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鹿伏兎砂糖选择忘却以上那段奇怪的对话,低头继续将剩下的手套给自己戴上。
不知道是不是被冻过头的原因,她总觉得自己手指的灵活度似乎变得迟缓了不少。
尤其是在戴上一层手套后。
黑色天鹅绒绝佳的密封性紧紧包裹着她怕冷的手指,外部束缚的叠加让这种钝感更加明显。
皱了皱眉,她停下动作,干脆将左手上戴了一半的手套又取下,手指先向内握了握,然后又向外张开,反复好几次,都没有刚刚那种让她觉得不安的迟钝感。
所以是手套的问题吗...?
她又同样动了动带着天鹅绒手套的右手,被稍有厚度的布料阻隔,在指节弯曲伸展的时候,手套像是刻意在捣乱一样,朝与她动作相反的方向拉力,让手感变得迟钝起来。
果然是手套的原因。
鹿伏兎砂糖莫名松了口气,不再多想地重新将手套戴上,抬眼看向甚尔。
他依旧身形懒散地站着,细碎的黑色额发落下,遮住了光洁的额头和暗绿的眼眸,只露出高挺的鼻梁和薄削的唇线,看起来一副完全不准备和她一起回禅院的模样。
“......”
这可不行。
她今晚说什么也要让人和她回去,不然她这趟就白折腾了。
伸手直接抓上男人的袖口,鹿伏兎砂糖猫眼微眯,紧惕地催促道:“甚尔,我们该回去了。”
“你刚刚答应过我,不会把我丢给其他人,说话要算话!”
她强调道。
听她说完,本来还垂着眼看不清神色的甚尔撩起眼皮,瞥了眼她紧紧抓在他袖口处的手,嗓音低沉:“什么时候答应的?”
“刚刚。”鹿伏兎砂糖狡黠地翘起唇角,“围巾和手套都是证明。”
“钱是你自己付的。”甚尔神情淡薄。
“但手是你牵的。”鹿伏兎砂糖不让步。
大概是被她的话堵到,男人眼底闪过些许烦躁,就在鹿伏兎砂糖担心这人会不会因为心情不爽直接丢下她走人时,甚尔手腕一转,手掌扣上她的手腕,随即顺势滑下,将她的手轻易握住。
掌间贴合的热意,即便隔着手上密实的天鹅绒,也丝毫不减。
“如果牵手就是答应,那现在我说出的要求,也算是你答应了。”
甚尔狭起眼眸,慢条斯理道,“回去之后,给我看看你的身体?”
“......什么?”
鹿伏兎砂糖以为自己产生幻听了。
“我想看你的身体,特别是我没看过的位置。”
“……”
一定是风太大,将甚尔的话都吹得离谱起来了。
见她没反应,甚尔将就握住她手掌的姿势,突然贴上自己的胸膛位置。
“你没听错。”
他说。
“心脏这里。”
她的手被迫隔着衣料下滑,从胸口位置,沿着肌理分明的腹肌竖线下滑,停在劲瘦的下腹位置。
“腹部这里。”
“这些我没看过的地方,我都很想看看。”
男人的话简直说得再清楚不过。
刹那间,鹿伏兎砂糖被攥紧的指尖终于开始颤抖起来,好像被烫到了一样,热度从她指腹下的紧致肌肉线条上直白地传来。
异样的讯号一路顺着手臂,扩散到心脏,再扩散到脸颊,羞耻的灼热将她身上的严寒瞬间驱逐,鹿伏兎砂糖觉得此刻浑身上下都烧得厉害。
她想不通,这人为什么可以这么平静的在大街上抓着她的手干这种事?
而且,为什么没看过的地方只有胸口和下腹....?
