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完澡,鹿伏兎砂糖身上还带着沐浴后的温暖水汽。
此刻,没有繁琐和服的限制,她便软着腰,弯着背脊,没有任何坐相地靠坐在床边上发呆。
“小姐,花茶。”
障子被拉开,奈绪脚步轻缓地走了进来,半跪在她身侧,将冒着袅袅热气的茶盏向她递了过来。
瓷白无暇的杯子里,飘着几朵艳红色的食用玫瑰。
“……谢谢。”
鹿伏兎砂糖回过神,捧着奈绪给她泡好的玫瑰花茶轻声道谢。
“小姐不用和我这么客气。”
奈绪微微一笑,伸手将少女掉落在脸侧的碎发别在耳后,“请您再稍等一下,今夜降温,半夜或许会有大雪,床上需要换上更暖些的羊绒毯才行。”
说完,她转身出门,还贴心地将障子关阖,免得寒凉的夜风趁机窜进来。
鹿伏兎砂糖听着障子关阖的声音,转过头,垂眼看向杯中艳红的花瓣。
这种艳丽的模样,她觉得和疏林里女人姣好的身影很像。
绽放得热烈而性感。
莫名的,她不想喝了,干脆就这样静静地捧着,任由暗香浮动的热气沿着瓷薄的杯壁延展到她的指尖与掌心。
只是,她现在浑身明明都是暖洋洋的温度,却始终驱散不尽心里在雪地里染上的冷意。
说起来,甚尔和她.....会去哪里呢……?
鹿伏兎砂糖忍不住想,也是像她和奈绪一样去看星星吗?又或者,是去做一些更亲密的事情?
曾经看过的众多属于恋人之间的浪漫片段在她脑海中一一闪过,只不过在将男主角替换成黑发碧眼的青年后,少女舒展的眉紧紧皱了起来。
心口闷得发慌,好像要喘不过气来了。
鹿伏兎砂糖深吸一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告诫自己不要再想了。
为了转移注意力,少女还带着色片的猫眼在房间里四处乱转,最后停顿在了房间角落里那盏暖黄的落地灯。
漆黑的灯座与撑杆,灯罩是幽暗的墨绿色,上面还挂着一个与其配色相衬的海胆小玩偶。
她这个时候才突然想起来,落在车上的海胆棉鞋,甚尔还没有给她找回来。
是忘记了吗?
鹿伏兎砂糖忍不住埋进膝盖里,眼眶发热,觉得没由来的伤心让她觉得格外难受。
良久,障子再次被打开,一双手轻轻放在她的肩上拍了拍。
“小姐,你困了吗?”
鹿伏兎砂糖抬起眼,微红的眼眶看起来似乎真的像是因为困倦而被揉搓发红一般。
“嗯……好像有点。”
少女声音里夹杂着些许鼻音,听起来有点委屈,有点可怜。
奈绪看着她,轻轻皱起眉,随即蹲下身,将手上的羊绒毯示意了一下,“小姐,我先把这个铺上,然后我们就可以睡觉了。”
“退后一些,我怕待会撞到您。”
鹿伏兎砂糖点了点头,站起身乖乖走到了她身后的位置。看着前方的奈绪麻利地铺好的床,套好厚实的被套,将床收拾得一丝不苟,瞬间她感觉自己更废了。
换了她,就只能铺出歪歪扭扭的“狗窝”来而已。
“好了,小姐。”
奈绪转身看向有些呆愣的少女,“小姐怕冷的话,要不要我先帮你把里面暖一暖?”
“不用不用!”
鹿伏兎砂糖反应过来,赶紧摆手,“这样的话,我自己都会鄙弃自己的!”
虽然她知道自己很废,但也不能废到让这么乖的妹妹给她暖床,那就太过分了。
说完,她也没等奈绪回答,一下子就窜上了床,无比娴熟地将自己裹成一个粽子,赞叹道:“奈绪,真的好暖和!”
被子细心地用烘干机提前预热过,所以躺下去没有一点冰冷。
这么好的奈绪,她何德何能!
