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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这个份上,我也该对我自己有一个总结了。人家说三十而立,我将近30了,一点也没有立起来的迹象。我是说,我总得介绍一下我自己了,免得大家以为我是个仇恨主义者,就是心里憋了一肚子恨的那种人。报纸上说某一个人坏,就说他(她)极端仇视社会,专门与人民为敌。我不是那种人。我谁都不想惹,想自己安静地生活,可别人要惹我我有什么办法?
我上小学的时候,村里出了一件大事,教我音乐的老师考上了什么什么学校,变成了公办教师。村里炸锅了。那羡慕,尿尿的时候也挂在嘴边儿,都想跟人家攀亲戚,实在攀不上了就说跟人家有多好,好得就跟长一颗头似的。我觉得我长大了也该考上个什么什么学校。
上初中的时候,村里又出了一件大事,谁谁谁家当了20多年兵从没有回来过的儿子回来了,夜里回来的,天不亮就走了,还开了小包车——就是北京吉普,听说在省城当了大官。有一段,村里人有事没事儿都要往谁谁谁家去,想沾点大官的光。我就想将来我也要去省城,当大官。
我就是这种人,老想着出人头地,活得风光,找个好女人。我是说,也许从我见到潘婷那天起,就想着把她泡过来了,她可真是个好女人呀!
可我在省城的那一段时光提都不想提,不过没人的时候又禁不住乱想,不管怎么说,那离我的理想实在太遥远了,简直是两个世界。连花头和大麻子两个盲流都欺负我,我都得躲着他们。
这两个家伙,一见我做饭就准定来,并且是饭快作熟的时候。一进门,花头会递给我一支烟,装作很亲热的样子,抱着我的肩膀,来来来,跟我出去一趟,说点事。我就出去。花头说:“有一桩生意,你做不做?”我说什么生意?
“赚大钱的生意。”
我一听赚大钱就来劲,我实在太想赚大钱了。就问是啥生意?
“有一辆汽车。”
“啥汽车?”
“轿车,皇冠牌的,八成新。”
“怎么了?”
“要卖。”
“我又买不起。”
“便宜。”
“多少钱?”
“3万。”
“是便宜,可我到哪儿弄3万块钱?”
“你知道能卖多少钱?”
“多少?”
“40万!!!”
“那人家3万会卖?”
“有关系呀。”花头不屑地说。那意思是我对社会上的情况一无所知。“大麻子的舅舅,”花头说。“是什么什么单位的后勤处长,处长你知道吗?大官!权大着呢,他见大麻子可怜,特批这一辆车,你想想,咱们捣腾出去能挣多少钱?”
这个时候大麻子准会出来,而花头就该说详细情况你问他吧。大麻子装模作样地抹抹油乎乎的嘴——我知道他肯定吃我的饭了,可面对这一大桩生意,傻瓜才会计较一顿饭——说:“这个这个阿……”等到大麻子说完,我回到屋子里,一锅面条最多剩点汤水。
不过他们为人倒也不坏。有一次等活儿的时候,我晕倒了,是饿得,他们把我拉到一个私人诊所,花了五块八毛钱给我输了一瓶葡萄糖,救了我的命。这两个家伙就是爱吃,要是能啃上一个卤猪蹄,他们能香一个月。
我拿到牛春会的1000块钱的那个晚上,就请了他们吃了一顿卤猪蹄。“吃吧吃吧,吃饱。”我说。你要是能看见他们的吃像,就知道他们有多能吃。左右开gong,一手一个,淋淋漓漓,油沾得到处都是,吃得实在吃不下去了,大麻子说:“你……发了?”
花头说:“你肯定是发了。”
大麻子说:“对对,我早知道你要发。”
花头说:“人家看上去就不是一般人,我早说。”
大麻子说:“人家有关系,人家上过警校,有多少同学?现在干什么不凭关系?”
花头说:“你现在知道了,当初干什么去了?”
大麻子说:“你呢?就会偷吃人家的东西?”
花头说:“你没偷吃?”
大麻子说:“你还放过他三轮车的气。”
花头说:“你偷过他三毛钱!”
……
两人互相结发了一阵,又变成一副可怜相:
“wen革,你发了一定要拉兄弟一把呀。”
“给你当牛做马都行!”
“我们就偷吃你点饭,可我们也救过你呀?”
等到我保证发了一定拉他们一把,他们才作鸟兽散。这一顿饭他们吃了8个猪蹄,我花了37.5元钱,这区区的几十块钱就能让我这么牛逼?其实能不能发我自己都是个迷,我并不相信牛春会,只不过我是无路可走了,赌一把。况且我现在就一无所有,他还能把我给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