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越拉越长,场面陷入了僵持。
房间里的人安静了一会儿,似乎觉得外面的人太疑神疑鬼了,声音里多出点恼意:“别闹,快开门,快来帮我,我起不来了。”
周尔曼就站在门边,垂眸,目光来回晃动,她推门的手始终不敢用力,在进门和转身离开之间犹豫不决。
可在这里多浪费一分,就会多一分被抓住的危险。
玲纳的小绿鞋上沾了泥,她往门前干净的地上蹭了蹭,发出一阵沙沙声。
然后摇摇晃晃走到周尔曼旁边,扬起天真的脸,问:“你怎么不去帮她?”
周尔曼登时后退了两步,冷冷望着这扇门。
“在来之前,我已经做好见她最后一面的准备了。”
里面的人声开始恼羞成怒:“你怎么回事!我们不是说好要一起走的吗?”
可周尔曼不理睬,她的神情原本充满热切,现在也逐渐冷下来。
玲纳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下巴冲着房间的方向:“她怎么了?”
“她断了三根肋骨。”
周尔曼没说是怎么断的,不用说,都是那么回事。
至于还有没有别的伤,受伤之后怎么处理的,也不用多问。
在来这里之前,周尔曼只有三成的把握,孙其丽还活着。
但在听见她的声音之后,周尔曼只剩一成的把握,里面的人是孙其丽本人。
如果门里面的东西不是孙其丽,那这扇门一定不能开。
可如果那就是孙其丽本人,周尔曼都冒着危险走到这里了,怎么能被一道门挡住。
门里的声音渐渐放下虚弱的伪装,开始不耐烦起来:
“快点!再晚一点,天都快亮了!要是不相信我的身份,你打开门看看不就知道了吗。你的朋友就在这里,你不想见我一面吗?”
周尔曼不住地往后退,权衡之下,最终还是咬咬牙,冲玲纳挥手,示意她:
走吧,不进去了。
可玲纳却突然来了兴致,想看看里面到底什么样。
她揣着手,上前两步,斜眼笑:“不敢开门吗,我帮你呀。”
周尔曼没来得及阻拦,穿红袄的身影就伸出细长手臂轻推,然后吱呀一声,房门被打开。
此时屋子里面也没开灯,甚至比外面更暗一点,所以白色在黑暗中显得格外突出。
一身白嫁衣的女人坐在床中间,笑眼盈盈地看着二人。
她细长的眼尾微微上挑,小尖脸,五官长得非常精致,头上还戴了一大朵花。
【纸人】
玲纳可以确认。
和玲纳在路上看到的纸人不同,那只伪装成刘云鹤的纸人从头到脚都和正常人一模一样,只有露出破绽时才会变成纸。
而坐在床上这个虽然会说会动,但衣服却只有白色一种颜色,头上戴的也是白花。像是谁家纸人做了一半,最外层还没上色似的。
它娇笑连连:“你看我,你好好看看我是谁,是不是你要找的人?”
声音入耳,周尔曼刚一看见那人,眼睛就再也就移不开,喃喃道:“丽丽,真的是你……”
她被蛊惑了一样,竟然主动向前走了两步。
幸好玲纳远远发现了什么,在门前挡住周尔曼,偏头对她说:“她身后还藏着个人,那个是不是你要找的孙其丽?”
周尔曼的目光恍惚了一瞬,直到她再度看向门内时才恢复清醒。
白嫁衣的后面果然藏着一个人,那人安详躺在床上,睡熟了一样,生死未知。
长相和穿白嫁衣的人一模一样,那才是真正的孙其丽!
玲纳琢磨着计划,悄声说:“一会儿我去引开前头这个假的,你趁机背上那个真的往外走。”
“不不不,”周尔曼这时彻底清醒了,吓得一激灵,“我怎么能让你一个人面对危险?你去背人,我去引开这个假的。”
“不行,”玲纳认真地看向她,“我背不动。”
周尔曼迟疑。
她又观察了一遍玲纳的小身板。
周尔曼妥协。
她严肃保证:“我们分头行动,我会在河边等你。如果等不到你,我一定不会离开。”
“你们两个只顾自己说话,怎么都不看我。”纸人被二人忽略,十分不满。
它娇嗔:“我是谁,你看看我是谁?”