奈绪也上了床,学着她的样子将自己裹起来,笑眯眯道:“这样真的很暖和呢。”
“今晚没看成星星似乎有些可惜,小姐如果还不是很困的话,我们来聊聊天好了。”
鹿伏兎砂糖眨了眨眼,“聊什么?”
“任何事情都可以,或许小姐有什么烦心事,也可以和我说说。”
烦心事么....
鹿伏兎砂糖想到刚才困扰她的甚尔,抿了抿唇,迟疑道:“....奈绪,你养过小狗吗?”
养崽和养狗都是养,四舍五入就是一样的。
“养小狗?”
奈绪摇头,“没有,小姐养过吗?”
“养过。”
她认真地说道,“小时候养过一只黑色的漂亮小狗,然后它长成了更漂亮威风的大黑狗.....”
“只不过,长大之后不知道为什么,它却不是很喜欢我,反而更喜欢别人。”
少女不解地皱眉,语气里带上了难得的任性,“明明……我才是养它养得最用心的!”
用心到甚至付出了生命代价,留下一身残破的痕迹。
听她说完,奈绪突然轻声笑了起来,在安静的房间里清脆如铃,“小姐你也太可爱了,竟然会吃狗狗的醋吗?”
“吃醋?”
鹿伏兎砂糖愣住,“这是吃醋吗?”
她在吃甚尔的醋?
“当然啦。”奈绪托着腮,对她肯定的点了点头,“因为小姐很喜欢那只大黑狗,所以才会有这种感觉。”
“喜欢....”
她愣愣地呢喃,感觉脑袋里乱成一团的线,突然被人抓出了纠结的源头。
“有些喜欢因为太过自然,自然得成了习惯,所以才不觉有它。等到分开的时候,或许才会发现。”
奈绪还在软着声音继续说,“而且小姐刚刚不是也说了“喜欢”吗?”
“因为小姐喜欢它,所以希望它用同样的情感来回应,称为“喜欢”的字眼,实际上就是小姐自己内心的期盼呢。”
所以....
她在心里期盼着甚尔喜欢她吗...?
瞬间,两人相处的画面开始她的脑海中疯狂重现,牵手逛街的样子,在花墙后偷听的样子……
鹿伏兎砂糖被自己变质的母爱震在了原地,一时间不知所措。
尤其是想到身旁的奈绪可能还在盯着她看时,她忍不住垂头埋进了枕头里,落下的黑发盖住了少女发烧的耳垂,像是藏起了少女心底的秘密。
“小姐....?”
奈绪看着突然将脸陷进枕头捂住脸的少女,怕她闷着,语气有些慌,“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鹿伏兎砂糖摇了摇头,闷着声音说:“没什么,我只是脖子软了。”
半晌,她感觉心跳平复了些,才慢慢侧过脸,露出埋得有些发红的脸颊和鼻尖,眼睛里似乎有星子在跳跃。
奈绪松了口气,也学着她的样子,侧脸倒在枕头上,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女,眉眼弯弯,“小姐没有将狗狗带来禅院吗?”
“....父亲不允许。”
她语气低落了下去。
“既然这样的话……”
奈绪的声音变得更轻了些,带着薄茧的手突然握上了她放在枕头旁的手腕,“不如我来当小姐的小狗好了。”
她自然地说道。
“什么?”
鹿伏兎砂糖懵住,忍不住反问。
“狗狗会怎么样做,这样吗?”
说着,少女低下脸,在她离得很近的手心里蹭了蹭。
鹿伏兎砂糖彻底呆滞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赶忙结结巴巴地解释道:“奈绪.....我没有这个意思!”
“你不需要这样!”
奈绪不会把她当成那种有奇怪嗜好的人了吧??
而且,就算她真的是这种人,正确方式也应该是拒绝啊!!
