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中旬,樱花。
拿着医院的产检报告,鹿伏兎砂糖瞅着上面毫无异常的数据,悬吊吊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虽然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情况,但是至少她可以将“请五条悟成为助产术师”的这个想法暂时搁置了。
坐在长椅上,少女纤细的脖颈上围着一条又暖又软的线织围巾。围巾的一端,还被人非常用心的钩了几朵可爱的樱花上去,和当下樱花绚烂的四月十分搭调。
这是甚尔织的。
抬眼看了看随处可见的、在日光下密簇的宛如瀑布的粉色垂枝樱,鹿伏兎砂糖伸出缩在袖子里的手,让阳光尽量洒在自己手心里。
奇怪,怎么好像一点都不暖和........?
鹿伏兎砂糖皱了皱眉,视线看向来往的行人。进入四月初春,许多人已经脱下了厚实的冬装,穿上时髦的风衣或者漂亮的短裙,露出藏了一个冬日的活力。
而她,不仅带着围巾,身上的衣服也都还是冬日的打扮,但手却已经冰凉得紧,感受不到一点暖意。
是因为怀孕的原因吗......?
鹿伏兎砂糖眨了眨眼,慢吞吞地将手又缩进袖口。
比起晒这种对她来说没有任何温度的太阳,还不如藏在袖子里捂着来得舒服些。
“很冷吗?”
冷不丁的磁性声音从身后传来,鹿伏兎砂糖愣了下,转头看过去。
只见去另外一个区域送相关资料的甚尔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长椅身后。
大概是因为赶时间的缘故,一向长长碎碎掩在眉骨上的黑发被男人不耐地撩在一边,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上挑的绿眸。
四月天里,连空气都满是樱花的存在,所以无可避免的,甚尔眼底也染上了淡淡的樱粉,衬得那双看着她的眸子,眸光温柔。
“弄好了吗?”
鹿伏兎砂糖朝他弯起眉眼。乌黑的发丝上不知何时沾上了几片樱瓣,随着她抬眼的动作,馥郁的香气混入男人鼻息间,一路侵入心脏,填满他整个胸腔。
“差不多了。”
甚尔心下一动,长腿一跨就坐在了长椅上。侧眸扫过她缩在袖子里,只露出些许葱白的指尖,也不管地方对不对,面不改色地就握上了她的手腕。
鹿伏兎砂糖有些茫然,这是要牵着手坐在这里赏花吗?
可是瞅着甚尔飞扬的眉眼,她又觉得不太像的亚子。
“要做什么?”
她困惑地问出了口。
“取暖。”
在少女疑惑的表情中,男人勾起坏笑,将她冰凉的手掌直接从身上宽容的卫衣下摆穿进去,贴在了肌肉轮廓紧致有力的腹肌上。
顿时,鹿伏兎砂糖有种触碰到了火焰的错觉。
只是这“火焰”不燎人,手感还贼好。
“怎么样,暖和吗?”
甚尔压着她想要逃跑的手,慢悠悠地问。
“......”
该怎么说呢.....
她纠结地看向自己被深入的卫衣下摆的左手。
虽然手感真的非常好,也非常暖和,取暖效果杠杠的.....
但是——
他们现在可不是在家,而是在人来人往,不时还有人投来奇异眼神的公共区域里啊.....!
她真的做不到这么毫无羞耻心…
在感受到路人投来的第N个眼神后,鹿伏兎砂糖忍不住红了脸,憋着劲抽了抽自己贴着腹肌的手掌。但无奈甚尔力气实在变态,即便就是这么随意的压着她,她也只勉强抽出一根小指,胡乱地划过男人一旁凹陷的人鱼线。
“啧。”
甚尔眯起了眼,腰腹绷紧了一瞬,“不要乱动。”
“憋了这么久,我现在可是很敏感的。”
“......”
鹿伏兎砂糖听出了他的意思,呆滞好一会儿,才堪堪反驳道,“明明这才半个月而已......”
