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

啊!玲纳!!!

纸人们争先恐后诵念这个名字,挤破了脑袋也要往玲纳身边凑。

它们在无知无觉中偶然恢复自由,疼痛的恨意从泥土中疯狂涌出,真相在纸人的身体里像无头苍蝇一样乱窜。

可是太痛,太恨,小小纸片承受不了的强烈情绪在狂乱翻涌,形成一道飓风,撕碎一切理智。

它们一个个双目通红,却不知道该向哪里发泄,只好挤在一起,仰望那位伟大存在的身姿,企图获得一点点智慧的指引。

玲纳站在茂密的枝叶下,月光中,七条触手在身后怪异舞蹈,而她低眉浅笑,仿佛一幅神圣的画卷。纸人崇拜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汇聚在一点,为那道身影营造出超脱外物的神性。

她一言不发。

恨子却窝在玲纳的触手圈里,拍着小手,嘻嘻哈哈:“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吗?去找那个人啊,那个把你们变成这样的人。”

恨子回头看了一眼:“他不会还在睡觉吧,怎么没有声音呢。”

纸人们大彻大悟,不论听没听懂,都毫不犹豫地遵从那道旨意,往它们该去的地方去。

纷乱的脚步声中,纸人们和玲纳的联系越来越紧密。纯粹的信仰不可多得,这是玲纳第一次感受到大型信仰的魔力。

肩胛骨上的肉茬痒痒的,玲纳抬起触手末端挠了挠,但还是痒。

那个部位的东西企图冲破皮肉向外生长,但受限于玲纳体内的力量不足,没有萌发。

这是……

【神祇的预兆】

最终,这里的土地被翻得乱七八糟,所有小树都倒下,纸人跑光了,才露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怪蛋还处于昏迷之中。

它被铜制的锁链困住,似乎陷入了梦魇,眼皮震颤,却怎么也睁不开,喉咙里溢出来一些破碎的词语,连不成句子。

确实是她的信徒,玲纳确认了一遍,已经疯掉了,精神中散发出过于成熟的腐烂味道。

好歹是个信徒,丢掉怪可惜的。反正也只是信徒,臭一点还能用。

“姥娘。”

玲纳用两条触手挑起它身上的锁链,翻看上面的铃铛印记时,却从纸人嘴里听见这个名字。

它在祈求,向姥娘。

可玲纳也感受到了它散发出的信徒的呼唤。

“它把我错认成你了,姥娘。”玲纳不满。

在外人看来是自言自语,但玲纳的目光却能跟随空中某一点而平稳移动。

姥娘迎着她的注视飘来:“我的孩子,你和我又有什么区别呢。”

“这个问题已经回答过了,我会比你更厉害。”玲纳叹了口气。

可这个纸人为什么会把她错认成姥娘?

还有,村长既然发现了它,怎么不干脆杀掉它,而只是绑在这里。

玲纳搓了搓两根触手,她记得,这只纸人曾被她吃掉过,而后死而复生。也就是说

如果杀掉它的话,或许它还能再活一次。

可以试一试。

反正这只纸人已经臭了。

经过这么一番探索,玲纳可以肯定,村长不是普通人类。

庙里的姥爷在临死前说他才是村长,说大家平时见到的村长是假的。

如果庙里头那个树精才是村长,那么壁画上描绘的,被大火烧死在庙里的醉鬼,现在应该正躺在村长家里呼呼大睡呢。

就是他种下了这么多树。

玲纳在他院子里闹腾了这么长时间,他也不起来看看。墙面被推倒的声音这么大,他居然都没听见,睡眠质量真好。

不过没关系,现在那些纸人都去找他了。相信到了明天早上,他的样子一定非常好看。

神的记录官英华观摩了全过程。思索后,她掏出随身携带的小本子,写下几行字:

祂在黑夜中行走,带来阴寒的咸腻潮湿,惊起一片战栗。

祂在月光下跳舞,七肢翻卷扭曲,沟通天外神秘。

祂寻找埋藏在地下的人骨,解救无辜弱小,怜悯悲苦。

在狂乱的恨和痛之中,大家称颂祂的名字。

——玲纳!

早晨,瞎半仙儿推开村长的房门,去喊他喝酒。

今天还真怪,晚上不知道哪儿来的大风,把村长的后院都刮塌了,树苗全军覆灭,连墙都变成一块一块的。

瞎半仙儿琢磨,今天还没见到村长呢,不会也被风刮走了吧?

他毫不客气地走进卧房,一掀被子,瞬间感到一阵反胃。瞎半仙儿吓得往后踉跄几步,却被门槛绊倒在地,低头干呕。

“你你你,你是谁?怎么在村长房里?”他爬起来往后跑,威胁道,“你别动,我叫人了,我喊一声村里的人可就全来了!”

屋里传来一道苍老但熟悉的声音:“小声点,是我。”

瞎半仙儿慢下脚步,仔细一琢磨:“村长?”

