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娘的虚影一直徘徊在玲纳身边,也不知道是因为那个牌位,还是因为玲纳吃掉了发财树上的果子。
这样很好,有一点让玲纳感到尤其满意,姥娘愿意和她聊天,什么都聊,祂为玲纳提供的最好的消息是:
这里存在着一只怪物。
准确的说,是以前存在着一只怪物,现在那东西已经死亡,这里只剩一具怪物遗骸。
”你说只要找到她的骨头就好,这个骨头去哪里找?”玲纳问。
“就在村里。”
“那在村里的什么地方?”
姥娘一本正经回答:“土壤里。”
“……”
刘家村要别的没有,就是土多。
树林子,田地,家家户户的小院里,处处都是土,每一块土地都看着玄乎。要是玲纳因为一句不着边际的话,就把刘家村整个翻一遍,那可是个大工程。
不过玲纳接受了这种说法,毕竟她在姥娘庙里得到发财树很轻松,没费多少力气。
总有要还债的时候。
玲纳试图得到更多的信息:“那这个怪物叫什么名字?在哪里见到的?”
“不记得了,我可怜的孩子。”姥娘坦然道。
“我忘记了很多东西,”姥娘躲在玲纳的耳朵边,温温柔柔的声音就像春风拂过,“但是我保证,等你发现她之后,你就会成为她。”
【忘记了很多东西……】
玲纳疑惑:“那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我?我是谁,你知道的。”
玲纳当然知道,她还知道:“你和黄皮姥姥的神像长相相同,身上还带着一点点神的气息,却不多。可你是一道只有我能看见的虚影,比起人类和神祇来说,更像鬼魂。”
“追究这件事情没有任何意义,我的孩子。”姥娘的脸庞停留在十几岁的青春年华,可那道目光却已经穿越了千年万年,“谁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世界上,连你自己也搞不清楚,不是吗。”
玲纳:【……有道理】
她确实想不清楚,自己只是陷入沉眠而已,为什么会以卢春玲的身份出现在这个陌生的世界。
她的身体是怪物和人类的混合状态,这座村子就像是专门为她准备的一样,摆满了等待她食用的大餐。
啧,好吃就够了,至于食物是怎么来的,那是食物应该考虑的事情。
但姥娘还是解释了:“让我想想,好像有人念了我的名字,我听到了,所以才会苏醒。”
“很难得啊,自从黄皮姥姥成神之后,所有人都只记得祂,忘记了我。只有他还记得我的名字。”
一位神祇的本名中往往蕴藏着神秘力量,只要念出这类独特的咒语就有可能沟通未知生物,至于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可就无法预料了。
“他什么时候呼唤你的?”
姥娘的耳朵侧了侧:“现在。”
但玲纳什么也没听到。
叶片碎裂的余音还停留在玲纳耳边,提醒她:一次两次都养不好信徒。怪糟心的。
玲纳把英花叫来:
“好吧,我的记录官,准备一下,明天晚上我们去挖骨头。”
“先从村长家开始挖起。”
瞎半仙儿L醒来的时候,天光大亮,几人的谈话早已经结束。
他摸索着戴上自己的墨镜,迷迷瞪瞪问旁边的人:“神婆是不是来过?我好像听见你们说话了。”
黄麻子:“嗯,来过。”
“她说了什么?”
“没事,神婆说了个笑话,我们都乐得不行。”
瞎半仙儿L醉了一整夜,睡着之后确实听见过笑声,声音好像还不小。
瞎半仙儿L脑子不清醒,赶紧抱着酒葫芦,嘬一口凉酒冰一下脑袋,嘟囔:“都说什么笑话了,让我也听听。”
“说村里的一个小媳妇是黄皮姥姥。”
瞎半仙儿L一口冷酒喷出来:“什么?”
黄麻子递上一块毛巾:“说了是个笑话,你也别放在心上。”
瞎半仙儿L抹了把脸,咳嗽着道:“哈哈哈哈哈那她为什么这么说?”
“也没什么,她做了个噩梦。”黄麻子简略地说。
更荒谬了,瞎半仙儿L也听得乐呵。
“哈哈哈哈哈哈哈…等等,你说她做噩梦了。”笑到一半,他的脸僵住,正了正神色,“神的使者不会平白无故做噩梦的,难道她遇上了什么事?”
黄麻子状似无意:“我也觉得事情蹊跷。要是你真不放心的话,去试探一下不就知道了。”
“反正那只是个女人。谁家的女人来着,好像是刘云鹤的媳妇,叫卢春玲。”
瞎半仙儿L把这话听进心里,他摇着酒葫芦,若有所思。
英花的双手在颤抖。
这是她第一次接到玲纳交给她的正经任务,玲纳还要带她出门!一起去村长家挖骨头!
去哪里不重要,干什么也不重要。
重点是玲纳!要带她出门了!