她张了张嘴,想要问话,但羞耻感让她根本问不出来什么,只能呆愣愣地烧红了脸,像条干渴的鱼一样艰难呼吸。
也不知道是不是过高的温度让她烧坏了脑子,片刻后,她动了动指尖,隔着衣服摸到指腹下蓬勃的肌肉,然后说出了全然相反的话。
“...不好看。”
她嗓子发紧,“心脏那里,很丑。”
那里的“镰刀痕”将她的心脏劈成了两半,比任何红痕都要难看。
甚尔说的那些地方,都是她不愿意暴露于人的丑陋秘密。
与她恰恰相反的是,甚尔的身体非常漂亮。
修长的四肢,性感的肤色,充满爆发力的肌肉,和她的支离破碎完全不一样。
想到这里,鹿伏兎砂糖垂下眼,脸色的热度随着心里漫起的自卑消了下来,她闷声道:“总之,不要和我开这种玩笑,我会生气的。”
她说完,良久,甚尔才放开握住她的手,单手插着兜,曲起手指弹了下她的额头,淡声道:
“我开玩笑的,大小姐,不要哭啊。”
鹿伏兎砂糖依旧垂着眼,长长的睫毛掩盖住眼底的情绪。
她才没哭。
...
禅院。
雪夜无声,只剩下宅邸前小径两旁的石灯笼燃着苍白的火焰,衬得尽头处的那座由暗色砖瓦修葺而成的切妻造大门宛如一只长着大嘴、吞噬入门之人的凶兽。
鹿伏兎砂糖远远地看着,忍不住放慢了步伐,将脚下路面上不知何时铺上的白雪,踩出一个个深深浅浅的脚印,上面印着一朵绣球花。
这是她新买的鞋底的图案,她觉得这样很可爱。
即便现在不再是虫形,她依旧对提升自己的可爱度有种特别的执著。
大概是丑怕了的缘故。
越接近禅院大门,她的步伐越慢。
少女垂着头慢吞吞地在白雪上印花,丝毫没注意到前方的甚尔停了下来,挑眉看着她的动作。
.....125、126、127。
数着数着,她停了下来。
甚尔正站在离她极近的位置,声音从她头上落下来,听起来一如既往的懒洋洋的。
“怎么,又不想回去了?”
他问。
鹿伏兎砂糖摇了摇头,看着一路延进禅院的石灯笼,迟疑道:“我们就这样进去,会不会太高调了点?”
从入夜时分开始,躯具留队就会在禅院各处巡逻。而大门进去不远处就是家主所在的庭院,以及直系所在的各个院子,所以通常这里的巡逻队伍可谓是最豪华的。
要是她现在和甚尔直接从正门进去,百分之百会撞见巡逻队。
可是他们现在这个样子,如果被撞见就糟糕了……
想到这里,鹿伏兎砂糖忧郁了。
因为她既说不出来让甚尔避讳的这种话,也不想第二天就在禅院听见各种足以要她命的流言蜚语。
这比什么都让她害怕。
一时间,淡白的月色落在她身上,冷得沁人。
“既然这样,不走这里就行了。”
就在她纠结时,甚尔突然开了口。
鹿伏兎砂糖怔住,她完全没想到他会这样说。没有对她踌蹴的态度多说什么,反而还帮她出了主意。
“不说话就当你默认了。”
说完,甚尔直接伸手将她拦腰一抱,身影像是雪夜里矫健的黑豹,带着她绕到侧面,轻巧一跃,翻进了寂静无人的白沙青松庭,将她放下。
落地站稳,鹿伏兎砂糖有些惊讶:“禅院宅邸外不是说有特殊“帐”吗?”
听说是单向结界,只能从里出,不能从外进,不然会触发咒力预警之类的,难不成是假消息?
“嗯,有。”
甚尔靠在一旁的柱子上,应了一声,“除了这里以外。”
“这里是禅院唯一没有布置“帐”的地方。”
“为什……”
她的话没说完,自己心底就浮起了一个不好的答案。
“谁知道。”
甚尔接了她未完的问话,表情淡漠,“或许是想节省咒力,反正都是片没有在意的垃圾地方。”
骗人。
鹿伏兎砂糖抿了抿唇。
他不说,她也是知道原因的
因为这里从前是甚尔住的地方。
没有咒力的“废物”是没有资格受到家族庇佑的,所以禅院布置下高规格的“帐”,唯独避开了这里。
她突然能理解,为什么甚尔学会了抽烟和赌博。
将注意力和神经放在容易成瘾的别处,就能忘却让自己苦痛的一些事情。
被家族排挤,被同族奚落,被视为废物。
在这样的禅院,他没有成为更糟糕的人,她觉得已经很好了。
即便没有咒力也能胜过任何人的甚尔,却被禅院所有不如他的人所蔑视。
“非禅院者非术师,非术师者非人”。
禅院自古以来的家训,对他来说,就好像诅咒一样。
想到这些,鹿伏兎砂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如果这是本happyending的童话故事,而她恰好又是一位幸运的公主的话,那么接下来故事发展,就应该是她勇敢表明自己的身份,给陷入冰冷泥沼的黑发王子一丝慰藉与救援。
可实际上,她不仅不是公主,还是个一样倒霉到掉入泥沼的路人a,没有无畏的勇气,只有一颗胆小自私的心。
沉默片刻,她抬眼看着甚尔,声音有些发紧。
“或许.....曾经住过这里的人,心里一直在意这里。”
她闷声说道,“只不过,是你不知道而已。”
“是吗?”