鹿伏兎砂糖慌忙地摇着头,对少女的安全意识产生了强烈的担忧。
“我开玩笑的,小姐你也太好骗了。”
大概是被她的反应笑到,奈绪笑着和她拉开了距离,托着下巴,一副恶作剧成功的模样看着她,“这样可不行哦。”
见状,鹿伏兎砂糖松了口气,将原本准备好的安全指导又咽了回去。
奈绪明显比她聪明多了,她的担心好像有点太多余了。
“不过。”
正在这时,奈绪突然垂下眼平静地说道,“我还是觉得,做小姐的狗确实要比做禅院的人要好得多。”
鹿伏兎砂糖怔住,忍不住低声问道:
“奈绪,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吗?”
她说着话的时候,眼神就像是停流的水潭一样,泛着沉郁的气息。
奈绪听到少女的问话,侧眸看着她。
无害的气息,温软的嗓音,和那些看向她的眼神,抚摸在身上的粗粝手指完全不同.....
“....只是,觉得遇到小姐实在太好了。”
她说着,撑在枕头上的指尖收紧,发白。
随着她的话语,鹿伏兎砂糖闻到一股淡淡的苦涩从少女身上发出,是那种会让人心脏发酸的味道。
想了想,她伸出手,捧起奈绪的脸,轻声说道:“我们明天再去看星星吧?”
投其所好,她只会这种笨拙的安慰人的方法。
所幸,奈绪吃这一套。
她弯起唇角点了点头。
鹿伏兎砂糖没发现,被她捧着的少女轻嗅着她手腕传来的香气,纤长的睫毛遮盖住的眼底,尽是迷恋。
如果能成为小姐喜欢的狗,那就好了。
....
另一边。
月光透过花房的玻璃,将男人锐利的眉眼染上冰霜。
女人站在离他一步之遥的地方,眼带痴迷。
她知道有多少人在觊觎着这具肉/体,无论男女。
那些嘴上整日鄙夷他,轻蔑他的队友,暗地里不知道有多嫉妒着天与咒缚的才能。而那些白日里端着清高,对非术师着不屑一顾的女人们,则是在夜色下讨论过无数次男人强悍的肉/体。
什么没有咒力的“废物”,在她看来,禅院甚尔可是禅院最棒的男人了。
而如今,她会是第一个尝到美味的人。
想到这里,女人忍不住战栗起来。她靠了上去,迫不及待地想知道那身贲张的肌肉到底多么有力,只有年轻男人的活力才会让她觉得自己的根系不会烂死在这压抑的禅院里。
这座牢笼一般的禅院。
纤细的脚踝踮起,女人抬起下颌,想要吻上男人那张薄削的唇。
只是还没来得及依偎而上,才刚刚感受到来自于男人躯体的丁点热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就掐上了她的脖颈。
像是捏住一只蚂蚁或是飞蛾,随意的劲道,就让她呼吸开始变得困难起来。
甚尔的力道控制地十分精准,一层一层,慢慢递进。
窒息之下,女人眼底逐渐漫上水光,就在她像鱼一样急促呼吸,耳畔都开始产生清鸣时,她甚至感觉到了一丝诡异的快感。
合并着死亡的禁忌,让她眼神涣散。
就在这顷刻之间,男人陡然松开手。
她落在地上,重新涌进喉咙的氧气让她发出激烈的咳嗽,生理性的泪水花了她精致的妆容。
禅院甚尔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暗绿的眼像是恶鬼,唇边的伤痕则是穿透她心脏的锐器。
“你好像弄错了一件事。”男人狭眸嗤笑,“你以为你在要挟谁呢,蠢货。”
“我这里可没有什么不杀女人的绅士原则。”
女人闻言愣住。
男人暗绿的眼底,依旧没有映入她的存在。
仿佛被这种目中无人的眼神激怒,她咬紧下唇,恨恨道:“既然这样,那你为什么还要跟我来这......”
话没说完,她突然顿住。
她突然想起来,离开前甚尔侧脸瞥去的方向。
那个位置,是树林外侧,一片空旷的雪地。
下午的时候,奈绪和她说过,今夜她会带人去看星星。
那个人,是她的小姐,是那个和甚尔在花房里,亲昵相拥的人。
所以.....这人不在树林里对她动手的原因,是因为怕那位小姐看见....?
