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辞郡主看着其他人帮俞渐离整理马车, 往马车上送东西,欲言又止。
她就算不参与政事,也知道这件事的厉害程度。
这种事情旁人都避之不及, 俞渐离却特意赶回京里去参与。
俞渐离被乾宝扶了出来, 看着他颤颤巍巍的样子,清辞郡主还是走了过来道:“你最好还是休养两日再走, 不然我怕你回不到京城。”
俞渐离依旧是温柔的模样, 看起来似乎没有太大的不妥:“在马车里休养也是可以的, 你们给我备的粮食和药草充足, 乾宝也会照顾人,我能顺利回京。”
清辞郡主不由得急了:“你若是死在路上, 什么忙也帮不上,旁人还得给你料理后事,你执意回去干什么?”
“我……应该可以的, 若是我一直留在这里, 恐怕才会夜夜难以入睡,病情加重。”
“你……”清辞郡主没办法, 只能骂人, “真是个犟种。”
“您也当成不知我回京吧,不然容易牵连您。”
清辞郡主冷哼,回答得淡然:“我不用你担心, 没人会敢在这个节骨眼动我。”
清辞郡主是一个大财主, 在国家需要用银子的时候, 她主动站出来亲自前往前线支援,毫不吝啬。
这种时候她是大功臣, 无人能动她。
俞渐离行礼后, 便由乾宝扶着上了马车。
驾车的车夫仍旧是送俞渐离来的那位, 很有经验。
清辞郡主见拦不住他,只能努力给他的马车里添置东西,免得俞渐离在途中饿了或者冻出问题来。
回去的路上俞渐离和乾宝详细地了解了京里的事情。
这边动乱,其实对京里的影响不大。
只有纪家的人需要前来支援,旁人离得远,只需要在京里等消息即可。
京中一切事物如常。
武将保家卫国时,文臣也斗了个翻天覆地。
“明知言参与了变法?”俞渐离听完眉头紧蹙。
这种事情俞渐离听了都头疼。
之前月试时,国子监也曾经提起过变法的事情,俞渐离一概含糊过去,实在是觉得这种事情能不碰就不碰。
尤其是这次变法,会波及很多大家族的利益。
但是这次变法又是太子十分想要做的,因为他最大的劲敌三皇子,背后便是诸多大家族,就算有国公府纪家军做后盾,以太子的性子也无法安心。
这也是俞渐离最初想的,太子终究会因为自己的多疑以及顾忌太多,最终走向自己挖掘出的坟墓。
太子要的是无后顾之忧,要的是夜夜能安稳入眠。
可注定要牺牲太多人,又因一次次试探,寒了亲近的人的心。
“其实是有人更改了明知言负责的一部分内容。”乾宝说到这里的时候声音极小,也是怕被人听到。
“也就是说,太子让明知言写了变法的基本雏形,可却在明知言交给他之后,将一部分内容改为了对自己有利的,也是因为这一部分触犯了圣怒?”
“没错,太子被关了禁闭,一些参与变法的官员被关押,只有明知言的情况最差。”
乾宝见他面色沉重,又道:“小少爷偷偷给了我一张五百两的银票,这一路上我们都可以吃住得稳妥,您无须担心。”
想到陆怀璟,他心中软了一瞬:“他也很着急吧。”
“是……”乾宝垂着眼眸,想起陆怀璟着急的模样,忍不住跟着心疼。
俞渐离合上眼睛,蜷缩着身体躺在马车的榻上休息。
他此刻的心情十分沉重。
圣上年迈,又服用过一些所谓的长生丹,导致他的精神不太稳定,身体情况也不乐观。
若不是有一群御医一直拯救,圣上怕是已经撑不住了。
好在圣上清醒的时间多,疯魔的时间少,若是不刺激他,他也不会发作。
也是因为圣上的身体状况不太好,三皇子身后的大家族们也不算安分,皇子们才有了勾心斗角的情况。
可在俞渐离看来,太子和三皇子都非明君。
太子多疑。
三皇子狂傲又没有什么城府,没有林听帮助,他就是烂泥一摊。
再说变法。
书中世界独立存在,俞渐离却知道,吴起被七十余家贵族射杀于楚悼王的灵堂,商鞅被车裂于市,整个家族被灭,就连王安石当时也是被人恨之入骨的。
这种事情,碰了的人能有多少会得善终?
明知言不糊涂,他应该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所以明知言到底是如何想的?
他是真的想要打击勋贵豪绅的漏税,减少贫民负担走出第一步吗?
还是说,他未料到太子会改他的提案?
又或者是……他已经想要推翻太子,才故意为之?