玲纳非常捧场地看向它。
是个人类的样子,却浑身白白的,香香的,身上没有蜡烛味和颜料味,就是个大号纸娃娃。
玲纳继续凑近观赏,纸人也配合地眨眨眼睛,摸摸头发,向她肆意展示自己的魅力。
忽然,玲纳抱了上去。
像抱娃娃一样一把抱了上去,整个人贴在纸人身上,她的动作之迅速,让纸人也吓了一跳。
玲纳趁机对周尔曼道:“我控制住它了,你快跑!”
那纸人第一次见这么莽的人,怔住:“你不怕我?”
玲纳又嗅了一口,这个纸人身上有一股好闻的草木清香。
她实话实说:“还行,不算特别讨厌。”
纸人:……
没等它反抗,两条触手就从宽大的袄子里钻出来,一条圈住纸人的腰,一条径直向上,塞进它的嘴里,把它要说的话全都堵住。
纸人的目光渐渐变得惊恐,却一时间发不出声音。
周尔曼得到指令之后见缝插针,闷头向前,背起床上躺着的那个就往外跑。
而纸人被制住,想阻拦也无法动弹。
玲纳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等到周尔曼不见踪影,才放开那只纸人。
它被放开的时候气得不轻,嘴唇都歪了,恨恨骂道:“原来你也不是人!你个天杀的妖精!”
妖精这个词,玲纳第一次听,或许是怪物的意思。
玲纳拿这个纸家伙没办法,主要是不好吃,她纠结:“如果我现在走,你还会来妨碍我的事吧。”
纸人笑眯眯:“那你走走试试啊。”
两条触手在空中扭曲地舞动,触手末端的口器大开,在纸人面前呲出两圈尖牙,发出惊悚的啸声。
玲纳苦恼:“那就先吃了再说吧。”
纸人:?
纸人:“不是,你真吃啊?”
在口器张到最大的那一刻,玲纳还没咬下去,就见眼前的人忽然消失,一溜烟不见了。
玲纳从空气中分辨它的踪迹,循着那股清新的草木味,一路追到原来的墙角。
和来时一样,又是几十道目光齐刷刷看着她。
萎蔫的小树苗组成的林子,里面全都是纸人,白花花一片,根本分不清谁是刚刚逃跑的那个。
现在纸人们的目光显然发生了变化,承载着明晃晃的恶意,而玲纳却找不出恶意的源头在哪里,只是被恶意勾起兴致,肚子咕咕乱叫。
玲纳脚步停住,埋头思索。
要是就这么放弃,翻墙头跑了,纸人会不会追上来?
【不如先全都吃掉?】
事到如今,她也不挑,就近随机拿起一支胳膊,在纸人的手掌上胡乱撕咬下来一大块——
“啊!!”
整片林子都开始发出痛苦的尖叫,角落里惊出几只逃窜的老鼠。内院的灯也开了,有个人骂骂咧咧出来:“叫唤什么,瞎叫唤什么,来了来了……”
就在此刻,钟声从北边响起,一圈一圈传到院子里。
“咚、咚、咚”
实打实响了三下。
约定好的时间到了。
周尔曼还在等她。
玲纳嚼嚼吞掉嘴里的纸片子,给自己顺了顺气,这纸人打不过就喊人,真没意思。
还是周尔曼那边更有趣一点。
她亳不留恋,触手像绳索一样伸长,紧紧攀附墙头,随着触手缩短,她矫健地翻越高墙,最后轻巧落地。
而玲纳的身后,一双粗糙的眼睛透过高墙,目光黏在她身上,创造出恶心、腥臭、令人作呕的窥视感。
纸一样白的脸上出现两团熏红,脑袋在撕裂声中转了一圈,望着向玲纳离开的方向,发出极低的、阴惨惨的笑。
小绿鞋在路上哒哒哒哒,也不管什么守村仙人,不管路上会不会遇见谁,玲纳一心只往河边跑。
村长那边的动静到底还是惊扰了几户人家,村里亮起几盏灯,但没听见有其它什么大动静。
玲纳跑到河边的时候,刚用触手吞了几只自不量力的蚊子,嚼吧嚼吧,还没吞下去,就看见小河边有两个飘动的白影。
她才想起来,周尔曼是不是给了她一块白布来着?
