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这样啊。”刘云鹤恍然大悟。
他说:“啊呀啊呀,那多可怕,这蚊子不会已经死了吧。”
他说:“说不准呢,或许蚊子就是在冬天咬人,夏天冻死呢。”
刘云鹤的声音带着笑意,在玲纳脑海里逐渐变得遥远模糊。
玲纳晕晕乎乎地回了一句:“你是不是没见过夏天……”
就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
玲纳现在感觉不到冷,她只觉得好累,好困,双腿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头颅比脚还要沉。
明明没有嗡嗡声了,身上也没发现痒的地方,但精神污染却没有消失。
只是从恐惧变成了疲倦。
刘云鹤却还在笑她:
“告诉你这里有守村仙人,我不是骗人吧,嘻嘻嘻…”
“上仙选人喽,上仙选人喽~”
“选中一个不听话的女娃娃,带她到宝地享福喽。”
“怎么样,你怕不怕,你怕不怕……”
眼前的树木和冰凌开始变换模样,路的尽头似乎热闹起来,幻象和幻听在脑海里翻腾。
迎亲队伍浩浩荡荡,红漆木板车从林子里推出来,带头的跛子喜笑开颜:“新娘子上轿,上仙带你去宝地喽~”
玲纳接过跛子给的红绸缎,抱着那朵大红花,跟在跛子后面走。
唢呐声滴滴答答,细一听更像蚊子嗡鸣。叮当叮当也不知道是什么乐器在响,香烛味儿越来越近,烧了什么东西的碎屑变成灰烬,飞到天上,又飘落下来。
乡邻父老都来祝福,见过的没见过的全都穿着大红衣裳,脸上涂着厚厚一层面粉,比雪还要白。
大家告诉她:“上仙好啊,跟着仙人走,能享福啊。”
几只说不清道不明的手从黑暗里伸出来,作势就要拉她走。
玲纳冷眼看着,把怀里的红花一丢,那东西在雪地里滚了滚,变成一小团沾了红蜡油的废纸。
她不再相信自己的眼睛。
所有的图像,声音,和她的困倦,恐惧,激动,都是假的。
那到底什么是真的?
玲纳的食欲膨胀到顶峰,两条触手在身后张牙舞爪,末端的口器开开合合,挣扎着叫嚣,肚子里空荡荡的恐慌感无限接近于疯狂。
饥饿,只有饥饿是真的!
一股诱人的香气让玲纳垂涎,并不来自于前方遥远的姥娘庙,也不是幻象中的接亲队伍,而是在她背后。
很近,就在紧贴着她脖颈的位置。
她停下脚步,向后转头。
眼前是一只通体黑色的巨虫,生有两对半透明翅膀,红色的复眼中有无数只紧密排列的小眼睛,散发着无数道令人恶寒的目光。
巨虫几乎有半个人身子那么大,腹部鼓起人头大小的血包,吸满了人血,紧贴在她后背的皮肉上。
毛刺触角和六对长足上的倒刺扎在玲纳的衣服里,一条管状口器正在贪婪地吮吸着她的血液。
这才是真正的守村仙人。
玲纳现在才搞清楚,为什么英花不让她在夜里出门。
也是现在,玲纳才发现自己的胳膊腿儿都瘦了一圈。
她摸索自己身上的肉,也都变得干巴巴的,只剩骨头,少了好几斤水分。
原来是这样,玲纳又打了个哈欠,困倦的来源找到了。
也不怪她越来越饥饿,背后却越来越香,原来她的血都被吸到背后了呢。
玲纳两条湿滑的触手从腰间舒展开,像黑蛇一样蠕动。它们在“上仙”身后张开大口,露出利齿,直接在蚊虫的腹部咬破两个口子,咕咚咕咚喝了起来!
那巨型蚊子翅膀扇动,挣扎了两下,触手就直接在它身体上打了个结,将它钉在玲纳身上。
它翅膀飞不起来,只能被两只触手紧紧缠着吸血,它长足上的倒刺原本是为了牢牢抓住猎物,此刻却成了它自己无法逃脱的枷锁,现在它才是猎物!
可怜的巨虫从未体验过被别人吸血的感觉,那无数只小眼睛开始惊慌地震颤。
咕咚,咕咚。
两条触手毫不客气地牛饮着,滑腻的血液就顺着玲纳的触手流回腰间,又流遍全身,玲纳身上渐渐有了血色,精神才有所好转。
喝完血之后,玲纳没有浪费,她无视巨虫恐惧的双眼,直接把那只守村仙人的翅膀、足、口器、复眼用触手拆成碎片,最终一起吞进腹中。蚊子再小也是肉嘛。
【口感脆脆的,但味道一般,勉强能吃】
刘云鹤就在旁边静静看着,没有发表任何评论。
实在等不急了,他才催:“快走快走,这里蚊子太多,走慢了你就被上仙盯上啦。”
玲纳也想快点离开这个地方。
什么鬼地方,那只守村仙人明明闻起来那么香,吃进肚里却全都是玲纳自己的血,一点也不解饿。
但…刚刚刘云鹤是不是说,他不知道蚊子在冬天会死?
没想到人类能够无知到这种程度,看来刘云鹤的脑壳果然被砸出问题了。
不对。
玲纳忽然想起一件事。
她和刘云鹤并行了多少步来着?到五十步了没有?