可这般做之后,将自己的性命搭进去可还值得?他这一举并不能直接让太子被废,太子的根基不是那么容易撼动的。
能做到的,只有引发太子和勋贵们的战争。
乾宝来得匆忙,只知道一些消息,其他的帮助一概没有。
陆怀璟到底只是陆家的纨绔小少爷,能力有限,能够提供的便是银两。
乾宝不过是他身边的随从,能做到的事情更少,能知道这些消息,愿意冒险前来已然不易。
当初他不过是随手一帮,乾宝如今却愿意舍命前来送信,让俞渐离颇感意外。
这一路,俞渐离只能思考。
与此同时,他努力让自己冷净下来,躺在马车里调整好自己的状态,这样回到京里才能面对接下来的情况。
寒冷仍旧未散,且因为途中路曾被积雪覆盖,马车行驶得更加艰难。
躺在马车厢里仍旧能够听到寒风呼啸,冷意被马车中的暖炉驱散。
乾宝不愧是陆怀璟最满意的,照顾人的确周到。
这一路上对俞渐离照顾得仔细,还会在途中安排合适的客栈让俞渐离进去休息,让马匹休息吃上好的草料。
接着去厨房亲自熬药,再送到俞渐离的床前。
俞渐离到了客栈能洗漱干净,吃过饭,喝了药,躺在客栈里休息。
一路上他都很平静,看起来状态也要比在营地时好了许多。
乾宝很是欣喜,觉得是自己照顾得还可以,让俞渐离缓过来了。
俞渐离也不是那种会过度劳心的人,会自我调节情绪,还知道疼惜自己的身体,也不像陆怀璟那般喜欢胡作非为,照顾他也很省心。
回去时路途不顺,用了五日多俞渐离才回京。
俞渐离归京后并没有立即回家,而是让乾宝帮自己安排好客栈,入住后着手调查详细情况。
他没有刮脸上的胡须,头发也有些凌乱,换上低调的衣衫,倒也能够隐藏身份。
夜里,他和乾宝悄悄地到了明知言住处的附近,看到附近无人看守,便偷偷翻墙准备进去。
乾宝让俞渐离踩着自己的背,俞渐离依旧爬得艰难。
原本躲在暗处的人似乎看不下去了,干脆纵着轻功过来,拎着俞渐离将他拽进了院子里。
俞渐离吓了一跳,落地后站在原处不敢动,不知道来的人是什么身份。
黑衣人见俞渐离呆愣在原处不动,干脆走过去打开了明知言小屋的小门,朝着里面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他可以进了。
俞渐离只能朝里走,扭头看到乾宝也跟着爬上了墙头,似乎是想看看俞渐离有没有事。
“你怎么不跑啊?”俞渐离小声说。
“哦,我下意识地跟进来救您了。”乾宝骑在墙头上,进退两难的。
“你也进来吧。”俞渐离没办法,他知道,乾宝就算想跑估计也跑不了,“你守在院子里,来了人叫我。”
“好。”
俞渐离进入明知言的屋舍,摸索着不知道能找到什么线索,那黑衣人竟然主动点燃了烛火。
俞渐离:“……”
他快速扫了黑衣人一眼,从身量和露出来的眼睛初步判断,此人是七皇子。
他努力装成没看出来的样子,继续惶恐似的问:“你、你有什么企图?!”
“……”七皇子忍不住叹气,这个人的演技一如既往地让人觉得尴尬。
“你可以看看他屋子里的这些书卷。”七皇子示意道。
俞渐离还真的去翻看了,看的时候忍不住腹诽:这个七皇子是不是不太聪明,都不改一改自己的声音吗?
不过想到此人是七皇子,他也就不害怕了,在屋子中快速翻阅,接着嘟囔道:“这些都是资料……没什么能查的。”
“嗯,就是因为没有任何不妥,所以他的住处无人看守,也无人盯着。”
俞渐离只能放下手中的资料,有些无奈地坐在了桌前。
这个七皇子是真讨人厌,怪不得明知言一开始不喜欢他,两个人同生共死好几次,明知言才改变对他的看法。
俞渐离环顾四周后问:“如果这里一点有帮助的点都没有,你不会在此处等我。”
“正因为我不如你了解他,只能让你来看看,他有没有留下什么线索。”
俞渐离诧异地看向七皇子:“你……”
“上次你已经见过我们一同出现在郊外了,此刻我们又都想救他,何必弯弯绕绕?”
俞渐离见七皇子无意隐瞒,穿夜行衣估计也只是想更好地隐匿在夜色中等待他来。
还真是了解他和明知言,知道他一定会赶回来,也一定会来明知言的住处找线索。
他在明知言的小屋中寻找,想了想后,他出了房屋,在外面放冷冻饺子的盒子下面翻找起来。
七皇子的人显然没在院子里寻找到什么,却见俞渐离在极为隐蔽的地方,触动了几道机关。
“这是我教他的……”俞渐离看到这个小机关后嘟囔出声。
“你还教他这个?”
