受到她的味道,她的气息,她每一次呼吸的频率,却就是感受不到她的心。

少年的手指点在她胸膛中心,用气声低低念着:

“小狼,你这里是装了颗铁心吗?我对你还不够好吗,你为什么还不喜欢我?”

他的手指上移,摸上林杳的下巴,强制让她的头转向另一个方向。

然后低头,热气喷在林杳皮肤上,她皱眉,没舍得打人:“你想干嘛?”

他看着她脖颈处的皮肤,轻轻道:“反正你都会走,让我留个标,几天就行。”

至少得有点证明吧,不然都没有什么能标识着他们曾经在一起过。

沈郁白真的咬了一口,留下一串牙印,然后轻轻抱住她。

“小乖。”他第一次这么叫她,也不嫌肉麻,少年的声音带着很明显的哄意:

“说吧,说你爱我。”

“说不出来,就骗我,我接受你满嘴谎言。”

49黑月光

“那你爱我吗?”林杳问。

沈郁白的嘴唇微抿, 全身的肌肉都紧绷了一下,垂下的碎发恰好遮住他半只眼睛,他停了动作, 落在林杳脸侧的手也停住了。

这几乎是意料之中的反应, 林杳没觉得多失望,她笑着:“你一遍又一遍地问我这个问题,现在换我来问你了, 你却不敢回答了是吗?”

她默默把口袋里的盒子往回塞了下,然后把人推开,反摁住他的肩膀,两人换了个身位,林杳居高临下睨视着他, 问着:“沈郁白, 做人不要太贪心。”

沈郁白仰视着她, 张了口:“你什么都不给我, 又凭什么要得到我的爱,这句话你自己都没听进去吧。”

他敛住眼,上挑的眼尾往下落了落,右眼下方的痣仿佛在昭告着什么,沈郁白把视线转向别的方向。

“要我像开屏孔雀求偶一样一遍遍跟你示爱吗?要我跟在你的身后摇尾乞怜?把自己的心剖出来给你看,然后双手合十对你说‘求求你拿走我的真心’吗?”

他闭了闭眼:“林杳,你要的未免太多。”

林杳直起身子,坐回沙发边上,侧脖颈上还留着那两排牙印,在暮光下能被很清楚地看到。

她说:“你不用给, 我不要。”

显示器里的专用赛车绕过一个又一个弯道,解说员的情绪越来越高涨, 偌大的空间里只有电视机的声音,在林杳预备上楼的时候,万茜刚好从外面回来,看见一个往楼上走,一个躺在沙发上抬着胳膊遮住眼。

林杳回到房间后反身关住门,背脊递在门板上,把手揣进口袋里捏了捏,那个小小的盒子已经被体温捂热了,里面是一枚男士戒指,装饰用的。

沈郁白想先撬开她的嘴,可就算打碎她的牙,林杳也不会比他先说出那句话,现在说什么做什么都是没意义的,难道那点稀薄的爱会在一万公里的距离里变得更加深刻吗?

不会的。她也不会抱有无用的期待,不会惦记着那点爱情而让自己痛苦,更不会傻呆呆地在国内等着他回来。

林杳清楚地知道,沈郁白出国以后,几乎不会再回来了,赛车在国内的市场远不如国外宽广,回国等于自寻死路,断送前程。

她最后打开了手里的小盒子,看着盒子里的男戒,觉得自己一时脑热给他买了这么个礼物真是浪费,毕竟他现在确实是喜欢她,以后却不见得还会记得她几分,她又是干嘛要做这种蠢事,明明现在已经默认分手了。

林杳低着眸子,把东西扔进了垃圾桶里,盒子撞击筒壁发出一声响,此后就再没有了动静。

为了这个戒指,她会在夜里翻过身压到淤青的小臂的时候被疼醒,跟人对打了两周,凑完三万块以外的钱还惦记着给他送一次礼物。

沈郁白说看不到她的真心。

那就看不到吧,最好别看到她有过真心。

林杳觉得很累,这天就睡得格外早,整个人都陷进了被子里,蜷在靠墙的位置浅寐了一会儿,等她晚上突然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小臂和锁骨处都涂了药,贴上了膏药。