真是疯了。
女人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得异常嘲讽,“真是没想到,禅院的疯狗竟然看上了鸟笼里的金丝雀。”
“怎么,甚尔大人是害怕在她面前咧开獠牙将人吓跑吗?”
女人笑得干咳起来,“喜欢上自己未来的兄嫂,真是让人......”
“你说什么?”
甚尔面无表情地打断她。
女人盯着他阴沉的表情,不怕死地继续吐出没说完的话,“恶心,这样的喜欢在禅院里,真是让人恶心!”
甚尔垂眼看着女人扭曲的神情,在听到她说出“喜欢”的字眼时,眸色一暗,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
来到屋顶,甚尔依旧席地而坐,掌心上一大一小两枚硬币在月光下银光耀耀,宛如一捧新雪。
他看了一会儿,将手中的硬币漫不经心地在指尖转了转,忽然抬头,找准曾经的位置,暗绿的眼微眯———
一大一小两枚硬币在月光下银光一闪,划出的抛物线像是划过夜色的流星,一下子坠入雪夜,埋进冰冷的雪地里。
在那里。
禅院甚尔勾起唇,优秀的眼力让他顷刻间精准定位到了硬币的抛落点。
跳下屋檐,男人身形极快地来到硬币的落地点,面值较小的50円因为偏轻的关系,落在了明显的白雪地上。
甚尔俯身,扫视一圈后,直接走到500円落入的排水口位置,单膝跪在冰冷刺骨的雪地上,中指和食指并拢,从排水口的间隙处摸下去。
没一会儿,一枚被他做过标记的500円被丢在了一旁。
他继续将手指浸入夹着冰雪的水中摸索。
几分钟后,男人变得宛如坚冰的指尖,终于碰到了另一个硬币。
暗绿的眼底闪过笑意,禅院甚尔将手上的硬币在水里随便洗了洗,抬手一看———
一个被腐蚀到模糊的皇冠正对着他。
一枚不知道什么时候掉进排水口的游戏币。
“.........”
禅院甚尔眼底的笑意消失,看着手里的游戏币,“啧”了一声,烦躁地丢到一旁。
起身,他再次回到屋檐,皱眉调整了下角度,再次将手中的硬币抛出。
硬币在月色下闪耀出同样的银辉,再次坠落。
...
屋内。
鹿伏兎砂糖依旧还没睡意,睁着眼呆呆地看着窗外的夜色,心中无限纠结。
她想要确认她身上束缚的内容,但又莫名有些退缩。
要是现在能有谁帮她做决定就好了。
她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仿佛听到了她的心愿,一抹银光忽然从夜色里划过,消失在远处的雪夜尽头。
鹿伏兎砂糖眨了眨眼,有些不敢置信。
刚才,她是看到流星了吗?!
心脏突然砰砰地跳了起来,鹿伏兎砂糖抿了抿唇,猫眼定定地盯着窗外,暗道:
如果待会她还能看到流星的话,那明天一大早,她就打电话去找乐言寺砂糖问个明白。
刚想完,夜空再次陷入了沉寂。
“……”
一分钟
两分钟
.....
不知多少分钟过去了,窗外别说流星,连个星星都快看不见了。
而且,似乎要下雪了,空气凝霜,她就这样看着都觉得外面冻到让她眼睛生疼。
所以,刚才是她花眼了吧?
失望地拉起被子,鹿伏兎砂糖想要不明天一早起来问奈绪。
她对她说早上好,如果她回应了,那就打电话,没回那就中午再试试!
打定主意,鹿伏兎砂糖闭上眼,正准备入睡时,窗外树梢上的积雪忽然落下,在地上砸出“啪”地声响。
莫名,她的心跳也跟着顿了一下。
鹿伏兎砂糖睁开眼,再次看向窗外。
这一次,她的希望没有落空。
如她所期盼的,银芒宛如命运一般,从少女乌色瞳孔中划过。
真的出现了.....…
鹿伏兎砂糖顿时心脏狂跳起来,眼底所有的黯淡一扫而光。
既然流星帮她做出选择了,那决定了——
明天她就去打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