“对我来说,度日如年。”
甚尔拧眉看向她的肚子,“为什么怀孕要这么久?”
“果然是特级咒灵吧?”
“......”
鹿伏兎砂糖忍不住满脸黑线,“正常人类怀孕都是这么久好不好!”
陪她看的那么多科普片都看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嘁。”
甚尔挑了挑眉,看着她的肚子,眉目间没了逼人的锋利。
“对了,惠。”
“什么?”
鹿伏兎砂糖眨了眨眼,对他这句没头没脑的话还反应不过来。
“名字,就叫惠怎么样?”
甚尔抬眼看向她,散漫地说道。
“惠......女孩子的名字?”
鹿伏兎砂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肚子,“可是,现在还不能确定是女孩子吧?”
才一个多月而已。
“就算是个臭小子,也可以叫惠。”
男人勾唇道,“要是叫什么太郎,翔太之类的名字,我可记不住。”
“男人的名字听着就让人厌烦,叫惠的话,就能记住了。”
“......”
这是什么奇怪的取名法?
鹿伏兎砂糖慢吞吞地瞅了他一眼。
不过。
“惠”确实是个很可爱的名字。
各个方面。
“那就叫惠好了。”
鹿伏兎砂糖弯起眉眼,“是个非常可爱的名字。”
“惠”——
上天的恩惠。
...
五月,紫藤花。
长长的紫色花穗如丝雨般垂落,出现在春日大社的各个角落。
鹿伏兎砂糖一手拉着甚尔,一手拿着一块米糠做成的干饼,朝着面前还有些谨慎的小鹿靠近。
小鹿湿漉漉的眼打量着试图投喂它的人类,并不饥饿的它没有动作,只是歪着头站在原地,乌黑的眼映出少女满怀期待的面容。
一个常见的移动大饼架。
小鹿晃了晃耳朵,准备走开。
就在这时,一道猎食般的视线落在它身上,动物畏惧猛兽的本能让它顿住脚,躁动不安地踏了踏脚蹄,朝着“猛兽”的地方看去。
暗绿色的眼睛,“猛兽”站在移动大饼架身边,正危险地盯着她。
小鹿浑身一僵。
好可怕的“野兽”!
耳朵软哒哒地垂下,小鹿在意识到移动大饼架是这只“野兽”的地盘时,迈开了步伐,颤巍巍地靠近,温顺地啃了几口“饼架”上的大饼后,低鸣起来。
——呜呜,真的吃不下了,这是今天的第四个饼饼了。
高低不断的鹿鸣不停响起,鹿伏兎砂糖听不懂它在说什么,还以为是小鹿吃饼吃高兴了,美滋滋地将手中的饼豪气地又往前送了送,双眼亮晶晶道:“别着急,这里还有很多呢!”
说着,还示意身边的甚尔把背包里的存量给小鹿看看。
“......”
男人接收到她的示意,神情恹恹地将随意挂在肩上的背包打开,露出里面一沓的喂食饼干,不爽道:“新婚度蜜月为什么要来喂这玩意儿?”
既然都是四条腿,那还不如去赌马场看看马。
“因为它们很可爱啊。”
少女笑眯眯地起身,转头看向他,“而且,是你说了让我选地方的。”
她想来奈良喂小鹿很久了!
果然和她想得一样可爱。
“......”
闻言,甚尔沉默三秒,忽然压低了声音,“比起喂鹿,不如喂喂我?”
“不行。”
鹿伏兎砂糖熟练地拒绝,转过头又喂起了鹿,脸不红心不跳,格外淡定。
毕竟,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她已经拒绝了类似的话不下一百遍,娴熟于心了都。
“......”