甚尔看着她,暗绿的眼藏在黑夜里,沉得吓人,“可惜,大小姐不知道的是,这里从来没人住过。”
“自然也不存在你说的什么有人在意。”
“想讲温馨的童话故事的话,你找错对象了。”
好吧。
鹿伏兎砂糖没再多说什么,刚才话已经耗尽她的勇气了。
默默环视了一圈这里的模样,她发现除了陈旧荒寂外,和以前的模样区别并不大。
“我们是从那里回院子吗?”
她指了指前面那道半掩的门。
“嗯,沿着前面的路,选分岔的最左边那条。”
甚尔说道。
“等一下.......你不和我回去?”
不然怎么给她把路指得那么清楚。
她皱了皱眉,视野里甚尔的身影和夜色逐渐融合,让她看不真切,“不是说没有地方住吗?”
“现在有了。”
檐廊下的甚尔漫不经心地应答,在她准备再仔细问问的时候,他意有所指地说道,“大小姐,如果我和你回去,那之前说的事情,我可不是说笑的。”
“到时候,就算是哭也来不及了。”
“......”
想到之前这人说过的要求,她沉默了,等再抬头时,却发现檐廊下没了甚尔的身影。
少女疑惑地眨了眨眼,完全没发现人是什么时候不见的,明明她就只是呆滞了几秒钟而已。
没办法,鹿伏兎砂糖只好推开半掩的院门,离开了庭院。
她身后,被掩住的庭院屋檐上,禅院甚尔支着下颌,随意坐在纤薄的雪上,双眸定定地追视着小道上少女渐远的身影,一眨不眨。
像一只觊觎主人的狼犬。
...
侧院。
踏上木质长廊,鹿伏兎砂糖刚刚推开障子,一股陌生的木质熏香从内里扑面而来。
嗯?什么味道?
她顿住脚,皱着鼻尖轻嗅了嗅,依旧是不熟悉的陌生香味。
不对,有人来过她的屋子!
这个认知让她急忙朝身后退了两步,不敢进门。
她想不到有谁会进来这间屋子,除了甚尔和长美,还有小屁孩直哉外,这里就没人来过了。
总不可能是贼吧?
神色紧张地退到长廊外,她思考着要不要去找长美。
这个时候,她也只能去找她了。
打定主意,她小心翼翼地盯着障子,沿着长廊边缘挪动,害怕万一“人”还在里面,听到她的动静,然后发生惨剧。
毕竟,她可是看过一千集柯南的人,这种氛围实在太适合发生什么“禅院本家杀人事件”之类的了。
就在她刚要挪到楼梯口时,门内突然传来了沉稳的步伐声,激得鹿伏兎砂糖呼吸一紧,猫眼瞪圆。
“谁?”
她摸上了斜背在身上的三味线。
随着脚步声越发靠近,障子被缓缓拉开,月色照亮那人的瞬间,她的心不但没放松,反而揪得更紧了。
“甚一大人......”
她看清了男人严肃的脸,嗓子发干,“这么晚了,您这么在这里?”
是来抓奸的吗?
她下意识冒出这个想法,随后又被她晃了晃脑袋丢出大脑。
呸呸呸,这是什么说法,严格说来,她现在还算单身来着...