天呐,这要是放在以前,英花连想都不敢想。她都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没出过这扇门,看看外面的天空了。
到了时间点,英花单肩扛着锄头和铁锹,胳膊上挎了两个篮筐,手里牵着恨子的小手,装备齐全地出现在玲纳面前。
英花一身的力气都用上了,却在玲纳面前红着脸,低下头,双手把衣角搅弄出褶皱。
玲纳已经通过恨子观察到了英花的所有行动,但换到本体视角之后,还是多看了她两眼。
乖得超乎玲纳的预期,不确定,再看看。
玲纳大摇大摆走到夜里的乡间小路上。
这条路她走过几次,这次尤其不一样。
之前隐藏在暗处的恶意目光已经尽数消失,平时恨不得贴过来的纸人们现在一个也没了。恨子用小跳步走在最前面,而玲纳身后只跟
着一位扛锄头的忠实信徒。
七条触手在玲纳的后腰肆意伸展,向七个不同方位挥动,密密麻麻的吸盘在蜷曲中挨个翻腾,露出里面肉粉色的凹槽和一圈尖利的骨刺獠牙。
滑软的触手末端长长拖在地上,把这里的空气变得咸腥潮湿,连风也黏腻腻的,压迫感让人无法喘息,仿佛将将要溺亡在深海中。
地上全都是触手分泌出的粘液,月光把地面照得晶晶亮,像危险伪装出的美丽陷阱。
她行走在黑夜中,影子映在窗棂上,不规则的形状在风中扭曲晃动,空气里全都是暗夜生物们尖促紧张的呼吸声。
心跳,咚咚,咚咚。
玲纳在村长家墙外停住,扫视一圈,说:“开始吧。”
那些暗夜生物劫后余生,才敢大口喘息。
原来不是来找它们麻烦的,不是就好,不是就好。
它们又大着胆子,躲在阴影里观望,幸灾乐祸想看看到底是谁这么倒霉,惹到了那种层次的怪东西。
英花挥起锄头,一锄头下去,墙面破了,露出一人高的大洞。
连她自己都没想到自己有这么大的力气。
英花憨憨伸展手臂:“请进。”
玲纳率先进入院子,期间没有看英花一眼,却用其中一条触手触碰了她的额头,当做奖励。
英花朴实的小脸上,两坨高原红越堆越热。
巨大的激励让她更加尽职尽责,一进去就开始挖地。
而玲纳穿梭在村长家种植的小树林里,一只一只地寻找着她的信徒,那个手臂上被咬了一口的纸人。
和以前一样,野草丛生,小树萎蔫,纸人成林。
这片林子总共也没多大,玲纳绕了一圈,七条触手把绑在树上的纸人们挨个翻遍了,也没看见熟悉的那只。
她信徒呢?村长把她信徒藏在哪里了?
玲纳闭上眼,用发财树的力量感知周围,附近似乎存在着一丝微弱的联系,若隐若现,几次断开。
那个信徒难道不会念玲纳的名字吗,玲纳猜想,会不会是把她的名字念错了。
“挖到了!”英花激动的声音从玲纳背后传来。
这道声音把姥娘从牌位中惊出来。姥娘迅速绕到英花挖土的地方瞧。
玲纳没挪动地方。英花就专门把挖出来的东西捧在手里,跑过去献给玲纳看。
极细小的一副骨架。
确实是骨头,但绝对不是什么怪物骨头,或许是人骨。玲纳蹙眉。
看着也不像人,体型比人类小太多了。
汗水糊住了英花的眼睫,她休息一会儿L才说:“也不知道谁在这儿L埋了这么多婴儿L,树底下都是。”
姥娘悠悠飘过去看,又随英花的脚步飘回玲纳身边,稀罕道:“像她的手笔。”
玲纳用最长的触手挑起一根骨头,小东西很脆,一捏就碎裂了。
她问:“那个怪物喜欢埋婴儿L?”
“是种植。”姥娘说。
“其中一个她认为,把什么东西种到地里,什么东西就能长出来,开花结果,越长越多。”
“种下金子,就能收获金子,种下人就能收获人。”
“可另一个她不相信。”
“另一个她深谙血脉传承的法术,认为人类结出的果子就是自己的亲生孩子。她喜欢繁殖,她在世间留下了很多孩子,并且将自己诞下的血脉视作自己的粮仓。”
行为模式听起来和玲纳有点像,不过玲纳繁殖出来的是她自己,而那个怪物的繁殖方式还有待商榷。
姥娘的目光在婴儿L骨头上停留了很久,慈祥地笑道:“看上去,这片土地是把两个想法融合到了一起。”
既有种植,也有繁殖。
玲纳:“你是说,有人生下了很多孩子,并且把孩子全部种植到土里,为了获得……某种利益。”
姥娘怜爱地飘到纸人旁边,试图用虚影挑起连接纸人和小树的线:“孩子们太小了,不会生长,你看,他们的妈妈还在这里照顾呢。”
纸人们有高有矮,形态不一,但唯一不变的是它们都被束缚在树上,被一根线,或许那是一根脐带。
玲纳心里翻腾过很多个想法。
【既然这里是村长家,树苗肯定是村长栽的】
【可种植这么多婴儿L,养小树,他能收获什么?】
骨架挖出来之后,这片林子的香味也暴露出来。
村长只取走了他需要的那部分,只剩下在树上疯长的恨意,迟迟没有人摘取。
恨子原本独自在一旁玩,小脚丫和玲纳的心情一样满院子撒欢,疯跑。
最后跑累了,他用玲纳的最大号触手上盘成一个窝。恨子懒洋洋靠在触手上,笑容甜甜地说:“这里,我很喜欢。”
纸人们的目光跟随小小的恨子一起移动,它们的头从前面转到后面,身体撕裂了,头颅掉下来了,但还是一直盯着。
它们好像有话要说,但它们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周围又出现了一阵细细的哭声,不像人,像猫叫。
玲纳将黄皮姥姥牌位丢在地上,发财树在这里迅速生根,舒展出枝叶。
发财树的树干比十棵小树加起来都要粗,叶片上流动着深绿色的光泽。
树枝咕咚咕咚吮吸着树上的恨意,而纸人们也渐渐出现了生动的颜色,它们慌乱地看着周围的一切,挣断了束缚的线。
玲纳手心里躺着一片叶子,对纸人们说:“跑吧,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只要你们会说话,会诵念我的名字。”
英花慷慨激昂的声音紧随其后:“让我们吟诵伟大的玲纳的名讳,赞美尊敬的食戮苦痛之神!在神的光辉下迈向光荣的坦途!在祂的国度中献上所有的一切!”
“啊!玲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