她慢慢从床上坐起来,抬眼看见了窗户上那不断晃动着的晴天娃娃,床头柜上还剩半罐子水果硬糖,垃圾桶里的戒指已经不见了。

可是终点不能延长,他们就该到这里,因为看不见未来的路,那就不要继续付出,不要撞到南墙了才知道要回头。

沈郁白要走的那天,王栩文和赵旭东他们都来给他开欢送会了,准备了彩炮和彩带,明明不是什么值得大操大办的事,硬是被说成了“践行”,平白多了股悲壮的意味。

几个人破了戒,开了几罐啤酒尝尝味道,却又都不是很能喝,喝一点就上脸。

林杳把桃汁打开倒在玻璃杯里,反正颜色都很像,浑水摸着鱼,她不想被人劝着喝啤酒。

王栩文已经开始晕乎了,哈哈大笑着,拍拍沈郁白的肩膀,后者眉头一皱,手里的可乐撒出去大半,他用胳膊肘撞了王栩文一下:“清醒点,别在我家发酒疯。”

王栩文跟没听到一样,大大咧咧地问:“那你出了国,林、林杳怎么办?”

林杳把头转向一边,心想自己就不该下来掺和沈郁白的欢送会。

当初不想把谈恋爱的事跟别人说就是怕现在这一幕,分个手搞得人尽皆知,是条狗都要跑过来问为什么分手的程度。

王栩文还迷糊着,对现在肉眼可见的尴尬气氛没知觉,还打了沈郁白一下,沈郁白的杯子都晃得稳不住了,脸色也黑了下去。

“你之前说那么多漂亮话,怎么也没比我用情到哪里去啊,那你走了以后,别怪兄弟我、我撬——”

沈郁白举着啤酒杯堵住他的嘴,王栩文囫囵喝了几口,沈郁白的脸更黑了。

林杳为了掩人耳目灌了几大口桃汁,入嘴以后却发现这根本不是桃汁的味,难喝得要死,她一下子咳了好几声。

王栩文咂摸了几下,疑惑说:“这酒怎么甜甜的?”

沈郁白往旁边看了下,他旁边坐着林杳,两个人的杯子就搁在一起,之前赵旭东给他倒了一杯啤酒,但是沈郁白不喝酒,只喝汽水,就没碰,他本来想用这杯酒堵住王栩文的嘴的。

现在看来,很有可能拿错了。

林杳的脸色不太好看,赵旭东打着哈哈:“没事没事,那两杯都没人碰过嘛,就喝这么一点也不会醉的。”

话是这么说,但是林杳第一次碰酒,感觉很难受,坚持着坐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说自己先回房间待一会儿。

沈郁白抬眼看着她上楼,又把眼睛低回来,淡淡抿了口可乐。

等到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开始坐在地毯上打游戏看电影,场面嘈杂得很,沈郁白单独离开,去医药箱里翻了解酒的,因为沈科经常应酬喝酒,所以家里一直都有备。

他见林杳连房间的门都没关严实,就推门进去了,看见林杳把头蒙在被子里睡觉。

沈郁白轻轻关上门,把药和水搁在床头柜上,扯了车她的被子,林杳的脸有些红,不知道是醉的还是闷的。

“还醒着吗?很难受的话就吃点药。”

林杳轻轻掀了眼皮,慢吞吞从床上撑起来,还皱着眉,囫囵把药吞了下去。

沈郁白没没离开,看见她脖子上的牙印已经消失得快看不见了,只剩点红印。

不知出于什么目的,他安静地问:“我们已经分手了吗?”