大概。
禅院甚一没说话,只是向她走过来,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顷刻将她罩住。
鹿伏兎砂糖颤抖了下。
和甚尔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她这才发现,原来她依旧惧怕着禅院的术师们。
可能是那只傻呱在她面前被祓除的记忆太深刻,也可能是她并不确定现在的她算不算是真正的人类,她害怕被禅院的术师发现异样,所以才会对甚一的靠近那么战战兢兢。
对于甚尔来说,禅院是个痛苦的地方,对于她也是一样。
一分钟后,禅院甚一停在了她面前,朝她伸出手。
鹿伏兎砂糖忍不住朝后躲了顿,于是原本应该落在她脸颊的手指,落在了她脖子上的红色针织围巾上。
禅院甚一并没有对她的闪躲说什么,反而捻了捻粗织的毛圈,沉声道:“这条围巾不适合你。”
“它很暖和。”
鹿伏兎砂糖见他态度正常,小声说道,“抱歉,甚一大人,我有些怕冷。”
“这里确实太冷了。”
禅院甚一看着她,“要和我回池庭吗?”
这是他第二次询问了。
鹿伏兎砂糖陷入沉默,因为她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可是,她还是不想。
她本来都打算好了,在禅院当隐形人,苟住小命的同时,完成救人使命后就能回到她的家了。
结果禅院甚一不知道为什么,态度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似乎还挺满意她的。
可明明乐岩寺嘉义那个时候说的是,禅院甚一并不满意这门亲事,搁置下来,所以她才会被以培养感情的“未婚妻”借口送进来,以便实现成为禅院甚一妻子的这个目的。
这和她束缚里的“成为禅院直系妻子”的条件一致,她根本无法拒绝……
嗯?
鹿伏兎砂糖突然愣住,她突然记不清楚,这份束缚的条件,到底是成为禅院甚一的妻子还是禅院直系的妻子?
如果是后者......
那甚尔不也是禅院直系吗?
深吸一口气,鹿伏兎砂糖鼓起勇气,看向面前的男人:“甚一大人,您之前……似乎并不喜爱于我?”
她准备试探一下。
闻言,禅院甚一愣了一瞬。
少女的问话,唤醒了他关于“喜爱”这个词的记忆。
第一次,是被猫儿叼来的花环。
第二次,是落在咒灵堆里的手环。
但无疑,他要找的人都是她,这份“喜爱”从始至终,都是为了她。
“是我弄错了。”
许久,禅院甚一沉声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眉间因为任务留下的伤痕,似乎都柔和了一瞬。
鹿伏兎砂糖没听懂他的意思,但这句话怎么听都不像是不喜欢的意思,她只好含糊道:“这样啊,那....请您再多给我一些时间.....”
这个时间,她希望是一辈子。
“好。”
出乎意料的,禅院甚一答应了下来,并且将手里精美的丝绒盒子递到她面前。
鹿伏兎砂糖疑惑地看着盒子,“这是什么?”
“打开看看。”
禅院甚一说。
她迟疑了一下,还是接过来,打开。
一对漂亮的金色鸟笼耳饰,尖锐的耳针在月色下,寒光沁人。
“喜欢吗?”
他又问,声音里是对这对耳饰的满意,“我觉得很配你。”
鹿伏兎砂糖垂下眼,遮住自己的视线,勉强点了点头,“很漂亮,可是......我没有耳孔,似乎戴不了它....”
她不喜欢会把自己弄痛的东西,她已经对疼痛ptsd了。
“明年3月3日,是女儿节,也是大安日。”
禅院甚一突然说道。
鹿伏兎砂糖表情茫然地“啊?”了一声。
“正式的婚礼会定在那天,那个时候春樱绽放,天气也刚好,不会冷。”
一向表情严肃的男人对她微微一笑,“到时候,新娘会打上耳孔,这对耳饰会衬得你很漂亮。”
鹿伏兎砂糖彻底愣住,发蒙的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她的婚期
只有三个月了。
作者有话要说:
甚尔是个很矛盾的人,他想要被承认却又害怕无法被承认,就像他想要有人爱他但是又害怕没人爱他一样,强大和脆弱在他身上都有,所以他发现有问题,但是却又害怕去追查到底,态度会有点矛盾。
我的纯爱矛盾文学,堂堂连载中!
ps修改一下岁数,三人现在差不多都是20左右,不然感觉太小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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