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怕,有我在

玲纳倒是不着急,她本来就没想着逃跑,如果现在被人发现,刚好提前被抓住,她马上就能进姥娘庙大快朵颐。

但周尔曼的反应实在太快了。

玲纳还没有所动作,就听见院里一声闷响,然后她的胳膊被人用力一扯,整个人就顺顺当当滑进了三婶家的后院。

周尔曼满头大汗,声音却像什么都不知道一样,带着一点埋怨,对墙外答:“黄麻子,小点声,我家人都睡了。”

她揪起一团枯草,顺手堵上了土洞,所有动作一气呵成,不留破绽,仿佛演练过千百遍。玲纳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就忽然出现在三婶家的院子里。

院儿里好浓的一股草木香气,繁盛的叶子矮矮扫过玲纳的脸庞,她在草丛里打了个滚儿才坐起来,专心听外面的人怎么说。

墙外的车轱辘又转了一会儿才停下,外面的人奇怪道:“刚刚明明听见三婶子的声音了,难道我听错了?”

没有听错,刚刚三婶还是站着说话的。

而现在,玲纳站起来,在泥地里走了两步,去瞧那被周尔曼用石头砸晕了的三婶。

三婶一动不动躺在地上,额角红红的应该是血,衣服太厚看不见有没有在喘气,不知是死是活。

周尔曼气骂:“大晚上的,你在别人家墙外嚷嚷,想吵醒谁?还不快走!”

那黄麻子才偃旗息鼓,叫了声:“打扰打扰。”

就推着他的红漆木板车,骨碌碌地走远了。

四周寂静,院墙高耸,月亮渐渐变暗。

想要逃跑的女人面色惨白,额前碎发被冷汗打湿,一两缕贴在鬓角。买她的人被她砸晕在地,抓她的人就在墙外。

周尔曼的身体紧贴在院墙上,附耳听着,一直听到轮子声彻底消失,她才转过身来,又轻又急地喘气。

一墙之隔,好像和死神擦肩而过。

玲纳现在才发现,周尔曼表面看着从容镇定,熟练完成一系列应对措施,可身体却脱力似的靠着墙根,甚至在隐隐发抖。

她向周尔曼走了两步,想凑近瞧瞧这个人类是不是吓傻了。

脚步还没停下,在距离对方一步远的时候,她就被这个人类猛然抱住。

她听见对方强装镇定地说:“别怕,别怕,有我在呢,不怕。”

周尔曼像安抚小动物一样,摸了摸玲纳的头发,手法轻柔,声音越来越平缓。

【……竟然被人类哄了】

虽然玲纳认为害怕的另有其人。

但她还是把脑袋埋进周尔曼的怀里,脸颊蹭了蹭对方的衣服,感受人类身上的热乎气,她说:“唔,我害怕。”

对周尔曼来说,玲纳是一个同样可怜的妹妹,甚至比自己更惨一点,因为她更加瘦弱。

瘦小的身形,纯粹干净的眼睛,长相很嫩,看起来比别人的年纪小一点,容易激起人的保护欲。

既然玲纳害怕,那周尔曼就多和她说说话,给她讲故事,讲自己的经历和今天的计划,让她别紧张。

周尔曼半跪在地上,在村长家那边的墙底下挖洞。

玲纳就蹲到她旁边,小绿鞋在泥地里踩出两个坑,好奇地问这问那。

“这个洞和刚刚那个洞,都是你挖出来的?”她双手托腮,两只眼睛闪着亮晶晶的光。

周尔曼观察了一圈,见三婶家其他人都睡熟了,才敢和她说话:

“这面墙很不一样,平常墙底下的土都是硬的,挖不动,但这面墙底下的土是软的,还能在冬天长出野草。”

“我一开始偶然看见雪里长出薄荷来,觉得奇怪,就采了薄荷给他们炖汤,没想到居然能炖出肉味,这才确认这里有古怪。”

“再一看,这里的土都比别的地方更软,更肥沃。上面生长的东西在冬天也都长得很好。”

“有多古怪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土松了,我就能挖开了。”

周尔曼之前已经挖开了这个土洞,现在只是把洞里用来掩藏的东西掏空,留出一个人能通过的空隙。

过程很简单,她没多久就掏出来了。

周尔曼停在洞口深呼吸,为接下来的行动做准备。

“我花了一年的时间寻找逃出去的机会。只用了三天就挖出两个逃生的洞口,一个通往门外,一个通往村长家。”

她望着倒下的三婶。

以前周尔曼从来不敢和三婶说一句反话,乖得和一只小绵羊一样。所以刚刚得手的时候,三婶目眦欲裂,一点儿也不敢相信她要逃。

周尔曼转过头来,面朝洞口闭上眼,像是在回忆以往的一切。

呼吸平稳之后,她正式向玲纳伸出手:“要和我一起去吗?我现在已经不能回头了,但你还可以。”

她已经对三婶动过手,如果没有逃走的话,等待周尔曼的将是这家人的暴戾反扑,她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但今晚并没有人看见过玲纳,玲纳还有后悔的余地。

【这么有趣的故事,当然要看着你逃出去才算结局】

玲纳笑道:“当然,为什么要回头?”