林杳的手指揪了揪被子,轻声“嗯”着。

“是么?”他说着语义不明的话,然后倾身覆过来,手掌率先触到她的脖子,然后往上滑,指缝穿过她的头发,手指撑在她后脑勺的位置,把她往前推。

林杳轻轻眨着眼,在他的脸贴过来的时候顺着他张开嘴,感受到对方口腔的热。

湿热地交缠,互相喘着气,要窒息,谁的视线都没有从对方身上离开。

她的腰渐渐往后塌,压在堆起来的被子上,撑住,沈郁白的手还没有从她脑后离开,另一只手穿插进她的指缝,十指紧扣着,温度火热,林杳也没有叫停。

楼下的人还在狂吼,互相发着酒疯,哈哈大笑,室内变得嘈杂,密密麻麻的声音响在两个人的耳朵边上,只是谁也没有去在意,舌尖仿佛触了电、着了火,执着地入侵。

没有人知道,楼底吵得热火熏天,在楼上安静的房间里,他们彼此交缠,手指紧扣,吻至迷离。

气息稍稍分开些许的时候,林杳缓着气,像是真的因为那点啤酒就醉了一样,轻轻道:“你好像他。”

这个念头曾经在沈郁白的心上千回又百转,最后经由林杳的嘴说出来,但兴许是已经听得麻木了,心上已经不会再痛出知觉了,所以就已经无所谓了。

沉着林杳酒醉,沈郁白不甘心地说:“那你就把我当成他,只要你能爱我。”

他哄啊,套啊,布下陷阱啊,却没想到。

林杳摇摇头,说:“我不爱你。”

他的头往下低了低,咬她的脖子,偏要在上面留个痕迹,然后不死心地低声道:“可我是爱你的。醉了都不能骗骗我,说点好听话?”

——却没想到,掉进陷阱里的不是猎物,而是他自己。

他们互相不相信爱情,不相信对方有过真心,都说要为理想和前程奋斗。

但爱是存在的。

爱显然存在着。

在每一次望向对方眼睛的时候存在,在每个午夜温存的时候存在,在拜释迦牟尼的时候存在,在贴符纸保他平安的时候存在,在每一次期待她回家见自己的时候存在,在每次唇舌交缠的时候也存在。

只是没人相信这就是爱。

林杳推了他的肩膀一下,说:“道别吻也吻完了,我也没有什么可以给你了,明天走的时候,你什么都不要记得,我也会忘记,互相陪伴而已,不要太用心。”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好像是清醒着,但下一秒又醉得睡了过去。

也许正是因为清醒,所以醉倒。

与其清醒着纠缠,不如醉着装昏逃避。

他放开她,半扯着唇角。

“林杳,世界上再没有比你更无情的人了。”

50黑月光

林杳当晚收拾好了行李, 打算从沈家搬出去了。

沈郁白的飞机起飞的时候,她大概就坐在舅舅的面包车里回家了。

那一天她像是打定了主意不去送他,一早就拖着行李箱走了, 回家的那条路很是崎岖, 舅舅开的面包车左晃右晃的,颠簸不停。

林杳拉下了车窗,抬眼看了眼天空, 又把眼睛垂了下来。

到家的时候,她在楼下看见了那辆熟悉的摩托车,林杳的脚步无法继续卖出去了,她停了停,问舅舅:“这车是……?”

舅舅正把她的行李拖下来, 闻言抽空往这边看了一眼, “嗐”了一声道:“昨天晚上小白开过来的, 他扔这儿就没管了。”

他把钥匙给了林杳, “我昨晚联系过他,他说给你就行。”

林杳的电话响起来,她低头看了一眼,是沈郁白打来的,林杳没立马接通,对面也不放弃。

她眼睫颤动几下,滑到接通那端。

“喂。”

“那辆车,你收着吧,听你舅舅说你以前跟他学过摩托,我开不走, 就留给你吧,别说不要了, 你不要也是丢那儿落灰。”

林杳听见他那边有嘈杂的人声,机场大厅响起提示音,各种声音交错,却只有沈郁白的声音格外清楚,一字一句都说进她心里去:

“今天,我等了很久,你没来送我。”

“飞机开走的时候,我就会忘记你了。”

他停顿了好一会儿,林杳耷着眼,没吭声,对面又自顾自地说:“那,就到这里了。”

