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桌案同宽同高的一张纸,黑墨或浓或浅的勾勒出山川河水。
她其实不会赏画,但她也明白,他心里有江山,画的定然是大晏的山山水水。
他在一旁笑道:「许久未动过笔,实在手生。若将紫毫换成狼毫,再有上好的潭江墨,兴许还要好一些。」
待他说罢,又起了兴致,在画中留白处挥毫写下一串草书。
那字迹连成一片,神闲张狂,有如放海之势……猫儿一个字都不认得。
他看她默默望着画纸,没有多余的神情,对待他的画,甚至没有对待院里那扇门的专注。他面上终于有了些情绪:
「看不懂,对不对?你虽然读书少,也该趁着平日有空多学学圣贤之言,好过站在窗前发呆。」
他觉着他的话太过冷硬,又找补道:「日后你当了皇后,便是充面子演戏,腹中有些才学,演戏也会更像些……」
她心下微凉,抬眸望着他:「你遇上我时,我就是被打入废殿的小宫女,挣扎在温饱线上。你怕是忘了?」
他心下有些烦躁,轻轻道:「没忘,只是随口说说。」
话语虽云淡风轻,终究却将手中笔管子往桌上一撂。
笔头「啪」的一声磕在桌上,一团浓墨立时甩去画纸上,将山清水秀的大晏河山,涂抹的狼藉一片。
彩霞同阿蛮在晌午时分才送来了克塔努的消息。huye.org 红尘小说网
「大牢里实在寻不出人少的牢房,阿蛮后来去求着衙役们腾出了一间值夜的耳房,才将克塔努抬了过去。那处耳房里有火盆,有床榻,条件比牢房里好的不是一星半点。」
猫儿站在房门外,于大雪中追问道:「人呢?病情可已好转?」
彩霞点点头:「郎中替他剜去腐肉,缝合了伤口,涂抹了药膏。阿蛮不好托人煎药,自己守在监牢里熬药。这种时候最怕伤风,郎中说只要三日不死,便不会有生命危险。」
猫儿听得心惊胆战,握着彩霞的手真诚道谢:「好在有你同阿蛮,否则我真分身乏术,要着急的一头撞死。」
彩霞心中想,这不都是你自找的?你不惦记外男,同你自家汉子和和美美窝在房里,不比什么好?
她心中想着在平度府时,她立下的功劳其实算是猫儿让给她,便也不愿袖手旁观,只将猫儿请向偏僻处,低声道:
「奴婢有句话,说出来虽不好听,可奴婢到底比夫人年长许多,想多多劝着夫人。那克塔努虽说对夫人有些回护之恩,可他到底是外男。没有为了一个外男、影响夫人与王公子夫妻之情的道理。」
猫儿想着他和萧定晔相处的这半日,想着萧定晔的脸色,喃喃问道:「难道我想护一个男子,就这般艰难?我是个堂堂正正的人,为何我护着一个男子,就像得罪了全天下之人?」
彩霞和猫儿讲不了道理。猫儿说的道理,虽然是一种道理,可却同这世间礼法背道而驰。
与礼法相悖,便是同全天下的行事准则相悖。这世间,没有几个人能去认同猫儿的道理,去反对礼法。
曾经萧定晔是猫儿的好伴侣。
譬如在姻缘上,他后来能理解猫儿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心思,也愿意一生只有她一个。
譬如在事业上,他能不将她拘束在内宅,支持她在宫外开铺子。
他能做到这些,实属难得。
可猫儿「独立、自主、自由」的观念,并不只囿于姻缘和买卖。
她将这些,倾注在生活中的方方面面。
今儿萧定晔给了她半日的脸色看时,她虽然能理解他古人的思维,可她却当不了圣母,当不了知心姐姐。她内心不是没有委屈。
萧定晔为何吃克塔努的醋,她真真没有想通。
此前他吃柳太医、吃王三的醋,情有可原。因为柳太医中意猫儿的原身,王三又同那原身有婚约。
于是猫儿背了锅。
可现下她和克塔努,充其量算是主僕情义,克塔努救她、或者她想捞克塔努,都与性别无干。
然而萧定晔再也完全不是原来的他。
他烦躁、易怒、尖酸、刻薄。
他就像来了葵水、情绪失调的妇人,哪哪都看她不顺眼,连想要克制或伪装都坚持不下去。
雪片还在扑簌扑簌,虽才晌午,暮色已浓。
猫儿同彩霞道:「劳烦你同阿蛮这两日多往监牢里跑一跑。若有急事需要我出面,你迳自来寻我。」
彩霞点点头,转身去了。
房里,下人已提前点燃了灯烛。
猫儿进了厢房,取下金簪拨亮灯芯,坐去椅上。
萧定晔靠在床头上,手中捧着一本书册。从开始翻在哪一页,现下依然停留在哪一页。
猫儿嘆了口气,上前坐在床畔,从他手中抽出书册放在床畔,握着他温热的手道:「四年之前,你曾骂我人尽可夫。是不是从那时,你就抱着对我的固有印象,从未转变?」
他摇摇头,沉默着将她搂在怀中,许久方问道:
「为夫那时不该那般说你,为夫错了。
现下可是我对你还不够好?我还能对你更好,将所有的注意力都聚集在你一人身上,心里的每一处都有你、且只有你,你可能为了我,不再去关心旁的汉子?」
猫儿心下涌出说不出的感受。
这个男人对她,实在是没得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