被拒绝的男人“啧”了一声,舌尖舔过锐利的虎牙,睨了眼那只傻不拉几的鹿后,将视线停留在了眼前人身上。
细腻白皙的皮肤在阳光下生出珍珠般莹润的光泽,丰弹温凉。姣好的猫眼荡漾着柔软的幅度,就和此刻透过树叶间隙落在他皮肤上的日光一样,让他忍不住会生出想要深深尝上一口的冲动。
或许只有这样将血肉吞下,将她藏在肚子里,才能缓解下他骨子里的渴意。
锐利的喉结滚了滚,甚尔深深凝视着那抹雪白,自虐般曝晒着自己眸中的欲壑。
随即,视线下移,看向了她依旧平坦的腹部。
啧。
男人微阖起眼,有些嫌弃地想。
麻烦的臭小子。
十二月,山椿。
尤带露珠的纯白椿花挤满透明的高脚花瓶,泛着阵阵微香。
鹿伏兎砂糖将手上最后一只白椿插入瓶中,退后一步打量了下自己的插花艺术,满意地点了点头。
进入孕后期以后,公寓里关于小孩子的东西逐渐多了起来。
从婴儿床到婴儿车,奶瓶,恒温器......各种带着迎接新生意味的小物件堆满了各个空间,让原本足够宽敞的公寓都显得窄小起来。
将花瓶推到矮桌中央,鹿伏兎砂糖瞅了眼正在厨房做晚餐的甚尔,走到了窗边,将厚实的窗帘拉开。
瞬间——
淡白的世界映入眼帘。
屋顶上,街上边,都覆盖上了一层薄薄的白雪,这个不算大的金色城市迎来了冬日的第一场初雪。
鹿伏兎砂糖看着天空中还在飘落的微点雪花,有些兴奋地转头看向厨房。
今天是冬至,是甚尔的生日。
她笨手笨脚地偷师了好久,在甚尔给她织了三条围巾,两件毛衣,外加一个玩偶后,终于赶在今天前,成功织出了一条丑不拉几的围巾。
她本来想的是在晚上的时候,找个气氛正好的机会送出来,到现在她改主意了。
没有什么比在雪中给恋人围上亲手织的爱心围巾更浪漫感人的场景了!
就比如那部经典的白色生死恋。
打定主意,鹿伏兎砂糖偷偷摸摸地回房间,翻出藏起来的围巾,正准备找件外套盖住,忽然,一个黑色混金线的御守掉了出来。
还是那枚在知恩院被僧侣赠与的“安产”御守。
鹿伏兎砂糖下意识弯腰去捡。
下一秒——
在指尖刚刚触及到御守光滑的缎面时,一股奇异的阵痛从腹中传来。
规律性的阵痛,一松一紧,和她之前看的孕期自救手册里的描述一模一样。
N倍的姨妈疼。
鹿伏兎砂糖脸色陡然一变,抓住御守握在掌心里,正想往客厅去找甚尔,甫一抬眼,掩住的门就被人推开。
“怎么了,不舒服?”
低沉的声音入耳的刹那,一阵晕眩感传来。
鹿伏兎砂糖用着仅剩的清明,努力说道:“.....我好像要生了。”
说完,她的世界陷入黑暗。
...
“先生,先生?”
轻柔的呼喊在耳边响起。
坐在产室外廊上的黑发男人眨了眨眼,额角挂着些许汗液,表情茫然地看向一旁的护士,“怎么了?”
低沉沙哑的嗓音,喉咙发紧。
“.......”
她是在做梦吗,为什么自己嘴里好像发出了甚尔的声音?
“这里需要您签字。”
护士温柔地将一份知情通知书递了过来,“您是第一次当父亲,很紧张吗?”
她脸上挂着了然的微笑,“请不用担心,您的妻子看起来状态.....真的很好。”
护士说得委婉。
这对夫妻大概是她接待过的最令人深刻的了。
丈夫高大英俊,抱着人过来的时候满脸杀气,她们差点以为这人是来砸场子的。
结果等怀里的妻子送去产室后,这人又忽然变成了一副虚弱无助的模样。暗绿的眼不安地颤抖着,抿唇的刹那,甚至让她忽略了高大的身形和锐利的五官,有种看见柔软女孩子的错觉。
应该是错觉吧.....?
