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梦中,玲纳最终还是等到了那个名叫小鹰的孩子。
大概刚十岁出头,身量不高,脸上都是稚气。
他穿着汗衫和短裤,像是整个人黄土里面滚了一遭,朝玲纳跑过来的时候,几颗汗滴在额头闪着碎金色的光。
小鹰的胳膊和膝盖上磕蹭出青紫,后背的衣服大面积黏着尘土,早已经被汗水和成了泥。
乱糟糟的头发不成形状,松松垮垮落在肩上,脸颊也都是脏泥。用一个词语来形容他就是:邋里邋遢。
但是小鹰有一个明显的优点,他的一双招子干净澄澈,在灰不溜秋的脸上尤为特别。
他笑嘻嘻和玲纳说:“走吧,我们回家。”
那双眼闪动着两簇初生的火苗,从眼睛开始,他整个人的精神就高昂着,像今天迟迟不落的太阳。
这双眼睛莫名很熟悉,玲纳敏锐地察觉到有什么人的眼睛和他相似,但记不起来到底像谁。
她和小鹰走在回家的路上,两个人一前一后。小鹰好动,耐不住好好走路,就跳着走在她前面。
当时的刘家村和现在村子的布局不大一样,玲纳能大约看出来,他们一直在往树林的方向走。
玲纳的视角在小鹰身上来回扫动,突然开口,是一道浑厚低沉的中年男声,问小鹰:“是不是打架了?”
小鹰回头望了一眼,没有认错,反而神情忿忿:“是他们找打!”
男人的大手帮小鹰顺了顺头发,温柔地说:“你刚出林子没多久,好不容易才交到几个朋友,要好好相处才对,怎么还和朋友打架。”
想起今天发生的事情,小鹰原本轻快的步子就沉重下来。
他一颗小圆脑袋微微垂着,用破了的草鞋踢路上的石子:“你不知道,前几天,刘兴瑞的娘又给他生了个弟弟。”
“家里添丁是好事,为什么打架?难道你也想要个弟弟?”
小鹰急匆匆为自己争辩:“不是的!刘兴瑞说,他娘生了几个孩子之后就肥得不能要了,和他家院里那头下崽的老母猪一模一样。”
小鹰脸上出现了厌恶的神情,继续说:
“我揪着刘兴瑞的领子把他摁到墙上揍,问他凭什么这么说。他痛得嗷嗷叫,马上求饶,说那是他爹的原话,他只是学来的。”
小鹰的年纪不大,对世界有一种直白的判断逻辑和处事方法,单纯,冲动,和大人们不一样。
玲纳的视角有一瞬间的偏移,她听见这个男人说:“不管别人怎么说,那都是别人的家事,外人掺和进去不好。”
可小鹰没有服气,他挥起拳头:“什么别人的家事,我可没听说过!这种混账话,就算是天王老子的家事,我也要飞上天去,把他的牙打下来!”
“连自己的娘亲都不珍惜……”小鹰的声音变低,说给自己听,“有的人还没见过娘呢。”
玲纳感受到了一瞬间的悲伤,那股味道似有似无,她曾经在树林里闻
到过。
男人拍拍孩子的肩膀,教育他:小鹰啊,你娘的死和你没有关系,那是你出生后六个月的时候,她意外得病才走了的,一点也怪不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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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骗人!”小鹰脑袋毛颤了颤,再抬起头来,两道清亮泪痕冲淡了脸上的脏污。
他委屈道:“我都见过了,村里有个婶婶生孩子,孩子活了,大人就死了!我打出生起就没见过娘,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男人长臂一捞,把他揽在怀里,细细讲来:“你的母亲温柔,坚强,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我很爱她。如果她还活着,一定希望你好好长大,快快乐乐一辈子。”
小鹰虽然已经听了千遍百遍,却还是忍不住多听一点,试着从父亲的话语里构建出母亲的形象。
丝丝自豪涌上心头,他道:“要是村里所有夫妻都像我爹我娘一样相爱,那就好了。”
他又萎蔫:“可惜我根本没见过娘的样子,想象不出来。”
男人想了半天怎么安慰,视线看东看西,最后找出一个蹩脚的借口:
“别难过了,我买了麦芽糖给你吃。”
“真的!?”