“嗯,之前我父亲跟我说过,他布置过这种机关藏私房钱,还教给了我,说我以后也能用到。我来京里之后闲来无事时也曾教给他。”俞渐离说完,从中取出一个小盒子。
七皇子快步凑过来,又很快让开,有复杂机关锁的小盒子。
这种机关锁很是烈性,若是三次破解不是正确的方式,盒子便会自毁,只有知道正确顺序的人才能打开。
俞渐离捧着小盒子进入房间里,拿起来看了看。
七皇子又问:“你可会破解?”
“这个是我送他的,我只需要猜测他用的是哪一套顺序密码便可以。”
七皇子见这两个人之间有这么多他不知道的秘密,危难之际,明知言选择的最后退路显然也是俞渐离,而非他。
七皇子双手环胸,愤懑地站在一边,显然已经十分不悦。
俞渐离过来后能找到线索他有些开心。
但是俞渐离找得太过轻易,显得他前几日很呆,又不开心起来。
俞渐离看了看后,抱着小盒子道:“我需要回去破解一番。”
“你已经知道如何破解了吧?只是想单独带回去。”七皇子语气不爽地说道。
“这一次恐怕只有我能救他。”
“你怎么救?你一个国子监的监生,有什么能力?”
“那你呢?你能让别人发现你的意图吗?”俞渐离反驳了他。
“你执意如此,怕是只有一死。”
“那便死得其所。”
七皇子一怔:“你……又何必?”
“我本就是一个体弱多病的,怕是撑不了多久。这次事态严重,我大不了豁出自己的性命去救,一个将死之人换一个人大好未来,我也是赚的。”
“你不怕连累你的家人?”
“我若是能救出知言来,他定然会护我家人周全。”
俞渐离说得那般笃定,没有任何动摇,这模样倒是让七皇子愣在了当场。
俞渐离对明知言是绝对信任的。
他之前一直小瞧了这个不显山不露水的病秧子。
俞渐离知道,他的身份是白月光。
白月光定然会死在让主角刻骨铭心的剧情节点。
在知道明知言入狱后他的心情是沉重的,他知道,恐怕到他要结束生命的节点了。
他死在这一刻救下了明知言,明知言将会记住他一辈子,他依旧是合格的白月光。
他知道这是他的命运,他只能这么做。
只是……他觉得他辜负了纪砚白,是他情不自禁,引得纪砚白也陷了进来。
他只求纪砚白对他的感情还不算太深,他离去后纪砚白不会太伤心难过,不然他就罪孽深重了。
他也庆幸此刻战乱,纪砚白还在边境不知道他回京的消息,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待纪砚白回京的时候,他恐怕已经……
他们二人都不能好好道别。
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时纪砚白还在生气,若那匆匆一别便是最后一面,想想也让人觉得惋惜。
造化弄人。
他只能妥协。
若是能救明知言,俞渐离觉得是值得的。
俞渐离捧着小盒子准备离开,七皇子却抬手挡住了他:“打开吧,我们是一样的目的,最后出面的人是你,我也可以帮你参谋一二。”
俞渐离想了想后还是同意了,毕竟他知道剧情,七皇子是一定会救明知言的人。
俞渐离轻而易举地打开了盒子,果然,凭借他对明知言的了解,明知言一定会选择最复杂的那一套密码。
他却不知道,七皇子又暗暗酸了一瞬。
他取出里面的纸张阅读起来,随后说道:“是明知言的原手稿!如果将这个手稿呈给陛下,再去国子监或者陆怀璟那里取来他曾经的考试文章,就能证明明知言没有写激进的那一部分。”
七皇子看着手稿,却沉默了下来:“可这无异于直接告诉父皇,是太子想要改变这一方面的律法。父皇又怎么会想不到太子真正的意图?他恐怕并不想立即废黜太子,所以这一部分父皇恐怕会当成没看见,舍弃明知言还是舍弃太子,很好选择。”
“我不知道知言真正的意图,他什么都不告诉我……”
俞渐离有些迷茫,他不知道明知言是要舍弃自己,让太子的野心暴露,激起贵族们和太子的矛盾,让七皇子渔翁得利。
还是说他是不得已才做了这些?
抑或者明知言有其他的打算?
若是前者,将这个手稿交给那些贵族似乎反而更有用。
七皇子看着手稿问俞渐离:“你打算如何做?”