周尔曼郑重地说:“我们可能会被抓住,可能会死,你真的做好准备了吗。”

玲纳不解:“多好的准备才算做好准备,一颗不怕死的心够不够?”

听到这句话,周尔曼莞尔:“够了,已经足够了。”

洞口的另一边是村长家,周尔曼说她也没有去过,不知道那边什么情况,只知道她的一个朋友被困在村长家里。

玲纳主动要求打头阵,第一个进洞,探探虚实。

考虑到刚刚在洞口的遭遇,周尔曼料想她可能是怕了,也就让她先进,但约定好不能乱跑,要等两人都过去之后再商量着来。

这堵墙的厚度不小,玲纳花了一些时间才由这边的洞口爬到那边的洞口。

顺着一点微弱的天光往上攀爬,玲纳先伸出一只手,扒够着土地,往外移动自己的身体。

她稳固身体之后,再伸出另一只手。这一次,她摸到了什么软软的东西。

手感不像石头或者什么植物,倒像是……

玲纳探出头来,看了一眼。

【人类的鞋】

玲纳身后的土洞里传来悉悉索索的攀爬声,周尔曼也即将要爬出来。

“停下。”玲纳对身后的人说。

而她自己则慢慢抬起头,仰着向上看。

一双小白鞋,上面是旧时候人们穿的长袍,黑色腰带,脖子上围了一条汗巾的男人。

就在玲纳的视线慢慢扫到男人脸上时,那个人也睁着一双死板粗糙的眼睛,直勾勾和她对视。

纸人?

玲纳表示怀疑,这个纸人的目光另她感到不适,好像它确实拥有生命一样。

她双手撑地跃出洞口,环顾一圈,看清楚洞外的情形。

这里的墙角和三婶那边一样,也生长着很多植物。

爬山虎从最角落里的泥土地开始蔓延,爬满了一整面墙,还嫌不够,劲头十足地向外伸展枝叶。

脚下是湿润的绿草,间隔两三步就长出一棵小树。

奇怪的是,其它草木生命力旺盛,而那些小树苗却叶片枯黄,快要死掉的样子。

或许是某种神秘仪式,这里的每一棵小树旁边都放着一个纸人,姿态各异,造型栩栩如生,不仔细看还以为是真人。

玲纳打眼一看,一共有数十棵树,也放着数十个纸人,比木匠家床头的纸人还多。

所有纸人,不论是站着还是坐着,距离玲纳是远是近,视线都黏在玲纳身上。每当她走动一步,它们的脖颈也就随之扭曲一分,扭动的幅度大了,玲纳还能听见纸张撕裂的声音。

洞里的人迟迟没有听到回信,一颗小石子试探性地向外飞出。

玲纳才说:“出来吧,这里没有活人。”

“没有活人”和“没有人”是两种概念。

周尔曼听出了玲纳话中的隐喻,已经做好了出来就看见死人的打算。

但没想到她从洞里爬出来,一抬头,那纸人也贴心地低下头去,冲她羞涩一笑。

周尔曼好险没差点尖叫出声,还是出于某种责任心,她心里惦记着玲纳和还没救出来的朋友,才勉强撑住自己,稳住了动作。

玲纳往外走了几步,发现:“这些是纸人被绑在树上的,只是看着吓人,却不会动,只要我们离开这里就没事了。”

周尔曼从颤抖的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好,你别怕,跟我来,往这边走。”

她稍微一迈步,离她最近的那个纸人就转过脑袋,追着她笑。

周尔曼只是一个普通人类,面对这种情况说心里不发怵是假的。但她见玲纳已经走远,怕出什么事,就只能强打起精神,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去。

“你怎么知道往哪里走的。”周尔曼根本不敢回头,怕一回头就看见几十上百只眼睛盯着自己。

玲纳却问她:“你没有听见吗?那种声音。”

周尔曼把恐惧从喉咙里挤出来,一颗心放回自己肚子里,才听见玲纳所说的声音。

细细弱弱,时断时续,有点像什么人在哭,也像是小猫的叫声,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夜里格外明显。

上次玲纳出来的时候就听见过这种声音,今天居然还有。

村长家比一般人家要大,她们的脚步寻觅着那道声音在黑夜里穿梭,来到一间卧房前。

天太黑了看不清楚,周尔曼细眯起眼睛打量:“对,我得到的消息说,孙其丽就被关在这里。”

玲纳倒是能看清楚,这间房整体用白色涂料粉刷了一遍,窗户是彩色的,还贴着过年的窗花,看着比一般人家的房间都要华丽、干净。

哭声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周尔曼躲到窗底下,小声喊:“孙其丽,你在吗。”

里面的哭声戛然而止。

房间里又传来一道虚弱的女声:“开门吧,扶我起来,我和你一起走。”

好不容易听到了同伴的声音,确认同伴还活着。

周尔曼却没有表露出兴奋或者激动的情绪,反而在门外立定了一会儿,显得有些沉默。

玲纳好心要帮她开门,却被周尔曼伸手拦住,她眉头紧锁,此刻好似在下什么重要的决定。

“孙其丽,你能走路了?”她问,“你真的是孙其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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