小鹰的脑袋又昂起来,期待地看着男人。
“当然了,就在家里放着呢。”男人说。
小男孩蹦蹦跳跳地跑进林子,回到了他和父亲的小家。
一大锅的麦芽糖,糖浆浓稠得可以用签子搅起来,比蜂蜜还要香甜,让玲纳都闻醉了。
麦芽糖的甜味变成馋人的痛果香味,林子里的大树又变成一棵冲破屋顶的发财树,玲纳的馋虫从肚子里跑出来,睁开眼,就看见了自己努力得来的成果。
她不是小鹰的爹,她回到了卢春玲的世界。
清晨的刘家村很安静。
姥娘依然坐在玲纳的床边,那虚影的双手不停摇动,像是在搅拌麦芽糖。
屋外响起英华的声音,她敲了敲门,请示玲纳要不要和几个眷属会面。
玲纳的目光紧紧盯着发财树上的果子,无心顾及其它事情。但为了树立一个良好的神祇形象,她用沉稳的语调发出指令:“等等。”
一夜过后,发财树已经硕果累累,长了满满一树的心脏。个个鲜亮饱满,扑通扑通地跳动,沉甸甸压弯了树枝。
玲纳的七条触手轮番上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采摘,吞吃,甚至来不及咀嚼,屋子里只有她喉咙吞咽内脏时发出的咕噜声。
神的房门打开时,玲纳的眷属们都在屋外等候,此刻听见开门的声音之后一抬头,他们看见了一位精神饱满、容光焕发的女神。
经过一整晚的哀嚎惨叫,大家对昨晚的事情都略知一二,那样的场面让胆小的人缩进被子捂住耳朵,根本不敢起夜,生生憋了一整晚。
现在再看事件的源头,玲纳。空气中的血腥味浓重,而她的样貌却越来越圣洁,触手弯曲成柔和的曲线,目光逐渐趋向于姥娘雕塑上那种慈爱和温柔。
仿佛一朵用
鲜血养成的纯白之花。
玲纳已经改掉了歪歪扭扭的走路姿势,她一步一步迈出来,目光高远,令人不可企及。
在众人景仰的赞叹声中,她亲切地抬起一条触手致意:“进来吧,我可爱的孩子们。”
在场的孩子们?_[(”只有三个:英华,刘虎,周尔曼。
还剩一个自认的“孩子”流落在外。
瞎半仙儿好不容易得到神的指示,接到了挖土的任务。
要知道在以前的刘家村,他和村长、神婆、黄麻子几个人并驾齐驱,表面上谁都礼让谁三分,实际上权力都在村长那边。他瞎半仙儿堂堂大山门的弟子,却只能天天喝酒解闷。
而现在,姥娘都没和村长说一句话,单单把任务交给了他!瞎半仙儿的腰板挺起来,他终于有机会耀武扬威了。
他特地去喊护卫队的小伙子们来为自己保驾护航,但很不幸,那些大小伙子都开始生孩子带孩子,哭哭闹闹吵得很,瞎半仙儿最终只找到了一群老人和一群小媳妇。
男女老少参差不齐,但胜在人数多,带出去也是乌泱泱一大片。
就连村长也被他指使着:扛起铁锹,穿着一身黑纱,认命地给自家院子松土。只是那黑纱后面的脸色怎么样,可就没人能说清楚了。
瞎半仙儿膝盖上还留有昨天跪出来的伤,在六叔公和七叔婆的搀扶下,他坐到四通八达的小路交错处,听每个方向派出去的人回来报信。
八十岁的六叔公给他揉肩:“半仙儿,那边已经全都开工了。”
可另一边的七叔婆却带来了坏消息:“半仙儿,那边有人还在生呢,就没开工。”
“反了天了!”瞎半仙儿骂道,“这可是姥娘的命令!他难道想用自己的一时矫情换咱们整个村子倒霉吗?”
可瞎半仙儿又琢磨了一下:“你说他怎么了?”
七叔婆敲着自己的腰背,累得不行:“正生着呢,产公还在帮忙,没个一时半会儿出不来。”
“那就算了,咱们体谅一下别人,正在生孩子的可以先休息,等生完之后一定要把工作补上来,不能因为私事耽误进度,知道吗。还有谁?还有哪一户没有开始挖土?”
“还有小九家,他家也是迟迟不开工。”
“小九家?小九家怎么了?也正在生?”
九堂哥没有生,正相反,他的肚子到现在都没有鼓起来。
他躲上床,把整颗脑袋都埋进被子里,却还是听见了外面的声音,包括那两道邪恶的童声。
可恨!谁家小孩?居然说他有身孕了!他爹娘居然也信!?
九堂哥在被窝底下暗自检查自己的身体状况。
他确实肚子疼,感觉肚子里面有东西似的,但肚皮却始终没有鼓起来。
自己一定没有怀孕,他坚信。九堂哥熬过一阵尖锐刺骨的疼痛,再次确认了一下,他的肚皮还是没鼓起来,太好了!
他长舒一口气,还没换气,就听见他娘站在门外,苦求:
“孩子,你千万别做傻事!”
他心里泛起一阵温暖,这种时候也只有亲娘心疼他。
九堂哥喊:“娘,你放心,我没怀孕,都是那小孩瞎编的,我只是闹肚子了。”
可他娘接着道:“别说傻话!咱家迟迟无后,娘求你,别把这个孩子打掉,好吗。”
别把孩子打掉?
亲娘带来的温馨和关切氛围瞬间消散,九堂哥后脊梁攀上一阵从未有过的寒意。
他掐了一把自己的手臂,怀疑自己是在做梦。但,手臂是疼的,这是现实。
九堂哥惊呼:“娘?”
难道他还比不上一个没出生的孩子?
门外,他媳妇左手送来一把刀,给了公公,右手递来一碗药,给了婆婆。
“爹,人命要紧,快点把房门劈开,再晚点说不定孙子就性命不保了!”
“娘,在他生产之前,先给他喝这碗生男药,一定要在分娩之前喝才有用!”!