“不管知言是什么意图,我心里只想保全知言。”俞渐离说完,小心地收起手稿后问七皇子,“您可能得到被篡改后的内容?我会书写奏本,尽可能让圣上在知言这里息怒,让知言无罪。”
“你想……完善变法?”
“我的能力有限,只能说修正一部分内容。”
“你没有官职,真的递上去怕是会有诸多波折,我也没有万全的法子。稍有不慎,怕是会因此丧命……”
“我知道,这就要靠您的能力了。”
“好,我两日内会送到你的住处。”
“多谢您。”
俞渐离捧着小盒子出了房屋,乾宝立即到了墙角下蹲下身,示意俞渐离可以踩着他后背上墙。
俞渐离却没理他,直接打开院门走了出去。
乾宝愣了一瞬,接着跟着俞渐离离开。
俞渐离回去的途中才反应过来,他和乾宝这种没有半点功夫的都能躲过宵禁守卫,看来是有人故意照顾了他们的路途。
所以回去时,便不用那么鬼鬼祟祟的了。
他拿着手稿回到客栈房间里,认真地读了所有变法的内容。
果然是明知言的手笔,逻辑严谨,观点犀利,一针见血。
这种文章的确能刺激到圣上,再加上圣上看过更改的部分,会愤怒也不奇怪。
明知言是太子的人所有人都知道,太子还将这份变法修改,是不是有些太心急了?
还是说,太子已经预料到了?
太子早就打算舍弃明知言这个不听话的“狗”,之前对明知言态度不错,也是希望明知言能够写出像样的变法来。
待明知言写出来后,找人篡改,若是圣上愤怒将明知言处死,太子也可以摘出来说自己参与的并不多。
他太子的地位不可能因此被撼动,但是明知言精彩的文章会撼动圣上的心,在圣上的心中留下芥蒂。
太子继续铺垫,这个变法说不定会推动下去。
在太子的心里,明知言死不死无所谓。
但是变法的第一步,必须由这个名动京城的大才子完成。
俞渐离做了一个深呼吸,调整自己起伏的情绪。
他并未立即提笔,而是将手稿再次放回盒子里,重新启动机关。
接着他如常地躺在床铺上睡觉,养精蓄锐。
俞渐离知道,他只有一次机会。
这一篇奏本是他最后的希望,能否成功全靠这一次。
所以他不能急,他要想一想该如何弥补。
他比其他人更有优势的是,他可以想一想书里圣上是什么样的性格,以及拥有金手指的明知言是如何解决问题的。
他得如何写,才能让圣上改变心意。
与此同时。
黄启护送军粮到前线后五天后才见到纪砚白本人。
纪砚白刚刚带军回来,获得了暂时性的胜利,身上的杀气未散。
听说黄启居然来了这边,当即提着自己的长枪去寻黄启。
黄启也听到了消息,穿戴整齐后去迎纪砚白,结果纪砚白劈头盖脸地质问出声:“你来做什么?俞渐离呢?”
“哎哟!吼什么啊?吼我我可不告诉你小军师的消息。”
“少他娘的跟我贫嘴!”
黄启走时清辞郡主刚带大夫过去,情况大好,黄启心中也是安稳的。
他并不知道他刚走几个时辰,俞渐离也急急忙忙地回了京,所以才敢跟纪砚白贫上几句。
他“嘿嘿”一笑,接着道:“小军师着实厉害,那避难屋建得那叫一个结实,速度还快。地点选得也好,营地管理得也是井井有条,你听我详细跟你说。”
黄启无视了纪砚白盔甲上未干的血迹,想想也知道那都是敌军的。
他也不管纪砚白是血战几日刚刚回来,很是详细地讲述了俞渐离在营地时的神仙判断。
有人伺候纪砚白脱下盔甲,纪砚白抬手,看到这几日提着长枪杀敌太过用力,虎口处出现了裂痕,被血染了一片。
他随意地用水冲洗后,用布包扎的同时,还在听黄启讲述俞渐离的事情。
听到后面俞渐离病重,纪砚白的动作一顿,当即骂出声来:“重要的事情你怎么不先说?!”
这一声吼把黄启吓得一哆嗦,却还是回答得理直气壮:“你听我说下去啊!我还没说到清辞郡主带着大夫来这一段呢。”
纪砚白听了这些语气才缓和了一些,又问:“他病情怎么样了?”
“无碍,大夫说是休养几天就可以了,算算时间,如今清辞郡主已经带着俞公子一起回京了吧。”
纪砚白这才松了一口气,如果有清辞郡主在,身边还有大夫,回去的路途也会比来时舒服。
只要俞渐离回京,他也能放下心来。
他继续包扎手上的伤口,这些时日提着的心算是可以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