护士纠结地皱起眉,收起被签的颤巍巍的知情通知书后,不免又想起了刚刚产房内的情况。
长相艳丽的少女,冷着一张脸,面无表情的躺在产房上,眉眼间全是烦躁和暴戾,但却没有叫出过一声,最多在阵痛点的时候,发出一声闷哼。
柔弱的高大丈夫和不良的漂亮妻子,这种奇怪到不行的反差组合把她们真是给看得一愣一愣的。
收起知情书,护士转身离开,只留下坐在长廊上的“甚尔”,盯着产房,倒吸了一口冷气。
虽然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但现在她似乎和甚尔交换身体了......
呆滞地坐在产房外,“甚尔”听着从隔壁产室里传来的痛苦喊叫,又瞅了瞅自家安静得一逼的产室,忽然对自家“老婆”肃然起敬。
天与暴君,果然恐怖如斯。
...
时间变得漫长而煎熬,随着日落月出,一声婴啼陡然在产室内响起。
坐在长廊上的黑发男人宛如触电般“唰”地站了起来,急忙跑到产室门口。
医用推车缓缓推出产室,脸色苍白的少女垂着眼,面无表情地盯着手上的婴儿,眉眼没有一丝初为人母的柔软,戾气得吓人。
“......那个,你没事吧?”
“甚尔”小心翼翼地看向床上的少女,试图去接她手上的婴儿。
“......没事。”
鹿伏兎砂糖头一次觉得,原来自己的声音也有让人听了胆颤的潜力。
甚·少女·尔轻飘飘地抬眼,看着站在产室前,手足无措的黑发男人,皱起了眉。
“是个臭小子。”
“什么臭小子啊!”
鹿伏兎砂糖不乐意地瞅着他,随即有些紧张地探头过去看。
只见柔软的襁褓里,一个小小的婴儿安静的躺在其中。微红的皮肤已经舒展,逐渐露出白嫩的模样,微湿的黑发柔顺地贴在皮肤上,随着呼吸上下起伏。
好小,好可爱。
鹿伏兎砂糖看得心脏砰砰直跳,眼眶泛红。
“哭什么。”
甚尔“啧”了一声,“丑是丑了点,将就养养。”
“哪有丑。”
鹿伏兎砂糖吸着鼻子反驳,“小惠明明就很漂亮!”
“甚尔,你疼吗?”
她担忧地问道。
“还好。”
床上的少女勾起唇角,乌黑瞳孔像是深邃的星空,“还好是我。”
鹿伏兎砂糖一愣,原本就泛红的眼眶,瞬间掉下眼泪。
甚尔:“........”
哭了约莫有一分钟,鹿伏兎砂糖瞅着“少女”有些头痛的表情,想起自己现在的模样,赶忙擦了擦眼泪,对着“她”弯起眉眼。
“甚尔,生日快乐。”
“冬至是每年白日最短,黑夜最长的一天。而跨过这一天后,白昼会越来越长。”
“在这天出生的“惠”,在度过漫长的黑夜之后,迎来的便是长久的日光。”
“与其说是上天的恩惠,不如说是冬至的恩惠呢。”
低沉的嗓音随着手腕上晃动的御守变得清凌,鹿伏兎砂糖看着身边惠幼嫩的模样,笑吟吟地抬眼看向了身边的男人。
“对吗,甚尔?”
刹那间,少女眼底的星河在男人心脏扩散。
关于咒术师,关于禅院,关于承认......
一切的一切,长久以来积压在心底的不堪与不甘,都在此刻被消解殆尽。
男人缓缓点头,凝视着眼前稚嫩与艳丽的脸庞,餍足感填满躯体的每一个缝隙。
——从此以后,他的世界,为她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