身边的男人一路上都在嘟囔着什么,直到玲纳精气神回来一点,才听清。
他好像在默数:“四六、四七……”
玲纳的脚步放缓,问他:
“你还记得自己头上有几个包吗?”
刘云鹤不解地摸了摸:“四个啊,怎么了?快点走啊,穿过这片林子马上就到了。”
四八、四九……
玲纳停下。
“装得很像嘛。”她说。
刘云鹤眼神不自然了一瞬:“你在说什么,这里很危险的,快走啊。”
在黑暗中看不清,但刘云鹤的脸色好像比之前白了许多,身上的味道也怪怪的。
玲纳:“但很可惜,当我伸出触手的时候你就该晕过去,而不是跟着我跑。”
他不是刘云鹤。
从他半路跑过来的时候,玲纳就感觉不太对。
刘云鹤才没那么好心陪她去姥娘庙呢,而这东西又是安慰又是鼓励,生怕她走慢了似的。
就刘云鹤那点胆子,别说触手了,见到所谓的守村仙人就得吓掉半条命,现在这么淡定,一心只想催她走路,肯定是被什么东西换了皮。
刚才玲纳失血过多,脑子转不过来,跟着他一直走了四十几步,现在她才有精力和这玩意耗一耗。
这位“刘云鹤”急了:“来不及和你说了,快走,再不走就不行了!”
他大手一伸,就要把玲纳拉走,却在即将抓到玲纳时,被她反捏住了手腕。
“刘云鹤”也没想到一个小姑娘的力气还挺大,差点把他的胳膊撕下来。
他悻悻缩回手:“啊呀啊呀,真不巧,被发现了呢。”
他果然不是刘云鹤。
玲纳好奇:“如果我和你走到五十步,之后会发生什么?”
对方从兜里掏出一支火柴,在盒子上划出火花,又点燃了一条细细白白的东西,双指夹着放在嘴边。
“你想和我试试吗?”他说。
火光下,玲纳看清了他的脸。
脸上毫无血色,是那种阴惨惨的苍白,嘴唇却抹着艳红的朱砂,脸颊更是用粉色涂了两团均匀的红脸蛋,看上去既滑稽又诡异。
而他点燃的东西,是一条正在往下淌油的细白蜡烛,被他夹在嘴边,像抽烟一样吸着香烛气。
在“刘云鹤”渴盼的目光下,玲纳抬腿。
玲纳又把腿收了回来,戏谑地看他:“不想试呢。”
“刘云鹤”摇头晃脑,可惜极了:“啊呀呀,就差一步了,就差一步,你怎么不走呢。”
“走啊,当然要走了。”
玲纳再次抬腿。
“刘云鹤”的情绪也随之起伏,期盼的小眼神儿呼之欲出,眼巴巴瞅着玲纳的脚——朝他踹了过来。
玲纳也不知道这东西的实力,出腿的时候就没用多少力气,只是试探。
她确定自己踹到了实处,本以为会得到对方的躲闪或者回击,却没想到刘云鹤整个人直接瘪了下去。
和被人戳破了的气球一样,刘云鹤的体积一点一点减小,最后只剩下一层皱巴巴的皮,摊在地上,连同那支蜡烛也化成了一滩白油。
这么简单就死了?不会吧。
玲纳蹲在它旁边,嗅了嗅。
这东西没有香味,但有一股烟熏火燎的烧灼味儿,好像谁天天在它旁边点蜡烛一样。
应该不好吃。
相对而言,前方喷香喷香的姥娘庙对玲纳更有吸引力。
玲纳最终决定:
【好歹尝尝什么味儿的】
她收回触手,直接上手撕下一片,塞进嘴里。
是纸的质感,好像比普通的纸沉一点,不好吃,一点也不好吃。
玲纳差点吐出来。
她喜欢食物中蕴藏的激烈情绪,疯狂的精神,诡异的逻辑。
而这种怪物却没有,什么也没有,就像它根本没有大脑,不会思考,就不会受到污染一样。
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怪物?她曾经见过一位游走在宇宙间的伟大存在,不依靠任何物质,纯粹由精神构成。而这只怪物恰好相反,没有任何精神,单纯由纸片构成。
对玲纳来说简直是灾难,灾难级别的难吃!
玲纳准备重新启程,这种难吃的东西干脆丢在地上不管好了。
林子里又恢复寂静,四周都是黑的,分不清哪里是路,哪里是树。
玲纳集中精力嗅闻,可姥娘庙的气味也分散开,一会儿在左边,一会儿在右边,让人难以确定。
不管了,她按照直觉选择出一个方向,那里幽暗深邃,被无边的黑暗吞没,看不到任何东西。
玲纳闭上眼睛,朝那个方向前进。
而在她向前迈步的同时,地上扁扁的碎片也随着她,轻飘飘往前进了一步。
只一步,玲纳周围的空气就被凝固住。
时间变得无比漫长,林子里再没出现幻象,但玲纳的耳边却突然多了很多细细碎碎的,窃窃私语。
“嘻嘻嘻,你是纸人还是活人?”
“你是活人吗?让我看看你是不是。”
“你知道怎样分辨活人和纸人吗?让我教一教,让我教一教你……”
声音像刘云鹤,又像她自己,更像林间呼呼的狂风,和土地里溢出来的,隐忍的哭嚎。
玲纳还没有反应,就感到肩膀被什么人的手狠狠一拽,她在片刻间脱离了这片凝固的区域。
一道陌生的男声:“快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