电话挂断,没了声音,林杳慢慢垂下手,舅舅站在旁边看着她,听见她的语调平直,没什么情绪:“舅舅你先上去吧,我有点事,一会儿就回来了。”

她捏着那把钥匙,跨上了摩托车,眉眼之间十分冷静。

冷静地把车往机场开,最后又停在江上大桥,没有继续往前走。

林杳坐在摩托车上,桥下是翻滚着的江水,大风四面八方地刮过来,钻进人的衣服里。

她耳边充斥着浪声以及车笛声,抬头看见飞机从云彩下面穿过去,渐渐越飞越高,随后消失在高楼大厦上方。

还是夏天,风却刮得人感觉到了冷意。

那一天林杳在桥上待了好一会儿,吹了半晌的风,脸颊也被刮得疼,脖子上还留有沈郁白的牙印。

林杳的皮肤薄,又是易留疤体质,沈郁白最后咬的那一口一直没好。

她想起他曾无数次骑车带她路过这个地方,那时候的风一直很大,她坐在后面,目睹着他后脑的头发变得越来越凌乱,鼻间嗅到少年身上的淡香。

想这些也没用了。

林杳把车开了回去,准备着报道的东西。

把警校的通知书和身份证塞在一起的时候,蒋依打了电话过来,问她什么时候过去。

蒋依很支持她的想法,知道她的目的是上前线工作以后就更支持了,洋洋洒洒地跟她说了很多。

她也希望自己的女儿能过上安稳的生活,但更希望林杳能做个伟大的人。

林杳模糊着应了几句,在收拾行李的时候发现了以前的日记本,从金星鑫死后开始写的,但是到高三就断掉了。

可能是因为上了高三时间紧张,也可能是在高中有了比写日记更重要的东西占据了生活,总之林杳已经忘记为什么放弃写日记了。

日记本上了锁,她垂眸沉思一会儿,拨到了1122,初衷是用金友媛的生日设定的,这本日记也是为了让自己不要忘记那一天。

但是再看到这串数字的时候,林杳会想起沈郁白。

这是个奇怪的现象,明明她也没那么爱他。

打开日记本,翻到最新的一页,她从笔盒里拿出那支钢笔,一笔一划地写下:

“沈郁白,虽然很对不起,但我不会为了你停下脚步。我还是我,不会因为没有你我就不是林杳了,除了你,我还有其它很重要的事情要做,我盛大灿烂的人生也不会因为没有你就变得破烂了,它还是很美好。”

——“我的人生还没完,我会忘掉你,我不会停。”

林杳把日记本重新上锁,扔进了抽屉里,再也没拿出来过。

后来还有很多事,白柠跟她考了一个学校,刘静最后读了传媒方向,说想当记者,口吃的问题也在练习中得到了一些改善。

听说王栩文掏心掏肺发誓说他对刘静是真心的,白柠就此跟他断绝了关系。

林杳偶尔会给家里打几通电话,关心一下阿婆的身体,后来有一次,她的电话在做练习的时候摔坏了,屏幕四分五裂,拿去店里修的时候,店员告诉她坏得太彻底了,实在救不回来,林杳只能换个手机。

因为是同一个品牌的,林杳可以恢复云端存储,她翻看了一遍相册,在里面看见了那次万茜给沈郁白录的视频。

她在宿舍里戴上耳机,指尖在播放按键上停了又停,最后还是摁了下去。

台下众人惊呼,万茜把镜头对准他,偶尔会有万女士的欢呼声穿插进去。

他浑身是光,聚光灯围绕在他周围,少年静静拨弹着吉他,白色衬衫被风灌起,抬了眼,准确地找到了镜头,然后视线又往旁边落了落,林杳记得那一次对视,印象深刻。

她在这首歌里找到了沈郁白的声音,唱着她写的歌词,一遍又一遍。

到了冬天的时候,林杳戴了阿婆织的围巾,书包里背的都是礼物,金友媛和聂清玩得好,聂湛和何元芳来金家帮忙包饺子,金母不太会做菜,何元芳在这方面却是一把好手,滔滔不绝地说着,一边说一边颠勺。