用来躲避守村仙人最有用了。
玲纳三两步跑上前去,和她们汇合。
就算周尔曼只露出两只眼睛,眼底浓浓的担忧也能显露出来。
她上前摸索着玲纳的身体,检查一遍之后,说:“来的好快,我们四个人可算是齐了,你没受伤吧。”
四个人?
玲纳才注意到周尔曼身边站着的两个人。
一个蒙着白布,看不清脸,个子比较矮。另一个玲纳刚刚见过,是孙其丽的脸,没有蒙白布。
时间紧,周尔曼就简单做个介绍:“这是丽丽,你见过,她半路醒了过来,非要自己走。”
她又介绍新加入的成员:“这是黄云,是我邀约来的同伴,早就在这里等我们了。还有一个人没有来,我们约定好等到钟声三响,现在还不到,她恐怕不会来了。”
玲纳和那两个人打了声招呼,就把自己的白布递还给周尔曼:“你说这个是给朋友带的。”
周尔曼看向孙其丽,用眼神询问她要不要。
孙其丽闻言,艰难地抬起一侧的手臂,舔了一下干裂出血的唇,拒绝道:“不用,我体质特殊,不招蚊子。”
玲纳眯眼注视她:“你真的能走路了?”
孙其丽的脸色惨白,像失血过多的后果,她捂着腹部,说两句话就要翻白眼撅过去似的,慢慢道:
“活着最重要,习惯了,就不觉得疼了。”
没时间继续攀谈,再晚一点的话,被发现的危险会大大提升。
周尔曼把几人聚集起来,快速过了一遍计划:
“我们的计划是这样的,村里只有这一条河,我在三婶家得到的消息是,顺着河走是离开村子的唯一方法。所以,不管是往上游走还是往下游走,肯定有一条路能出村。”
玲纳之前只是听说过这里有条小河,但没亲眼见过。
现在,在渐渐亮起来一点的天色下,这条“小河”波浪翻涌,一眼望不到对岸。
不是小河,而是难以穿越的宽阔水面,她们只有顺着河脉向上游走或者向下游走两种选择。
“现在我们分成两组,一组往上游跑,一组往下游跑。这样就算其中一组被抓住,也能知道另一边到底是不是正确出口。”
黄云沉声:“如果我们都被抓住呢?”
这个可能性很大,毕竟英花每天告诉玲纳的都是:从来没有人能逃出去。
而周尔曼搂住大家的肩膀,用颤抖但坚定的声音:“这个可能性不低,说实在话,我们是在赌。最差的结果可能是大家都活不成,你们愿意赌一赌吗?”
都到这一步了,在场的人没有一个反对意见,她们顺利进行两两分组,方便路上有个照应。
孙其丽走路不方便,周尔曼就主动扶着她,一起往下游走。
黄云问玲纳:“你怎么一直看她们,你不走吗?”
玲纳缓缓收回视线,和黄云一起往上游的方向迈步:“走,当然走。”
直觉告诉她,这次逃跑恐怕不会有好结果。
刚刚玲纳盯着另外一组的背影,盯了很久。之前那个孙其丽是假的,但现在这个嘛……
玲纳不好说,但这个孙其丽浑身是伤却能自己走路,她的腰肢总在不经意间扭动,脚步和玲纳一样歪歪扭扭,还有时不时舔嘴唇的小动作。
不好说,真的不好说。
【难道这个世界还有其它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