他重新回到屋里,忍着恶心靠近那个东西,虽然千差万别,但半仙儿还真感觉出点儿熟人的样子。

“你不是看不见吗,还能知道我长什么模样。”村长沙哑的声音从生锈了的嗓子里发出来,让人感到沉闷压抑。

瞎半仙儿含混过去:“你不懂,我这可是灵力,是法术,我闭着眼睛就能知道你长啥样。”

村长任由他吹,也没力气计较,只说:“半仙儿,帮帮忙,帮我把黄麻子找来,就说我的怪病犯了,起不来床。让他赶紧过来一趟。”

“怪病,啧,”瞎半仙儿习惯了,也就没觉得有多恶心了,他隔着墨镜打量,“确实是怪,我还没见过什么病能长成这样的。”

没别的毛病,就是皮松了。

一整块人皮,从脑袋顶开始向下耷拉。所有的肢体、躯干、关节都皮肉分离,外表皮因为失去弹性而变大,最后形成一张薄薄的皮饼,在床上摊开。

而中间的“肉馅”蒙在那层人皮被子里,俩眼眶子都对不

准眼仁儿。

不像病,倒像是人老了,太老了,老成一张树皮。

但瞎半仙儿还是去帮村长叫了人,他没能把黄麻子叫来,倒是自个儿揣着个铜铃铛,重新回到村长家。

半仙儿墨镜下的表情很是得意:“黄麻子说自己没时间,他把这玩意儿借给我了,让我来帮你。”

村长没想到还有这一出,躲在肉皮底下动嘴:“这个胆小怕事的跛子!我看他腿脚利索得很,这还没出事呢,就躲得比老鼠还快。”

但村长没办法,他人都这样了,没有挑剔的资格。

村长只好哑着嗓子:“这样,我教你口诀,你拿着铃铛,跟我学。”

“你教我口诀?”

半仙儿听着稀奇,明明他才是正经山门弟子,这话说得像村长学过法术一样。

“不想学?”

半仙儿又按捺不住:“学,当然学。”

他想这铃铛想了好久,这可是真正的法器,比他的歪门邪道强多了。

那跛子没什么本事,光凭这一个铃铛就能在村里横着走,连他看着都眼馋。

村长:“我念着,你听着,然后摇着铃铛去后院唱这段词,直到那些树苗重新站起来为止,不能停下。”

“铃铛声和唱词都不能停下,否则杀猪刀找不着猪子,要喝人血的。听好了。”

村长声音跨越了千年百年,枯槁难听,几乎快要断气似的:

“姥娘庙前摇铃铛,姥爷快来帮我忙……

杀猪磨刀锃光亮,捆的捆,绑的绑,滚水烫出一身血,猪子磕头人嚎啕,叔叔伯伯齐上阵,割的割,剁的剁,猪肉骨头满桌香……

叮叮当,叮叮当

来帮忙,来帮忙

……”

“来帮忙,来帮忙……”

瞎半仙儿来到后院,他不会音调,就一边摇铃铛,一边对杂乱的树苗念出唱词。

一棵棵小树随着唱词重新栽种回坑里,只是叶片更加枯萎,枝条也软塌塌的,仅剩的一点生机都消失不见,幼嫩的绿意被抢夺了个干净。

瞎半仙儿站在院儿里,轻笑一声:“什么啊,原来是种树用的。”

他回屋的时候,村长虽然还没完全恢复正常,却比之前的状态好了很多。

起码打眼一看,能认出这是个人,不是一张松松垮垮的老树皮。

村长的脸皮终于贴在了脸上,他拿起镜子照来照去,一句多谢话音刚落,就听见瞎半仙儿晃了两下铃铛。

瞎半仙儿:“村长,得了怪病这种事,应该不能被别人知道吧。”

村长警惕地放下镜子:“你想干啥?”

“帮我拖两天,我想借这铃铛使使。我就当没见过你的病。”瞎半仙儿没说要干什么。

就算不说,村长也能猜到:“你想捉妖,带回你的山门去邀功。”

“铃铛最多给你两天,”村长答应下来,但仍有怀疑,“可咱这小村子里,你真能找到

妖精?”

能,当然能。瞎半仙儿没吭声。

他已经听黄麻子说过了,那刘云鹤的媳妇卢春玲,肯定就是个大妖精。

他可不能放跑了这块肥肉!

自从跟神婆走了之后,周尔曼就一直在药材铺帮忙打下手。

她和几个师兄同在神婆手底下学习,杂七杂八什么都学一点。周尔曼刚来没多久,却是徒弟里面最勤奋的一个。

神婆回家养伤,没人盯着铺子,几个师兄就都跑去躲懒。药材铺只剩周尔曼一个人,她对着抽屉里的药材,一个个背名字。

天刚亮,药材铺就开门了。直到午饭过后才进来第一个师兄,还是回来拿东西的,拿了就走。

那位师兄心善,好好劝看铺子的周尔曼:“你时运不好,神婆现在都伤了,给不了你什么。你还是抓紧回家,和你丈夫、婆婆说说好话,以后当个贤惠的媳妇不就够了?别把自己浪费在药铺这种地方,你闯不来。”

周尔曼一个一个地数着药材,头也不抬:“神婆可是有神通的人,你们这么怠慢,也不怕她找你的麻烦。”

“你没听说啊?村长都和神婆闹翻脸了,以后谁还愿意跟着神婆。”

她道:“你就这么听村长的话?”

那师兄笑:“咱们刘家村,不听村长的,还能听谁的?”

“还有神。”周尔曼依旧在捣鼓药材。

那师兄愣了:“是,是有姥娘,但姥娘哪能管这么小的事。”

“不,”周尔曼说,“神一直都在。”

她的视线忽然放远,绕过师兄的身影,向药材铺的门边看去。

那里有影子在晃动,两双光洁的小脚丫时不时冒一下头,小孩子的嬉笑声断断续续,他们看起来对药材铺很感兴趣。

周尔曼认识,那是玲纳的两个孩子。

结合那天偷听到的话,周尔曼虽然有所怀疑,但还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她俯身,面色板正,让那个师兄凑过来,才到他耳边轻声说:

“其实神婆这些天的异样都是因为一件事:黄皮姥姥降临了。”

“你猜,姥娘降临到谁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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