她把新年礼物一件件递出去,吃完饭以后走到阳台处,看见外面落满了雪。

几年前的冬天好像还不怎么下雪,就算下也不会下这么大。

林杳已经记不清那是哪一年冬天了,只是下意识地侧头往另一边看,就好像那一年的冬天,她的阳台旁边该有另一处阳台。

而该站在隔壁阳台上的那个人,现在正在美国过冬天。

这边治安不稳定,走在街上很容易被抢劫,沈郁白拎着的电脑包被骑摩托的男人夺走,争抢间挣断了他手腕上的手串,沈郁白立在原地没动,任由对方把电脑夺走,他蹲下身子开始捡珠子。

有些珠子磕碎了,沈郁白把17颗珠子都找全,拿去店里问着还能不能找到同类型的水晶石。

鉴定的那个外国老头一颗一颗地检查,到某一颗的时候突然说:

“这颗月光石可真漂亮,这一定是您女朋友给您串的吧。”

沈郁白的眼睛动了动,问着:“为什么这么说?”

老板哈哈大笑:“月光石是恋人石啊。”

他的手指蜷了蜷,指甲顶住掌心。

街上的人互道“Happy new year.”车队的吉姆捞住他的肩膀,熟练地掏进他的口袋里找糖,却摸了个空。

他疑惑地问他糖去哪里了,沈郁白神思恍惚一瞬,记起来那种糖已经停产了,国内也买不到了。

毕竟是杂牌的糖,工业糖精的味道也重,活了一阵子就消失不见了,沈郁白再也买不到那种糖,只剩下之前留下的一张糖纸。

钟楼那次留下来的,沈郁白一直留着,没丢,偶尔会把糖纸放在桌子上,就那么看着,一动也不动。

这一年冬天很冷,药药没有活过去,仓鼠的寿命就只有这么短。

那年林杳的猫也走丢了一只,新年夜拉开门的时候却又看见它回来了,金友媛惊呼着,林杳看了一眼,还怔着,没想到它还能自己走回来。

何元芳看了一眼猫的肚子,惊讶道:“天呐,这猫怀孕啦。”

估计是被外面不知道哪里的野猫搞大了肚子,还浑身脏兮兮地回来的,毛发都黏在一起。

金友媛蹲下身子,毫无嫌弃地摸了下它的头,金母扯住她的手说脏,不想让她碰,小姑娘却低低道:“它不脏,它只是和我一样,遇见了很坏的同类。”

没人再说话,金友媛安静地与那只猫对视,聂清端来了一些剩饭喂给它。

林杳带了个纸盒子过来,说:“这是我的猫,明天我带她去检查一下,没问题就继续领回家了。”

聂清抬头问:“生了小猫可以给我吗?”

她笑了下,说可以。

宿舍不能养猫,这些猫也都是大家一起照顾着,林杳在大学的最后一年,身上总是带伤,她给小臂缠着绷带,对着镜子的时候又看见了脖颈上淡淡的牙印。

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是没消。

林杳早就删除了沈郁白的联系方式,也逐渐没有再想起他,“沈郁白”这个名字仿佛已经成为了很久远的回忆,只是偶尔在手机里看见他再次夺冠的消息时会怔一下,看见屏幕上他摘下头盔后的脸,头发被薄汗黏在脸上,清隽冷淡的眉眼轻轻耷着,热评第一是“这男人好性感。”

他成了声名远扬的赛车手,明明是一样的狐狸眼,却变得越来越陌生,电视上的沈郁白没了那颗痣,应该是点掉了。

林杳关了手机,听见耳边经久不绝的雨声,她侧头望了一眼,手里的资料变得潮湿,李璨然敲门进来,www.youxs.org,然后问出那句:

“诶,对了,你待会儿是不是要去乌合会所?”

——乌合会所。

缘起。

缘又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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